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富可敵國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54
  黑人小夥德耶這些天有了新的工作,他不止是僅僅負責教導手下的幾個漢人火炮射擊技術與帆船繩纜操作,還當起了苦力。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那位聶老板將大部分的水手都留在了平戶,船上隻剩了近一百人,這點人手隻是剛剛夠操縱這條蓋倫大船遠航,根本無法進行海戰之類的行動。

  不過好在聶老板根本就沒有存打仗的心思,一路上都是偷偷摸摸的航行,一會扯帆疾奔,一會又降帆躲在某個海島邊觀望,行動十分可疑,貌似在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是最近一個禮拜裏第二次這麽幹了,幾天前也來了一回,同樣把船上的人趕下去大半之後,定遠號獨自航行到某個海圖上沒有標注的小島上,德耶等人被那個叫做何斌的老板領下去,在島上一個地洞裏挖出來幾十口沉甸甸的箱子,費勁巴拉的運回平戶,這次又來了。

  島上挖出的箱子,大概是什麽了不得的財寶吧。德耶這樣想。

  他好幾次從箱子的縫隙裏朝裏麵窺視,想弄清裏麵裝的是啥,但木箱內層還有厚厚的油布包裹,根本看不見包的是什麽,抬起來也聽不出聲響,加上那幾個聶老板貼心的漢人一直盯得很緊,德耶始終搞不清自己搬的是什麽。

  何斌站在地洞口子上,有些大喘氣。

  他將手裏的鏟子放下,目光在這一片林間空地上不停遊走,像是在尋找什麽一樣。

  在他四周,很多人拿著鋤頭之類的東西在挖地,旁邊的地洞裏,聶塵正監督德耶等人將裏麵的最後一口箱子抬出來。

  “差不多了吧?”聶塵目送鍾斌押著德耶等人將箱子抬向岸邊裝船後,來到了何斌身邊,問道:“這都挖了兩天了,還沒完?”

  “這還沒到一半呢。”何斌平靜的說道,神情淡定,仿佛從地下挖出來不是金銀,而是一箱箱的土。

  他將手一指,喊道:“朝西麵一點,對,再過去一點,就是那裏,挖!”

  陳衷紀應聲下鏟,果然挖不了幾下,鐵鏟碰到了地下的堅硬物體,發出“哢嚓”的脆響,眾人湧上去,一陣亂刨,又一個層層疊疊放滿大箱子的地洞露了出來。

  聶塵拍了一下額頭,閉目深呼吸。

  再睜眼時,他滿眼都是淚。

  這特麽太多了,真的是金山銀海啊。

  “這是……第幾個銀洞了?”他吞了一口口水,艱難的問。

  何斌想了一下:“第二十一個,還有大概八十三個。”

  聶塵滿臉都是麻木,他覺得自己有了沈萬三的感覺,錢不過是個符號,算嘛(用天津話讀)?

  這個島不是個島,是特麽個錢窩子啊。

  從登上這個島開始,何斌仿佛就是個人形金屬探測器,憑著自己的記憶,憑空在島上亂走,走到一處朝地上一點,聶塵就帶人開挖,挖出來就是整箱整箱的金銀,已經挖到第二十一個洞了,何斌說還有八十三個。

  前頭十五個的窖藏,大概五百萬倆的銀子,都給了鬆浦誠之助,後頭的,就全是聶塵的了。

  總數有多少呢,聶塵沒有去想。

  總之搬回去就對了,放到夷州的倉庫裏,慢慢數。

  “原來做海商,真的是日進鬥金。”聶塵砸著舌頭,他想李旦守著這些銀子,應該算這年頭的世界首富了吧。

  “當然了,要是他多活幾年,用你把整個澎湖以北的海麵都壟斷下來,進賬更多。”何斌蠟黃的臉上滿是密密的汗珠,背脊的汗液從衣裳上浸透了出來,甚至咳嗽了兩聲。

  然後哂道:“可惜他貪欲有餘,天命不足啊。”

  聶塵忙喚人拿來毛巾,替他擦汗,殷勤的伺候,這人是個活的提款機,不可有失。

  “這麽多錢,李旦用富可敵國來形容,都是輕的,他還爭個什麽呢?”聶塵歎氣道,看著陳衷紀等人刨土:“有吃有喝有房好好過日子多好。”

  “你現在就是李旦,他的家業你全都有了,你願不願意守著這些錢過一輩子?”何斌看他。

  “這…….”聶塵猶豫一下,當即食言:“不能夠,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看,李旦跟你想的一樣。”何斌嘴角露出微笑,意思是人都是這麽貪的,大哥莫說二哥。

  “我和李旦不一樣,像他那樣明明足以買下整個倭國了,還看倭人臉色過活,我做不到。”聶塵眯起眼,挺直了腰板,抬腿把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踢到遠處:“男子漢大丈夫,不說頂天立地,起碼要活出個人樣。”

  “什麽樣才叫人樣?”何斌笑意不減。

  “這很難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樣。”

  “聶兄的人樣,是什麽樣的人樣呢?”何斌刨根問底。

  聶塵笑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頓了頓,仿佛心不在焉的隨口問道:“你是李旦收養長大的,去過大明沒有?”

