第三百一十一章 這都什麽事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3-02 18:49      字數:4435
  翁掌櫃急得額頭冒汗,聶塵和顏思齊卻老神在在,兩人坐在大廳裏,悠閑地喝茶。

  呷了一口,顏思齊咂咂嘴,讚道:“好茶,福建武夷山天心寺的茶樹果然天下第一,沏一杯韻味悠長,入口餘香不散,聽說這茶一年隻有百把斤的產量,靖海商行有些本事,居然能弄到這等好茶葉。”

  “天心寺的茶葉好是好,不過憑我看來,天下第一就給了它還是過了。”聶塵也喝了一口,搖頭晃腦的道:“中國地大物博,好茶數不勝數,不說南京專營江南茶場的茶馬太監送到大內的那些極品特供,就說杭州靈隱寺的雨前龍井茶吧,那茶葉泡水才是上等貨。”

  “非也非也!”顏思齊不同意,學著聶塵的口氣翻著眼皮道:“我覺得福建茶好喝。”

  “那是因為你就是福建人,誰不說咱家鄉好呢?”聶塵笑道:“一葉障目罷了。”

  顏思齊鼻子嗤了一聲,正要反駁,不料旁邊的翁掌櫃再也站不住了。

  他的屁股底下仿佛有火燒,已經進進出出好幾趟,回來卻看到兩個闖禍的正主不但不慌,反而還笑嘻嘻地說茶論道,這心簡直太大了。

  “聶龍頭,顏英雄,你們真的不能再喝了,陳道同平白被打,一定不服氣,回去就要帶人來找回場子,他手下隨便就能拉出百把人來,我這裏自黃程走後散了不少人手,論人數根本抵不過他,你們不如先避一避,躲躲風頭。”翁掌櫃心頭冒火,苦苦相勸。

  “翁掌櫃不要擔心,我和聶龍頭都不怕,你怕什麽?”顏思齊沒心沒肺地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我知道你們在海上都是好漢,不過這裏是澳門,廣盛商行這些年肥了不少,又背靠香山縣,勢力不同於往日而言。”翁掌櫃苦口婆心地說道,恨不得拿根鞭子出來抽兩人走:“俗話說龍遊淺水被蝦戲,上岸的海上梟雄被裏長拿捏的事多了去,這事不能逞強的。”

  “哎呀,翁掌櫃不用多說了。”顏思齊不耐煩起來,坐在椅上瞪眼道:“我就在這裏等著,看那姓陳的混球能鬧出什麽花來!我顏思齊打了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害怕報複,幹脆就躲在雞籠不出來,但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

  “這……唉!”翁掌櫃眼見聶塵雖然不說話,但鎮定自若的模樣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於是重重地歎息一聲,知道跟這兩個人說什麽都沒用,隻好又急急地走出門外。

  門外天井裏稀稀拉拉的站了十來個人,以年長者居多,年輕人偏少,最大的一個看起來都快六十了,手裏都拿著棍棒兵刃。

  “怎麽就這麽點人?”翁掌櫃皺眉,喝道:“其他人呢?”

  “翁掌櫃,黃程臨走就遣散了大部分夥計,餘下的一聽廣盛商行要上門打架,早就跑了大半,就我們這些老家夥剩下來了。”一個中年夥計答道,他手裏挺了一杆鐵頭長槍:“我們十幾年前就跟你來澳門闖蕩,什麽場麵沒見過,我們不會跑。”

  “是啊,老翁,水裏火裏都過來了,來澳門跟你享了這麽些年的福,如今哪怕商行破敗了,我等也不能忘恩,現在不幫襯著你,豈不是沒義氣?”眾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聚攏了圍著翁掌櫃。

  “還是老兄弟靠得住!”翁掌櫃感慨一聲,從一個夥計手裏接過一根長棍來,道:“打了這一架,我們另尋別處安身去,不受廣盛商行的窩囊氣!”

  “聽你的!”眾人齊聲答道,一起怒吼。

  這聲音很大,坐在屋裏的聶塵和顏思齊不可能聽不到。

  “人數少,心氣倒是很足。”顏思齊捧著茶碗評價:“不過恐怕靠這點人還是打不過姓陳的。”

  “是啊。”聶塵讚同:“等下還是讓他們站到後頭,別傷著了。”

  顏思齊瞄他一眼,挪動了一下屁股:“你的援兵呢?別來晚了,我能打五個,但打不過五十個,要是等下吃了虧,受點傷事小,丟臉就糟了。”

  聶塵朝外麵看了一下,笑容不改,但肌肉略有僵硬地答道:“不會晚的,不用擔心,剛才不是已經派人去叫人了嗎……對了,這裏的圍牆還是跟以前一樣高吧?”

