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血性與戰術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1-25 15:34      字數:3578
  兩邊人群站在前列的,各有數人。

  客家人那邊距離挺遠看不大清楚,而疍民這邊,以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為首,手持魚叉站在最前麵。這幾人或身材魁梧,或精幹有力,一看就練過幾年,下盤沉穩,手上有功夫,其中還有一個白胡須的老者,雙目炯炯有神,腰眼板得筆直,手裏的三股鋼叉寒芒四射,比身邊的壯漢們還要威風凜凜。

  “張爺爺也來了!”明亮明光兄弟瞧見那老頭,歡呼起來:“這下贏定了!”

  “哪個張爺爺?”聶塵朝前麵張望著,不知道兩人說的是誰。

  明亮將手一指:“就是那個張爺爺啊,替你治病開藥的張爺爺。”

  聶塵循著他的指向一看,才知道原來那個像老年蘭博的白胡子就是張爺爺,心裏想道:原來張爺爺這麽強悍,看起來很能打,不知道他開的藥是不是跟他本人一樣強大。

  於是隨口問道:“為什麽張爺爺來了我們就贏了?”

  “因為張爺爺很厲害。”明光解釋道:“他一個人可以打十個。”

  “但我們人沒有對方多。”聶塵不以為然,心想一個能打會開藥的老頭就算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能打十個別人上來二十個,你怎麽辦?

  他其實考慮的是,看起來疍家人會吃虧,打架打的就是多寡,那麽就應該趕緊去報官,用官府的力量來對抗客家人,這才是上策。

  不料明光顯然不怕對方人多,他驕傲地說道:“人多又怎麽樣?疍家人出來打架何時怕別人人多的?張爺爺懂布陣。”

  “布陣?”聶塵吃了一驚,打個群架還要用兵法嗎?

  “秀才你沒聽過陣法吧?”明光得意起來,用一副藐視的表情看著聶塵說道:“別看我們疍家人是打魚的,我們當中可有能人呐,你們讀書人懂得不一定就比我們多。”

  “那是、那是。”聶塵笑眯眯地點頭,道:“什麽陣法啥的,我都不懂。”

  明光更加得意了,挺起胸脯正欲再炫耀幾句,卻被哥哥明亮一把製止住:“別說話,要開打了!”

  聶塵和明光都是一驚,忙閉上嘴朝前看去。

  兩邊對壘的中間,幾個頭麵人物正在那裏談話,聶塵注意到,那個張爺爺,並沒有過去,而是依然站在自己隊列前頭麵無表情的漠然看著。

  這種已經做好開戰準備的談判,往往是徒勞的,眾目睽睽之下,幾個人麵紅耳赤地在那裏吵吵幾句,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不可能談得攏。

  果然,隨著一個客家人將手一掀,雙方不歡而散,疍民這邊的代表還在憤怒地說著什麽,那邊已經掉頭就往回走了。

  既然說不攏,那就隻有打了。

  畢竟鎮子裏還扣著疍民這邊過去賣魚的人呢。

  目睹談判破裂的疍民們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前頭的幾個頭領。

  聶塵注意到,與其說疍民們在看“幾個頭領”,不如說是在看著那位白須張爺爺更加恰當。

  而那位張爺爺,表情依舊冷漠,隻是眼神裏看向前方的視線,多了幾分凶狠,幾分凜冽。

  明亮低聲自語道:“看,張爺爺要下命令了。”

  話音未落,張爺爺大手一揮,扭頭朝右邊做了一個手勢,喊了幾聲。

  聶塵順著他的手看過去,隻見右邊的一股幾百人的疍民隊伍,應聲而動,不聲不響地向側麵跑過去。

  隨即,張爺爺朝左邊做了同樣的動作,左邊又有幾百人像是演練過的一樣,默默無聲地向左側奔去,動作整齊劃一,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怎麽做一樣。

  而疍民們人數最多的中間群體,卻沒有妄動,張爺爺跟身邊的幾個疍民首領們附耳說了幾句,然後雙手舉著魚叉,昂首挺胸地朝前邁步,口中高聲喊道:“大夥跟我來,殺進鎮子去救人!”

  疍民們齊聲附和:“殺進去救人!”

  上千人一起邁動腳步,第一步居然整齊得像一個人在動,腳板踩在泥地上,發出巨響。

  船槳林立、魚叉並舉。

  激憤的人群,竟然沒有失去理智,而是齊頭並進,保持著方陣的隊形,齊步前進,黑壓壓的人群組成的方塊雖然不怎麽規則,但依稀保持著整齊的形態,萬眾一心朝前進。

  明亮倆兄弟熱血沸騰,高聲喊著口號,急不可待地衝了上去,跟著人群朝前走。

  而聶塵,已經怔怔在愣在原地呆住了。

  他頭回看到一群漁民整出了正規軍隊的陣法,還不是很廢的那種軍隊,是訓練過的精兵。

  兩翼齊飛、中間突破,這些疍民用的兵法很熟練啊!

  不,不隻是熟練,簡直是戰術大家!

