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空城計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551
  海上的黃昏,與陸地上的黃昏有些許不同。

  夕陽從海麵上毫無遮蔽地照過來,投射到雞籠港的一草一木上,給一切都渡上一層金黃色,金黃色的船,金黃色的城,金黃色的港口。

  若是有渾身浪漫的詩人詞人目睹此情此景,一定會渾身冒雞皮疙瘩,然後揪頭發擼胡須,吟出膾炙人口的詩詞來,流芳百世。

  王富貴在這金黃色的世界裏,卻破口大罵。

  “你娘!都他媽都不要臉!”

  他的船,被陳家和吳家的船拱了出來,或者說,兩家的船硬生生地在港口外麵像踩了刹車一樣減速,把依舊照常前進的王富貴很突兀地凸顯出去。

  說實在的,王富貴已經盡可能地慢了,他讓自己的船落了半帆,緩緩行駛,縱然如此,依舊不及落了全帆的其他兩家慢,那不要臉的陳家和吳家公然讓自家的船反向搖槳,不但不進,反而刹車。

  於是大張旗鼓湧向雞籠港的浩大船隊,在港口外擠做一團,讓措手不及的王富貴的幾十條船衝進港口裏去打了前站。

  王富貴的船,最大的不過一百料,大多數都是五十料以下的小廣船,也就比蜈蚣船大一些,跟巨梟們的大船比起來很渺小。

  十六家豪強,就讓這樣的船率先衝進敵境,大批的巨舟躲在後麵看風向。

  王富貴隻有硬著頭皮上了,事已至此,還能怎樣呢?

  他終究是有血性的人,喝令船老大將自己這條一百一十料的座船衝在了最前頭,船頭剛一過雞籠港那道長長的防波堤,他就趴在船頭的船板後麵,緊張地朝港口裏麵張望。

  雞籠港裏,靜悄悄地毫無反應。

  有十來條落了帆的船,靠在碼頭上,沒有生氣地隨著浪湧一起一落,船上無人。

  條石砌就的碼頭上,同樣不見一人,空蕩蕩的宛如荒野,甚至目力所至,能清楚地看到碼頭後麵那排木頭柵欄,以及柵欄後麵連綿無邊的瓦頂。

  那是貨倉,堆滿了價值連城的各類貨物的貨倉,向來有雞籠團練看守的要害之地,此刻也不見一個人守衛。

  整個港口,好像無人區一樣,見不著半個人影。

  王富貴預料之中的,人來人往船流如梭的景象,沒有出現。

  不過細作說得不錯,許許多多的紅燈籠掛在碼頭各處木杆上,喜慶的紅色表示今天確實是媽祖的生日,是海上人們的節日。

  人呢?

  王富貴更加緊張了,他嗅到了空氣裏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他將視線放遠,發現在稍遠處的地方,有大片紅光映亮了天空,將黑未黑的蒼穹被照耀得紅了半邊天,有嘈雜的聲音從那裏響起,聽起來還有鼓兒鈸兒等樂器的聲音。

  那邊是雞籠城的方向。

  “原來在城裏聽大戲!”王富貴恍然大悟,嘴角露出開心的笑容:“嗬嗬嗬嗬,怪不得碼頭上沒人,都他媽去城裏快活了!”

  暮色中,他不忘朝山頭上那座巍峨的炮台看了幾眼,那處修建得十分堅固的炮台屹立在山上,俯瞰整個海麵,不管從哪裏進入海港都能毫無遺漏地納入火炮的射程範圍。

  如此有威脅的炮台,眼睜睜地看著王富貴的船衝進來,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炮響,沒有旗號,連屁都沒有放一個。

  這就放心了。

  王富貴心中的緊張如風吹散,他突然覺得,也許聶魔頭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守衛鬆懈,毫無防備,看來雞籠也不過如此嘛,這樣的地方,居然現在才有人殺進來搶東西,聶魔頭的運氣太好了。

  他甚至有點後悔,怎麽早些沒想到黑吃黑這樣的主意?雞籠斷海之後匯聚了大批客商,早已富得流油,搶這裏比搶劫別處有搞頭多了。

  “快、快!”他喝令手下人:“靠上碼頭,先燒船,再搶倉庫!”