  顏思齊臉色微變,遲疑了一下答道:“不知道,要不……我先去看看?”

  “看看也好。”聶塵立馬點頭:“主要是防備有人翻牆進來,所以最好先找個梯子。”

  “是啊是啊。”顏思齊附和道,起身就往外走。

  正在此時,門外天井中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爹,聽說廣盛商行的人要上門尋釁?”

  翁掌櫃似乎答應了一句“是”,那女聲立刻高了八度:“是聶塵那家夥引來的?爹,我們跟他們打!”

  女子的聲音高亢激昂,把院裏的人情緒都帶動起來了,一片喊打喊殺的吵鬧聲四起,把女聲接下來的話都淹沒了,不過聶塵依舊很快的辨別出是誰說出的這話。

  “荷葉?!”

  聶塵一下站起身子,記憶裏那位在屋頂上學習外語的女孩霍然閃跳出來,無數個畫麵交錯,有初初相見時在牆頭上的尷尬,有倭人入侵廝殺時的倔強堅韌,還有屋頂上說出學蕃話目的時的希冀與落寞,許多個畫麵在腦海中重疊、組合,最後組合成一個完整的人,一個清爽大方、潑辣外向的女孩形象。

  “不知她的蕃話自學得怎樣了?”聶塵心中浮起一股暖意,如果說見到翁掌櫃是一種故人久別的離愁,那聽到荷葉的聲音就是一種看到自家妹妹的柔情,作為來到這時代親近的第一位女性,他情不自禁的對荷葉有別樣的情感在心頭。

  但轉念一想,他又渾身一僵,外頭轉眼就要打群架,荷葉參合在裏麵怎麽行呢?

  萬一,隻是萬一啊,援兵沒有及時趕到,這場架就要吃虧的,荷葉一個女子,吃虧的話……

  於是他忙喊住正在朝後麵走的顏思齊,急道:“算了,別去管圍牆了,我們先出去看看!”

  “嗯?”顏思齊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雖然納悶也放棄了找梯子爬牆的打算,跟著他朝外麵天井中走去。

  出去之後發現,翁掌櫃等人已經站到了靖海商行的大門外頭,在街麵上守著,聶塵心中急切,忙循著腳步站出去。

  還沒邁出門檻,就聽到街口方向傳來一陣大聲的吵嚷,雞飛狗跳一樣,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喊叫著朝這邊奔來。

  “冤家來了,這回玩大發了!”顏思齊瞳孔一縮,冷聲道:“若是要走,真的隻有爬牆溜後門了!”

  “不能走,走了靖海商行的人怎麽辦?”聶塵斬釘截鐵地說道,站在門檻上一動不動,眼睛盯著一個方向。

  他看到了站在翁掌櫃身邊的荷葉,這個彪悍的女孩兒,身段兒又長了一截,看起來跟翁掌櫃一般高低,阿娜的背影透著常年練武女子特有的矯健。

  在一種男子的身影當中,她的背影格外嬌柔,卻又有蓮花盛開於蓮葉間的美麗,看得聶塵兩眼微眯,心潮浮動。

  顏思齊莫名其妙的看了聶塵一眼,也不多說,悄無聲息地踏前一步,站到他前方。

  從跟隨聶塵的第一天起,他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不管是打架還是打仗,站在聶塵身前,是理所應當的習慣,這個習慣不僅僅顏思齊有,鄭芝龍、施大喧、陳衷紀等人更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裏。

  顏思齊全身都緊繃起來,像一頭豹子一樣保持警惕,遠處街口湧來的人黑壓壓的一片,起碼不下百人,持槍拿棍的叫囂著,絕不是來聯歡的善茬。

  要是叫來的人沒及時趕到,顏思齊就算拚了命,也要保護聶塵的安全。

  不過這時候,擔憂聶塵安危的,不止是顏思齊一個人。

  “姐姐,我們真的要上?”明光有點猶豫,他站在一條小巷子的口子上,探頭往外望:“他們好多人。”

  這條巷子恰好處於街道中段,距離靖海商行很近,卡在街口和商行門口之間,從惠州來的那些疍民擠在這裏,手裏拿著從漁民慣用的剖魚短刀。

  明月和弟弟望著同一個方向,稍顯黝黑的臉上露出堅定的表情:“當然要上,你沒瞧見聶公子身邊就十來個人,根本不是那些賊人的對手嗎?”