  看那分成左右兩邊刺向客家人隊伍的兩股疍民,幾乎是瞄著對方單薄的兩翼去的,目標如此的明確,動作無比的嫻熟。

  聶塵敢說,大明沿海那些衛所裏的兵拉出來,能及得上這些疍民的,十無一二。

  他經曆了不少戰陣廝殺,憑眼力就能判斷一場戰鬥是菜雞互啄,還是精銳血戰,這些疍民僅憑現在的表現,已經當得起雞籠團練的水平了。

  在聶塵吃驚感歎的同時,對麵的客家人也在動了。

  客家人不是傻子,疍家的動向就在太陽底下明擺著,他們不會傻站著等疍民殺過來。

  何況客家人的數量遠遠超過了疍民,這種情況下疍民還敢主動殺過來,簡直是在挑釁。

  對麵爆出了一陣吼叫,領頭的也在調兵譴將,將人分作三股,兩側稍少,中間稍多,分別迎著疍家的三隊人,迎了上去。

  兩邊都在動,整個場麵從剛才的僵持中活了過來,奔跑的人群呐喊著,將一場械鬥瞬間引爆,點燃了火藥桶。

  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整片田野都被覆蓋了,宛如兩軍廝殺的慘烈景象,隨之上演。

  聶塵獨自站在後頭,身邊沒有一個疍家人,他為了以防萬一被誤傷,朝後又走了走,遠遠地來到一處高坡上,仔細觀察。

  首先碰撞上的,是中間的兩團人,這個方向是兩邊的主力,人數最多,雖然發動最晚,最先接觸的戰鬥卻是他們最先打響。

  而在兩翼,卻出現了意外的情況,率先撲過去的疍民隊伍靈活地在即將撞上客家人的時候拐了個彎,佯作畏懼的樣子朝外側跑去,但一邊跑一邊回頭大罵,激得那兩路客家人暴跳如雷,誰也沒見過沒卵子的家夥還這麽嘴硬的,於是分出去的客家人緊緊追了上去嗎,疍民自然跑得飛快,兩邊的人越跑越遠,逐漸遠離了鎮子邊緣。

  這下,就帶走了不少人。

  就剩下中間的兩幫人互毆了。

  聶塵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滿眼都是難以置信,因為他明白,左右兩翼疍家人的舉動,很明顯是誘敵,其目的,就是要帶走一部分客家人的戰鬥力,給中間主力創造攻入鎮子的機會。

  這已經不僅僅是戰術了,這是兵法與戰術的結合。

  可這是一夥漁民啊,隻會打魚的賤民,他們難道日常打魚的時候就慣於操練兵法戰法?

  聶塵想破頭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眉頭皺得快要夾死荒野裏的蚊子,但沒時間去過多思考了,下麵兩邊正麵碰撞的人已經打起來了。

  魚叉飛舞,鋤頭亂打。

  客家人以莊稼漢居多,個個孔武有力,個人素質不比疍家人差,而且血性十足,生猛勇敢。一衝上來就猛衝一氣,加上人多勢眾,聲勢滔天,隻一個照麵就把疍家人的方陣圍了起來。

  站在疍家人最前麵的幾個頭麵人物毫不畏懼,領著人沉穩應對,而那一抹白胡須尤其剛烈,上下翻飛著比任何人都要吸引聶塵的目光。

  張爺爺手裏的魚叉一進一退之間,必有一個客家人被他紮中慘叫,而客家人的鋤頭無論數量如何的多,卻不能傷他分毫,那魚叉竟然是精鋼打造,沉重的鋤頭大力砸下也不能把魚叉砸彎變形,反而會被激蕩開來,白胡子會趁機欺身上前一腳把對方踩在腳底。

  這一幕,讓聶塵永生難忘。

  幾千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持械亂鬥,打得你死我活,刀槍到肉,鮮血流暢,不一會的功夫,地上就躺了十來具屍體,要不是雙方使用的武器頗為原始,沒有裝備真正的武器,死的人絕不會隻有這麽多。

  客家人彪悍無比,個個都是不怕死的主,善於猛打猛衝,哪怕手裏隻有鋤頭棍棒,愣是使出了關刀的威風,看他們打架,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力量,而且膽子極大,一個人就敢直接衝擊疍家人的方陣。

  而疍家人善於集體行動,哪怕在客家人占據人數優勢又衝得猛烈的情況下,大方陣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崩潰的跡象,所有人團結一致,並肩對外,外層禦敵,內層的人緊緊抵住同袍的後背,相互掩護。

  聶塵看得觸目驚心,即擔心外麵打得這麽凶,鎮子裏麵不知是怎樣一個情況,又顧慮死的人多了,官府會如何處理,民亂在任何朝代,都是觸動朝廷神經的一件事。

  他抬頭張望了一陣,突然發現,隔得不遠的另一座山頭上,有一幫穿著官服的人也在隔山觀虎鬥。

  這就開眼了,原來官府的人早就到了,卻也隻是看著。

  聶塵急火攻心,忙捂著傷處急急走過去,喘著氣到了地方,果然看到二十來個穿著官袍的人站在那裏,一見到他過去,還緊張地抽刀,不過看清是個孤身的家夥後,就釋然了。

  “什麽人?快快回家去,此地危險,不可逗留!”一個衙役模樣的人吆喝道,要趕聶塵走。

  “官爺,趕快調人來平亂啊。”聶塵也顧不得了,衝這些人喊道:“那邊打得那麽凶,已經死人了,若不製止,會釀成大亂子的。”

  “.…..”衙役們紛紛扭頭看他,眼神古怪,還有人不屑地冷笑。

  “年輕人,你是外地來的吧?”攔他的衙役上下打量幾下,出聲道:“沒事就快走,少管閑事。”

  一邊說,還有手中鐵尺朝聶塵指了幾下,意思是不走老子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