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海商不是好惹的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789
  拿著那張紙看了很久,聶塵又翻開了下麵的另一張紙。

  這張紙內容就要多得多了,全是名字,一行行的,對應著前一張的數量,一個不差一個不少,而且這些名字很有特色,一行下來全是一個姓,而另一行又是統一的另一個姓,稍有分別的隻是名謂不一樣。

  “這些從荷蘭人手裏救下的孩子,也不知天分如何,他們從小就被牙行拐了來,早已不記得自己的親身父母是誰,荷蘭人替他們取個阿貓阿狗的叫法使喚,所以改名換姓並無怨言。性格也在這些年當牛做馬的生活中變得堅韌,讓他們去世家大族裏當個書童,會吃點苦,但卻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聶塵凝視著那些名字,每看一個,腦海裏就閃現出一張稚嫩、不過表情很早熟的臉龐來,他幾乎記得紙上每一個少年的樣子,還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

  因為這些名字,都是他取的,取名字的時候簡直是個大會,眾多少年齊聚一堂,排隊聽把他們救出火坑的聶塵一個個地絞盡腦汁給他們取名。

  他們很聽話,得到新的名字後也很欣喜,得知聶塵會送他們去讀書後,簡直要高興得發狂。

  這樣的孩子,最懂珍惜,也必然會努力。

  “放在後世,他們大概還在讀小學高年級吧。”聶塵搖搖頭,歎了口氣,把兩張紙疊起來鎖進了抽屜:“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們現在還不是匹夫,希望將來能出幾個吧。”

  “老大。”郭懷一撩開門簾的一角,探進一個腦袋:“碼頭上又來了一船移民,是浙江來的,你去不去看一看?你都在這屋裏坐了一天了。”

  “不去了,等下還有重要的事,讓鄭芝龍處理吧。”聶塵將雙臂排開,伸了個懶腰,然後甩胳膊甩腿地活動身體:“對了,福建巡撫衙門的人,走了沒有?”

  “走了,一早走的,當時你還在見客人,就沒敢打擾你,是鄭老大去送的。”郭懷一答道,他就站在門口說話:“沙舒友也跟去了,和朝廷的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

  “哦?”聶塵定住了正舉得高高的手:“說什麽了?”

  “說話聲音很小,我們的人沒聽清,不過沙舒友看起來臉色不好,大概談得不愉快。”

  “是嗎?那可太遺憾了。”聶塵臉上絲毫看不到一點遺憾的表情,相反的,看起來還挺高興,上下甩動的手甩的更高了,還咧嘴嗬嗬的笑:“沙舒友這麽能幹的一個人,朝廷竟然這樣對待他,哈哈哈,這是送給我一個人才呀。”

  “可是,沙舒友似乎一直想回去,他妻兒老小都在那邊。”

  “這個容易,很好解決。”聶塵眯起了眼,似笑非笑的道:“我來處理便是。”

  “哦。”郭懷一自然猜不到他要怎麽解決,這種事還是少問,於是他打算將門簾放下離開:“那我去請鄭老大去接船了。”

  “慢。”聶塵想起來什麽突然問道:“你的鷹,現在熬得怎麽樣了?”

  郭懷一的海鷹,在聶塵與李魁奇的戰鬥中大放異彩,起到了無比重要的作用,若不是這些扁毛畜生風雨無阻地傳遞消息,聶塵的反應不可能那麽快。

  在這個沒有電話電報無線電的年頭,要想快捷地交流信息,除了靠馬的四條腿,鳥類是最方便的途徑了,長翅膀的動物絕對是最快的交通手段。

  但郭懷一的海鷹隻有兩隻,遠沒有到推開使用的地步,所以聶塵交給他一個使命,就是繁殖,大量的繁殖,把他的兩隻鷹變成四隻鷹,八隻鷹,越多越好。

  但這種事是急不得的,海鷹數量本就稀少,這玩意不比養雞,幾個月就一大窩,海鷹下蛋,一次隻有一到兩枚,成長期三個月,成活率也不高,所以想要大量繁殖,很不容易。

  好不容易成活了,要訓練到可以使用,又是一個漫長的周期,先要熬鷹,慢慢讓鷹不再對主人保持警惕和培養順從感,等鷹可以脫離主人控製而不亂飛時,再訓練它的辨認能力和長途飛行能力,這些科目沒有小半年是熬不出來的。

  這兩年下來,郭懷一除了辦差,就帶著幾個雞籠本地人養雕,把剛出窩的小鷹折騰來折騰去,人也跟著折騰,鷹認主,還排外,一頭鷹一般隻能一個主人飼養,多了不行。

  所以聶塵這麽一問,郭懷一就喪氣地低下了頭。

  “這一年多我們到處抓鷹,尋遍了夷州海島,現在隻有六隻母鷹,一年能出十來頭小鷹。但存活率不到七成,再加上熬鷹頗費功夫,到這個月月初,能堪用的還是隻有六七頭,要達到老大你要的數目,還很難。”