  “可是…….”明亮擠在姐姐身邊,撓頭道:“事情究竟怎麽回事我們都不知道,就這麽出去打架好像不大對頭。”

  “啪!”

  明月一個暴粟敲在大弟頭上,聲音之響亮令巷口的所有疍民都捂了一下頭。

  “什麽不對頭?”明月柳眉倒豎,嗬斥老弟:“聶公子是好人,要害他的自然是壞人,這又什麽不對頭?”

  “.…..”明亮捂著頭頂的包,欲哭無淚,不敢再說話了。

  所有的疍民都一臉懵逼,瞧見明亮吃癟,沒人再吱聲。

  明月嫌兩個弟弟礙事,幹脆扒開他倆,站到最前麵去,手裏緊緊捏著小刀,冷峻地盯著前方,不自覺的,她的位置已經離開了小巷子的掩護,出現在了街麵上。

  這自然引起了翁掌櫃等人的注意,而後方的聶塵,由於前麵人的遮擋,反而看不見。

  “那些人是幹什麽?”翁掌櫃皺眉,低聲道:“都是生麵孔。”

  荷葉手裏提著一把鏗亮的苗刀,光可鑒人,聞聲看見了一身漁家女打扮的明月,也看到了她身後鬼鬼祟祟的明亮明光和一眾疍民。

  “不是本地人,小心些,他們都有刀子,也許是陳家請來的。”一個老成點的夥計提醒道。

  翁掌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心道糟糕,尋常商行之間打鬥都有分寸,一般不會下死手,縱然有傷亡也不會太大,可以事後擺平,若是請的外人,下手沒有輕重,後果就難講了。

  他看看四周,都是頭發都要白了的老夥計,不禁一聲輕歎。

  罷了,聶塵這個冤孽,事情從根子上講因他而起,今天就把這條老命放在這裏,也算填補當年對他不住的一份情吧。

  肩頭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扭頭一看,聶塵那張年輕的臉出現在身後。

  “我來吧。”

  聶塵笑著,從翁掌櫃手上接過長棍,朝地上一杵:“我來對付他們。”

  聲音柔和如往昔,聽得旁邊的荷葉心中一蕩,不經意的側頭,就和說話的人視線相碰。

  四目相對,宛如飛石落入秋水,濺起一池漣漪。

  聶塵甚至露齒笑了一笑,很想衝她眨眨眼睛,但一想這麽做在男女尚且授受不親的明朝太過輕浮,於是忍住了。

  荷葉眼神複雜,驚喜、怨恨、意外、還有高興五味雜全,看著聶塵一時間幾乎呆住了。

  翁掌櫃孤疑地瞧了瞧聶塵,歎氣道:“你不該出來,該從後門走的,你走了,他們不會把我們怎樣的。”

  “這可不一定。”聶塵冷笑著看向越來越近的廣盛商行眾人,陳道同居然被人抬著坐了一頂敞篷軟轎,在上頭齜牙咧嘴地叫罵:“陳道同不出口氣是不成的,找不到我,他們會把氣撒到你們頭上。”

  “我一把老骨頭,怕了誰來?”翁掌櫃硬氣地挺著腰板,從背後摸出一根短棍,拿在手裏吼道:“老夫這輩子殺過的人比他們來的總數都多,誰敢過來!”

  廣盛商行眾人已經迫近到了十來步的距離上,在疍民們藏身的巷口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腳,陳道同聽見了這句話,他哈哈大笑,在軟轎上衝這邊叫道:“聶塵小賊,看你嘴硬到幾時!我不但敢過去,還敢過去打你!你在海上是個匪,到了這岸上你就什麽都不是!來呀,給我把那小賊抓過來,不用怕,打死打傷算我的!打贏了爺重重的有賞!”

  廣盛商行的人頓時呐喊起來,上百人手持刀槍棍棒頗為嚇人,整條街上的人全都躲了起來,不敢靠近,遠遠的站著看熱鬧。

  聶塵毫無懼色,長棍一橫,兩腳踏前,一馬當先的站在了最前列。

  顏思齊正欲搶到他身前去,卻不料兩道倩影一左一右的,搶先護在了聶塵身旁。

  咦?

  顏思齊驚住了,翁掌櫃呆住了,就連巷子口的疍民們,也懵了。

  喧囂吵鬧的大街上,這邊卻如死了一樣寂靜。

  明月看看荷葉,荷葉瞪著明月。

  兩個一般大小的姑娘彼此錯愕的打量對方,眼神都是奇怪和莫名。

  措不及防的聶塵自然也是驚訝的,他萬萬沒想到,明月居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的心裏頭,突然慌慌的有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