  燒了船,岸上的人就不能上船禦敵,搶倉庫,是擔心後麵那群不要臉的摘桃子。

  在王富貴的催促聲裏,王家幾十條船蜂擁一樣搶上碼頭,他們直接將船靠在碼頭棧橋上,沒有給後麵的船留一個空位,意思很明顯:你們想上岸,可得費點功夫,最好等老子搶完了你們再上來。

  跳板都沒搭好,船上的人就急不可待地跳了過去,湧上了碼頭。

  “見人就砍,不要留手!”王富貴頭腦還是很清醒的,他知道,不管對方有沒有防備,下手凶狠是必須的,狠一點才能鎮住對手,直搗黃龍。

  他在兩百多手下在岸上搜了一圈之後,遠遠地喊了:“一個人也不見。”的信息後,才再一群貼身護衛的簇擁下,登上了雞籠港的碼頭。

  “一個人也沒有?”王富貴覺得很奇怪,看大戲也不至於一個人也不留啊,這麽大個碼頭無人看管,有點詭異。

  “先把船燒了。”他沒有猶豫,下令道:“其餘的人跟我去倉庫!”

  幾十個人被派去燒船,王富貴自己直奔倉庫。

  跑過去的路上,他還扭頭朝港口出口瞧了一眼,發現陳家和吳家的人還在那裏擠擠挨挨,顯然是想看看自己這邊的動靜再說。

  “膽小如鼠!”王富貴嗤笑一聲,大步流星地來到了倉庫大門口。

  這裏一長溜的木頭柵欄立著,柵欄每一根木頭都有常人大腿粗細,嚴絲合縫,形成一排木牆。

  麵向碼頭,木牆上有一道大門,門扉很厚,也極寬大,大到足以容兩輛載貨大車同時出入,不過此刻大門上掛著一個大鎖,鎖頭連著鐵鏈,將門牢牢鎖住。

  “守門的莫非也去城裏聽戲了?”有手下猜測道,這年頭聽戲是很難得的娛樂項目,一般人活一輩子也聽不到幾回戲,若是窮苦人家從生到死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手下這麽猜測很合理,這手下還提議道:“要不要直接殺到城裏去?雞籠城的人一定全都在城裏的。”

  王富貴劈頭就給他一個巴掌:“殺到城裏去!殺到城裏去!你他媽傻啊!明知城裏有人還去?搶倉庫不好嗎?硬骨頭留著給後麵的人啃啊!”

  手下被他扇得轉了個圈,半邊臉都腫了,忙連連喏喏著閃開,王富貴意氣風發地下令:“劈開這道鎖!”

  有人立刻提起斧頭,砰然幾下砍開銅鎖,扯下鐵鏈,大門應聲而開。

  裏麵是一排排的倉房,像一個個規製的木頭盒子,井然有序,倉房之間有道路連接,路上車轍深深,看起來日常這裏不知有多少大車來去。

  “兄弟們,十個人一間倉庫,盡情地搬!”王富貴將斧頭拎在手裏,朝第一間倉庫大步走去,邊走邊大喝道:“裏麵不論是什麽,都搬到我們的船上去,值錢的先搬,輕便的先搬,別讓後麵那些鱉孫落著一點好處!”

  “好咧!”眾海盜大聲答應著,喜笑顏開地奔向各處倉房,但是倉庫區域太大了,足有幾十個同樣巨大的倉房,一百多人分散開來,好像砂入海水,一下就三五成群地變得稀稀拉拉。

  王富貴並不在意,左右這裏無人,沒有危險。

  他瞧見旁邊停著幾輛大車,讓手下去拖了來,左看右看沒有牲口拉車,就喝令幾個倒黴手下充當牲口,拉著車子來到第一個倉房門邊。

  這道門卻沒有鎖,一推就開,幾個猴急的手下踹門而入,裏麵黑漆漆的沒有光,他們忙又掏出火鐮火石,點燃幾根匆忙做就的火把。

  等有了亮,一群人闖進去,舉目一望,不禁全都張大了嘴。

  隻見裏麵一捆捆的,全是放的草料,碼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倉房長二十多丈寬四五丈,中間用粗木為柱,頂高三丈,就這樣一間巨大的貨倉,竟然堆滿了草料,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草……料?”

  王富貴萬萬沒有想到,雞籠港的貨倉裏,會堆的草料。

  “瓷器呢?生絲呢?緞子呢?香料呢?”

  所有的人腦子裏都轉著這樣的念頭,有暴脾氣的不甘心,拖過幾捆草料,用刀割斷捆紮的繩子,將它散開,妄圖尋找裏麵會不會有包裹的東西,結果卻失望了,裏頭空空如也,除了掉出來滿地的草籽,什麽也沒有。

  “怎會隻是草料?”王富貴傻眼了,他親手爬上草堆,踢下一捆草料來,幾斧頭劈開來,粗暴地扒拉,人都差點栽到草堆裏去了,卻仍舊隻找到一身的草。

  “老大,這是怎麽回事?”手下們茫然四顧,有人奔到倉庫遠處,又砍開幾堆,仍舊隻是草,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出去看看!”王富貴本能覺得哪裏有問題,但他抱著僥幸,希望別處倉房裏會有好東西。