  “你幹什麽沮喪?”聶塵不怒反笑,道:“能有六七頭的數目已經很不錯了,換做別人,連一頭都練不出來,你立了大功啊。”

  他高興之餘,伸手在身上掏掏摸摸,卻什麽也沒摸出來,又在屋裏四處找找,最後在抽屜裏找出幾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拋給了郭懷一:“繼續努力,把這幾顆珠子分給你手下熬鷹的人,熬鷹我知道,很磨人的。有個叫秀念的還付出過生命,讓你的手下可要注意身體。”

  郭懷一伸手接過那些珠子,隻覺珠子如玉脂一樣光滑,遍體熒光,大如鷹卵,一看就是名貴的東西。

  “老大,這不是昨天送給福建巡撫衙門那幾個人的禮物嗎?”郭懷一大吃一驚:“如此貴重的東西,怎麽給了我等?”

  “那是因為你們當得起。”聶塵已經轉身在一張桌子邊坐下來,倒水研墨,貌似要寫字,聽到這話答道:“那些朝廷的官兒可以得,你們為什麽不能得?你們做的事比他們重要多了。”

  “可是…….”郭懷一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貴重的珠子,手都不知道怎麽放了,站在那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聶塵磨了幾下墨,抬頭看他還在原地杵著,笑了起來,道:“你若不好意思,就當我送你娶媳婦的禮物,用它去換點錢,娶一房媳婦,將來早點替郭家傳宗接代,也好省去你爹媽一樁心事。”

  郭懷一被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後生老氣橫秋地說婚事,臉都紅了,再也不敢推辭,喏喏兩聲,帶了東西拔腿就走。

  門簾放下來,整間屋子都清淨了。

  聶塵吐了一口氣,放下墨,提起筆,將宣紙鋪開,沉腕提肩,思量了一下,在潔白的紙上寫下了第一行字:“澎湖遊擊麾下將校名單……”

  與聶塵正在寫字的房子相隔五百裏之外,福州城內福建巡撫衙門裏,接替高升工部右侍郎、兼河道總督的南居益,擔任新任福建巡撫的朱欽相,同樣也在寫字。

  他寫字的速度,自然比初通毛筆字的聶塵快多了,須臾之間,一篇浩蕩雄文就寫就。

  朱欽相擱下筆,拿起紙來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吹幹墨跡,將信紙裝入一個信封,封了口上了火漆,喚來一個家人。

  “著驛站將這信函快馬送到京裏,呈幾個貴人看看,如有回音,令他們及時送回來,我趕著看回信。”

  得了朱欽相的叮囑,家人忙點頭去了,朱欽相還不放心,又多囉嗦了幾句,將那家人說得唯唯諾諾,方才讓他走。

  家人一走,朱欽相神態焦慮地目送他離開,頓了片刻,然後整整衣冠,清了清嗓子,換上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邁著方步,走進了相鄰的另一間房間。

  這房裏正有兩人在坐著喝茶,聽見腳步聲響忙不迭地起身,向進來的朱欽相施禮。

  “不用客套了,大家同僚,坐下、坐下。”朱欽相親切地向兩人招手,示意二人坐下,兩人當然不敢坐的,等到朱欽相走到主位上,在一張圈椅上落座後,兩人才敢落下屁股。

  “茶涼了吧?”朱欽相落座就喚來仆役,替兩人重新沏上新茶,口中還道:“你二人遠去夷州,路途凶險,賊人凶惡,可是辛苦了。”

  “哪裏、哪裏。”兩個巡撫衙門的官兒受寵若驚地忙答道:“為朝廷辦事,何來辛苦?多謝大人關懷了。”

  “說得好,我等為國辦事,自然是不論辛苦的。”朱欽相笑起來,輕輕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剛才本官因事去了隔壁,怠慢了二位,且莫責怪。”

  這樣虛頭巴腦的話,當然當不得真的,兩個下屬自然說:“大人有事忙碌,我等絕不敢責怪大人的。”

  朱欽相矜持地嗬嗬兩聲,摸著胡須:“可是剛才時間太過局促,本官有些話還沒有聽明白。”

  “大人何事還不明白?”兩人對視一眼,忙道:“我等知無不言。”

  “你們說,那澎湖遊擊李旦,已經死了,照大明官製,這遊擊的武職,自然就空了出來,為何那叫什麽聶……什麽?”

