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仇也是要報的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3-01 16:48      字數:4720
  “進來說、進來說,我們進來說。”翁掌櫃拉著聶塵的手,一個勁地往大門裏麵拖,臉上笑嗬嗬的,像看到遠遊的孩子回家一樣,洋溢著發自內心的高興:“別杵在門口,回來了要進屋說話。”

  聶塵任由他拉著,跟他一起邁過門檻,翁掌櫃朝他身後望望,隻看到五大三粗的顏思齊,於是奇道:“鄭家那兩小子呢,怎麽不見?”

  “他們在夷州守著,鄭一官已經改名鄭芝龍,做了夷州雞籠港的總管,鄭莽是他的助手,我離開夷州時,那邊就由他們做主。”聶塵答道,順便把顏思齊介紹給了翁掌櫃。

  “顏老大我認識,以前是大通商行李老板手下的能人,沒想到這樣的人也跟了你。”翁掌櫃是認得顏思齊的,兩人打了個招呼:“有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又說莫欺少年窮,古人誠不欺我啊,連鄭家的兩個莽小子都成了總管,這世界,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啊。”

  翁掌櫃感歎著,不住唏噓,聶塵笑道:“翁掌櫃老當益壯,靖海商行還不是靠你們這樣有經驗的老人撐起來的。”

  “撐什麽啊,都快垮了。”翁掌櫃欲言又止,連連搖頭,引著聶塵走進天井,往大廳裏麵走。

  走在寬敞的天井裏,四麵廂房、正麵大廳,布局依舊,聶塵不停地四處打量,看到這座商行的陳設在這幾年沒有變化,滴水簷下的水缸、角落裏擺放的綠植、青石板的地麵,一樣樣的都能勾起回憶。

  邁步進屋,那些八仙方桌依然擺在原來的位置上,清漆桌麵在多年使用後已經包漿反光,手指輕輕拂過,當年坐在這裏、在翁掌櫃的指導下做賬本的日子仿佛曆曆在目,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清晰。

  坐在這間屋子裏的,還有幾個賬房,大部分是聶塵認識的老人,也有一兩個新麵孔,看到聶塵進來,全都站了起來,拱手向他招呼。

  聶塵與他們一一還禮,大家都很客氣,但寒暄之中,卻帶有一絲絲的畏懼。

  “我們進裏麵吧。”翁掌櫃撩開通往後進的門簾,裏麵是資深掌櫃的房間,當年聶塵在這裏做小廝時,常常在門邊隔著門簾向坐在裏頭的翁掌櫃高聲稟告事務,等閑不敢進去,今天卻能夠光明正大的一同進去落座了。

  裏麵的房間比外麵大廳小一點,但更為考究,一架架屏風隔開了一個個小單間,每個大掌櫃都有屬於自己的空間,互不打擾,比外麵的人條件要好很多。

  翁掌櫃把兩人帶到最大的一個單間裏,請兩人在椅子上落座了,泡了兩杯好茶,滿麵春風地陪坐一旁,不住地把聶塵上下打量,口中讚讚有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年被迫出走的窮小子,竟然能成為一方豪強,連李旦這樣的人物也輸在你手上,真的想不到。”

  聶塵咧嘴一笑,把手裏的茶杯放到旁邊,道:“我也沒有想到,這恐怕就是天意吧。”

  “是天意、是天意。”翁掌櫃連聲附和:“不是天意,怎能如此?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旁邊的顏思齊聽了這話兩眼望天,心想這逼裝的,連天都會吐吧。

  “翁掌櫃,我在夷州有很大的生意,人手不夠,想請你過去幫我,你放心,過去之後你不必具體經手繁瑣事務,幫我盯著就行了,主要是享福。”聶塵道:“你當年救了我的命,我不報答你,夜裏連覺都睡不著啊。”

  翁掌櫃笑嗬嗬的臉上露出一抹難色,遲疑道:“這個……聶龍頭,不是我不識抬舉,實在是在澳門住慣了,這邊都是我一手一腳摔打出來的,離開去夷州……年紀又大了,我怕無福消受啊。”

  “這樣的話,那也無妨。”聶塵一笑:“我把這靖海商行買下來,當做我的中華遠洋商行在澳門的分號,你替我當管事,今後就由你做主,如何?”