  他們走出這間倉庫的大門,望見木牆外碼頭方向,有衝天的火苗竄起來,火光一起來就成燎原之勢,將雞籠港照得如同白晝。

  亮光底下,搜索附近幾間倉庫的人也跑了出來,一見到王富貴就大喊:“老大,裏麵啥也沒有。”

  “我這裏也沒有。”

  “這裏倒是有,但全都是草堆,柴火堆,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

  王富貴的心,又氣又急,臉色變得像豬肝一樣發紫,將手裏的斧頭狠狠地劈在牆上。

  莫非雞籠港這兩天做的是草料生意?所以倉庫裏放的全是草。

  這怎麽可能?

  “老大,船都點燃了。”負責燒船的人匆匆跑進來,一邊向王富貴稟報一邊不住地朝倉庫裏麵瞧,看樣子似乎生怕來晚了撈不著好處。

  “點燃了就行。”王富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他的眼睛在到處轉,尋找奔赴其他倉庫的手下,想知道這些人有沒有收獲,要是辛苦來一趟,碰巧雞籠倉庫啥也沒有,豈不浪費時間?

  “都是些破船,看起來像是被炮打過,坑坑窪窪的到處都是洞,我們不燒大概也浮不了多久,聶魔頭就靠這些船斷海的話,他早晚玩完。”燒船的手下貌似隨意的嘻嘻說道,卻引起了王富貴的注意。

  “都是什麽破……”他正欲發問,卻聽到木牆入口處,有人用炸雷一樣的聲音吼了起來。

  “王富貴,你個狗娘養的,讓你上岸殺人,你他媽的衝到這裏來偷東西!”

  聲音粗獷無比,一聽就是蠻不講理的漢子才吼得出口,王富貴甚至不用扭頭去看,就知道來的是諸彩佬。

  “哼!”他懶洋洋地抬頭望去,果然看到了諸彩佬等人昂頭走了過來。

  跟著諸彩佬湧進倉庫的,還有大批的海盜,這幫人一進來就直奔各處倉房,像進了雞窩的黃鼠狼。

  “諸彩佬,我可是奉命打頭陣的,第一個上岸的是我,不是別家。”王富貴正滿肚子邪火,也顧不得諸彩佬比自己強橫好幾倍,沒好氣地應道:“老子要去哪裏,誰也管不著!”

  諸彩佬冷哼一聲,也不跟他廢話,直直從他身邊走過,走進王富貴剛出來的那間倉庫裏,還飄來一句話:“這裏由我接管了,你的人全都滾出去!”

  王富貴有心回嘴,但轉念一想,想起倉庫裏麵裝的是啥後,立馬換上一副笑嘻嘻的臉:“好,聽你的,我們走!”

  他招招手,帶著一百來號手下毫不遲疑地走掉了,臨出門時,看到木牆門口正在火並,諸彩佬的人和別家的人擠在一起,刀劍相向,砍得不亦樂乎。

  外麵的人想進去,諸彩佬的人堵著門不讓他們進。

  王富貴自然也出不去了,他倒是無所謂,抄著手看這些海盜內訌。

  不多時,諸彩佬氣哼哼地出來了,他暴跳如雷,一看到無所事事的王富貴劈手就抓著他的衣襟:“你娘,你把貨物都藏哪兒去了?”

  諸彩佬身材高大,生氣的時候毛發倒豎,整個人像個發怒的猿猴一樣凶猛,力氣又大,這一劈手幾乎將並不算弱者的王富貴提了起來,腳沾不到地的那種。

  “我、我哪裏藏了?”王富貴頭回近距離感受到諸彩佬的威懾力,想看笑話的心思頓時蕩然無存,心頭恐懼,忙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我一進來就、就這樣了,啥、啥也沒有。”

  “啥也沒有?”諸彩佬覺得到手的一場富貴化為了烏有,怒不可遏,他還指望這一趟能發筆橫財呢:“怎麽會啥也沒有?這段時間老子派了無數探子過來,這倉庫裏堆了山一樣多的貨物,怎麽會啥也沒有?你藏哪裏去了?!”

  “我、我哪裏有時間藏?”王富貴慌忙解釋,他真的怕諸彩佬一巴掌將自己捏死,諸彩佬是有這個本事的。

  幸運的是,有個手下從外麵跑進來,在諸彩佬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膀大腰圓的諸彩佬立刻就鬆開了抓著王富貴的手。

  “城裏有銀庫?”諸彩佬瞪圓了眼:“劉氏兄弟和李家的人都奔城裏去了?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手下急道:“我們再不去,可就撈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