  “聶塵!”一個人搶答道。

  “對,聶塵,他有什麽資格要朝廷改封他為澎湖遊擊?”朱欽相冷笑道:“這等海賊,莫非以為大明朝廷是他家開的不成?想當官就當官,我等文官有十年寒窗之苦,武職軍官有血肉性命之憂,豈是那麽容易的?再說他竟然公然占據澎湖島,攔截各地商船,行那不軌之事,許多苦主告上了我巡撫衙門,這等惡徒,豈能讓他稱心如意?”

  這話說得誅心,兩個下屬一下就蒙了。

  朱欽相發了一通脾氣,自顧自地開始喝自己的茶,屋裏靜了下來。

  好半天,其中一個下屬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這個聶塵……其實也不是普通人,而是那李旦手下,南大人主持澎湖大戰的時候,為大明水師效力的就是這個聶塵,這事我倆是參與了的,親眼所見,故而……”

  “嗯?!”朱欽相將茶杯朝桌上重重一頓,發出“啪”的脆響,嚇得說話的人立馬閉上了嘴。

  “南大人的邸報裏,可不是這樣寫的。”他眯起眼,極為不屑地道:“水師三軍用命,奮勇爭先,南大人舍生忘死,親自督陣,才是擊敗紅毛鬼的原因縮在,至於區區海賊,不過是助拳之用,有他無他,都不打緊。”

  兩個手下聽了,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了茫然。

  怎麽把話反過來說也行啊?

  助拳之用?明明時候中間頂梁柱才對吧,沒了這幫海盜,隻怕現在澎湖島都還在荷蘭紅毛鬼手裏呢。

  但是這種大實話自然是不能在這裏說的,朱欽相都蓋棺定論了,再說實話就是大傻子了。

  “是是,大人說的是。”另一個人比較聰明,立刻迂回婉轉地說道:“隻不過這個聶塵實力十分強悍,我二人這次過海去,窺見他麾下船隻無數,亡命之徒數以千計,若是招攬過來為我所用,倒是一支可以借力的力量。而要剿滅他,卻又頗費軍力,還要費去許多的錢糧,不如……”

  “這個不要緊的。”朱欽相展顏一笑,雲淡風輕地挑了挑眉毛:“本官自有妙計,不用費朝廷一兩軍費、一個兵卒,就能讓那膽大妄為的狂徒灰飛煙滅!”

  “什麽?!”

  “竟有這樣的計策?!”

  兩個官員驚訝得差點站起來,臉色震驚至極。

  “這個當然,如此大事,本官難道信口開河嗎?”朱欽相連連冷笑,道:“那聶匪首仗著人多勢眾,公然斷海,沿海客商無不受其殘害,恨之入骨的人數不勝數,本官正在撮合各路人馬,等到合適的時機,就要千船齊發、萬帆徑流,將其賊窩搗毀,賊人殺散,至於其人,嗬嗬,當然要拿了,鎖在城門口示眾,待到秋後處決!”

  “.…..”兩個官員麵如土色,他們奉命去夷州和聶塵見麵,還以為是抱著南居益時候的宗旨去的,得了聶塵不少好處,東珠就收了好幾盒,興衝衝地回來以為朱欽相會像南居益那樣善待聶塵,沒想到換來這麽一出。

  “好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朱欽相站起來,滿臉笑意地說道:“此事你們不要對外宣揚,畢竟軍機大事,還是不要太多人知曉。”

  “是!”兩人連聲喏喏著,退出了巡撫衙門,一路走,一路冷汗。

  “朱大人這是怎麽了?聶龍頭實力那麽雄厚,他還要去摸老虎屁股,這又是何必呢?像南大人那樣招撫多好。”

  一個百思不得其解地搖搖頭,長籲短歎。

  另一人心思深沉,一直在思考當中,這時候拍了一下手掌,喝出了聲:“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第一人急問。

  “聶龍頭一步錯,步步錯啊,他太急了!”

  “太急了?”第一人莫名其妙:“什麽太急了?”

  “斷海太急了。”說話的人搖著頭:“斷海這事,可斷了多少人的財路啊,南大人那會兒,聶龍頭沒有斷海,南大人自然要招攬他了,現在朱大人來了,聶龍頭就要斷海,你想想,斷海斷海,斷的是那些人的財路?”

  “斷……海商的財路啊。”

  “這就是了。”那人一拍大腿:“海商分布,都在浙江、福建、廣東、南直隸一帶,也就是江南,海商非富即貴,家中有錢有勢力,子弟眾多,做官的也多,聶龍頭斷了他們的財路,會是怎麽個後果?”

  “哦~~我明白了!”另一個人也猛拍大腿:“難道朱大人家裏也在做海商?!”

  “噓!”那人忙捂住他的嘴,驚慌四顧:“你別這麽大聲,小心別人聽見!”

  “嗚嗚嗚~”好容易掙脫開來,兩人四目對望,都心驚不已,忙低頭聳肩,急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