  “買下?”翁掌櫃一驚:“這是黃家的生意,未經主人家允許,怎麽買賣……”

  “不買也可以。”聶塵抬手擺了擺,眼波四下裏一掃:“我聽說黃程一家子知道我要來,已經跑了。”

  “走是走了,但…….”翁掌櫃本想說點什麽,替黃程求求情,但一想到黃家做下的孽,他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走了就好辦,我可以找佩德羅,把靖海商行的份額全都剝離開來,轉到中華遠洋商行名下,這樣無須買下靖海商行,就能轉走他的全部貿易份額。”聶塵哈哈大笑:“黃程既然已經離開,我想沒人會反對的。”

  “這話聶龍頭可說錯了。”翁掌櫃苦笑道:“黃程走之前,低價轉賣了靖海商行,在幾天前,這裏就已經不姓黃了。”

  “轉賣?”聶塵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黃程做事這麽幹淨,不但和尚跑了,連廟都不要了。

  “是的,他把商行賣了,商行裏的老人也走了不少,我留在這裏是看攤子的。”翁掌櫃歎口氣,一提到嘔心瀝血經營的商行成了別人的產業,他就心痛:“他把商行賣給了廣盛商行,連同份額一起,賣給了陳道同。”

  “廣盛商行?”聶塵重複了一遍,立刻回憶起了香山縣獄裏的林林種種,冷笑道:“陳家?”

  “是,正是陳家。”

  “就是當年把我陷害進縣獄裏的陳家?”聶塵的手放在膝蓋上,慢慢握成了拳頭:“逼得我遠走倭國的陳家?”

  “就是他們。”翁掌櫃有些不安地看著聶塵,急道:“陳家在官府淵源很深,背後的靠山連紅毛鬼都不願意得罪,不是靠蠻力可以招惹的,既然黃程走了,不如……”

  “不如讓陳家把吃進嘴裏的吐出來。”聶塵斷然道,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晃了幾晃:“靖海商行不是黃程一個人的,翁掌櫃你也有份子在裏麵,他低價吃進哪有那麽容易?”

  “不可不可!聶龍頭,黃程賣商行,是經過衙門公證的,有白字黑字的畫押文書,做得準的!”翁掌櫃急了,他知道聶塵橫行海疆,做事毫無顧忌,但大明官場可不是江湖草莽,水深得很:“我聽說你已經受了朝廷招安,有了官身,不能為了一口氣而得罪陳家,那陳家樹大根深,在朝廷裏有好幾個大員,一揮手就翻雲覆雨,連廣東布政使都要看他家臉色,黃程在官麵也有不少關係,都被他逼得走投無路。聶龍頭可不要意氣用事,萬一惹來大麻煩,將來對聶龍頭多少會有妨礙!”

  這些話說得急,他都站了起來,連他的白胡子都在抖,兩眼裏都是焦慮,看得出他對於陳家非常忌憚。

  聶塵卻笑了,站起來把翁掌櫃按回椅子上坐下,道:“這個我知道,不會惹事的,你且不要……”

  話未說完,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呱躁,仿佛有很多人在外頭叫嚷,眾多叫嚷聲裏,有一個嗓子格外的刺耳。

  “快你們管事的出來,我們陳大爺來接賬本了,耽誤了這麽多時日,今天可一定要辦了這事,不然陳大爺發怒,讓你們全都滾蛋!”

  聶塵抬頭,朝門口看了看,又和顏思齊交換了一個眼色,顏思齊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掀開門簾一角朝外看去。

  “幾個獐頭鼠目的家夥,擁著一個胖子……喲,那不是陳道同嗎?”顏思齊一樂,轉頭道:“這小子上門了!”

  “冤家路窄啊。”聶塵站直了身子,淡定笑道:“正想空了過去見見他,沒想到他主動過來了------翁掌櫃,他是來收鋪子的?”

  “是,來了兩次了,因為黃程走時匆忙,很多賬目都是亂的,所以前兩次都沒算清楚,今天是約好了過來的。”翁掌櫃頓感不妙,搶步上前要出去,卻被聶塵輕輕伸手攔住了。

  “你先坐著,我出去跟他說話。”

  “聶塵,你不要衝動。”翁掌櫃被他攔住,居然過不去,隻覺聶塵的手像門閂一樣硬,心中暗想這小子怎麽當了龍頭力氣也變大了。

  “我不衝動,隻是出去談點生意罷了。”聶塵從顏思齊掀開的門簾下麵走了出去,哈哈笑著高聲道:“誰要來接我的賬本啊?”

  門外大廳裏,站了七八個人,都是錦袍高帽,擁著一個坐在方桌邊的中年人,那人肥頭大耳,圓臉上留著兩撇八字胡,因為背對著聶塵的關係,看起來像個圓滾滾的球。

  “嗯?”

  聶塵這一聲喊得很響,把整間屋子的人聲都壓了下去,所有人都扭頭看他。

  眾人矚目中,聶塵很寫意的拱拱手:“原來是陳道同掌櫃,久違了!”

  他準備了很瀟灑的姿勢和很有逼格的對話,就等對方大驚失色的一句“你、你是聶塵!?”

  然後自己可以蕩氣回腸的大喝道:“不錯,就是我,我又回來了!”

  不料,陳道同發現發出雜音的是個穿著普通布袍子的年輕人,身後還站著個魁梧的保鏢樣壯漢,看模樣不大熟悉,不禁皺眉怒道:“你是誰?”

  “我是……”聶塵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像個被人戳破了的輪胎,滿腔氣勢一些泄了個精光,不禁惱羞成怒:“老子是聶塵!這間商行是老子的!”

  “你?”陳道同明顯的怔了一下,隨即想起了什麽冷笑起來:“原來是夾著尾巴逃走的家夥啊,大明海捕文書上還有你的名字,你竟敢……”

  “啪!”

  聶塵一秒也沒有耽擱,衝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用力極大,打得陳道同臉被抽向一邊,幾乎暈厥,旁邊所有人都呆住了,在那幾秒鍾裏沒人反應過來。

  陳道同眼冒金星,鼓著眼珠子轉回頭,嘴裏嗬嗬地響。

  沒等他說出一個字,聶塵反手又是一耳光,徹底把他兩邊臉抽成一個顏色。

  “你幹什麽!”

  陳道同的人終於醒悟過來了,他們暴喝著跳了起來,揮舞拳頭就撲上去。

  聶塵腳尖一挑,踢翻了撲得最近的一個,顏思齊刹那間拳腳連打,一人單挑五人,他力大肉多,動作又快,出手狠辣,以一敵多絲毫不落下風,幾分鍾後,就打翻了陳家的馬仔。

  “嗚嗚嗚~”陳道同嘴角暢血,雙手捧著臉癱在地上,驚恐地看著麵前的兩個殺神,他的胸口踩著聶塵的一隻腳,根本動彈不得,但他沒有害怕,雖然不敢掙紮,口中卻依然倔強。

  “大膽!你敢打我,衙門饒不了你!”

  “衙門等下再說,我們會過去的,不過先說說這間商行。”聶塵一腳踩著陳道同,心中痛快無比:“這裏什麽時候是你家的了?”

  “怎麽?你想替他們出頭耍賴?”陳道同臉被抽腫了,聽了這話卻露出臃腫的笑,噴著血沫子叫道:“癡心妄想!白字黑字畫了押的東西休想反悔!再說了,你他媽是那根蔥子上的須須?憑什麽來管黃家的事?我勸你跟我去衙門投案,還能落個秋後候斬!”

  聶塵微感意外,沒想到陳道同今天這麽有骨氣,跟想象當中不一樣,於是腳下用力,跺了幾腳。

  陳道同殺豬一樣叫起來,聶塵問他:“那轉讓商行的文書,你帶來沒有?我要瞧一瞧。”

  “嗬嗬,讓你看了死心。”陳道同這回不敢強嘴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張紙來,強笑道:“你撕了也沒用,這是在衙門備案留了底的,不止這一張。”

  “誰要撕它?”聶塵接過,草草看了一眼,扭頭看了看,隨意指著一個躲到角落裏的靖海商行賬房:“你,過來把這個文書遠洋原樣抄一份,但要把賣方買方的名字改一改,賣方改成廣盛商行,買方改成中華遠洋商行。”

  那賬房哆哆嗦嗦地答應著過來,接過文書趕緊取了筆墨寫起來。

  這時從裏間出來的翁掌櫃看了這一幕幾乎昏過去,他急急地拉著聶塵的手低語道:“聶龍頭,這、這樣做毫無意義,就算強讓陳道同簽了又如何?衙門不會承認,紅毛鬼不會承認,誰也不會承認的!”

  “翁掌櫃,會承認的。”聶塵笑著示意他不用擔心,扭頭喝道:“抄完沒有?”

  賬房膽戰心驚的忙把寫好的文書遞過來,聶塵接過看了無誤,把腳下的陳道同右手扯過來,按了個手印。

  “這不就妥了,你是廣盛商行的老板,畫押要算數。”聶塵把畫了押的文書疊好,遞給一臉懵懂的顏思齊:“把它收好,明天去衙門和澳門總督衙門備個案。”

  然後他鬆開腿,踢了死豬一樣的陳道同一腳:“滾吧。”

  陳道同已經站不起來了,被幾個鼻青臉腫的手下拖起來,落荒而逃,走得遠了,又回頭罵起來,看到顏思齊作勢要追,忙閉嘴疾跑,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哈哈哈,這幫孫子!”顏思齊哈哈大笑,轉臉過來時又一臉不解,問聶塵道:“你為什麽這麽做?強買強賣做不得數,廣盛商行可不是任你搓圓捏扁的傻子。”

  “旁人這麽做不行,我這麽做就行。”聶塵信心十足地沒有說透,而是向翁掌櫃拱手道:“翁掌櫃可以做招牌了,中華遠洋商行的名頭可不要記錯了,過幾天我再來看你,順便把香山縣衙門蓋了印的文書帶過來。”

  翁掌櫃已經話都說不出來了,剛才發生的事太過突兀,又實在驚悚,他無力阻止,更無力改變,隻好長歎一聲,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