  “每年都要去幾次,進貨的時候。”何斌答道。

  “進貨不過是同商賈大家打交道,周旋於鼓樂之間、宴席之上,那就是沒有深入去了解了。”聶塵拍拍身上的土,杵著鐵鏟道:“我來平戶之前,在澳門呆過,當小夥計,這你知道的。”

  何斌點頭,表示清楚這件事。

  “我原以為,大明朝開國三百年,地大物博,繁華鼎盛,老百姓的生活,不說幸福美滿,至少衣食不愁,餓不死人吧。”

  “但在澳門香山一帶,我看到的卻不是這麽回事,我當過跑腿,被海盜劫過,也坐過牢,在市井之中廝混,在城鄉之間遊蕩,看過富人錦衣玉食,也看過窮人賣兒鬻女。”

  “聶兄這是悲天憐人了。”何斌道,他覺得這很正常。

  聶塵卻搖搖頭,道:“我問過那些人口販子,這麽多人不可能都是拐來的吧,他們說當然不是,是某一地鬧災,他們就去收人,每年都有地方鬧災,各種各樣的災,他們從不缺貨源。何兄,這足以管中窺豹,看出大明的現狀了吧。”

  “這就不一定了。”何斌笑起來,心想這位聶老弟看起來心狠手辣智謀過人,怎麽這時候多愁善感感歎人生不易了呢:“人各有天命,貧富有別,聶兄讀書人,應當聽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吧。”

  “自然聽過,還背過。”聶塵搖搖頭,輕聲道:“但我覺得,如果朝廷管理好一點,至少不至於讓老百姓這麽慘,朝廷無能,蒼生受罪啊。”

  何斌調轉臉來,詫異而認真的看了看聶塵,聶塵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憂鬱,這是何斌之前從未見到過的。

  聶塵受什麽刺激了?

  何斌有些擔憂,提醒他道:“聶兄,我們做海商的,可不能心慈手軟,天底下那麽多可憐人,你救得過來嗎?管好自己就行,坐天下的又不是你我,管不了那麽多的。”

  “嗬嗬。”聶塵隨之一笑,自嘲般的抹抹臉:“何大哥說的是,坐天下不是你我,是朱家,操那份心幹嘛?”

  何斌看著他,覺得這個狀態的聶塵不正常,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還是寧願他貪心些好,免得書生意氣發作,做出些傻事來。

  好在聶塵很快轉回了角色,開始謀劃未來,他抬頭看看頭頂蔚藍的天,對何斌說道:“鬆浦誠之助幫我們拖住了李國助半個多月,我們將這裏搬空之後,就回夷州去。”

  “不回平戶了?”

  “你回去,我不回去。”聶塵幹脆的道:“平戶那邊的生意就交給你了。”

  “你還惦記著大明官身的事?”何斌把手指伸入鼻孔中:“李旦的官袍都沒有穿上就死掉了,澎湖遊擊的職位真能落到你頭上?”

  “這就要去爭取爭取了,花點錢看行不行,這位置總不能空著吧,我替南居益賣了命,他總要給點麵子的,今後荷蘭人卷土重來,大明水師還多的是用人的時候。”

  何斌搖頭:“當個官有那麽重要嗎?不當官你也可以做個海上龍王,南居益同樣要結好你。混跡官場,不等於一定要當官。”

  “不同的,不同的。”聶塵沒有深入去解釋,他知道跟何斌這種看破人生的人說理想沒有意義,何斌沒有做過官,不清楚官袍的作用。

  兩人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交流,沉默的看著手下人挖箱子,一個又一個或鐵的,或木頭的箱子,從地下搬出來,摞到大車上,十來個漢子一起推了,喊著號子運到船上,島的海灘上停著兩條蓋倫船,一條是定遠號,另一條同樣是搶的荷蘭炮艦,聶塵給它取名叫鎮遠號,噸位要稍小一點。

  忙活了十來天,小島上的所有銀洞終於被挖空了,就像螞蟻搬家一樣,累得半死的德耶們坐在箱子堆上,起航離開。

  兩條船的吃水線幾乎都要漫到甲板上了,這是非常危險的情形,一旦碰到稍微大點的風浪就會沉船,聶塵下令把船上多餘的東西全都扔了,隻留下能夠堅持到夷州的食物以及炮彈火藥,其他的全扔到海裏,包括睡的床和穿的的換洗衣服。

  “到了夷州我給你們買新的。”他這樣安慰手下人。

  這話就很愛聽了,大家不亦樂乎的扔東西,有人連身上穿的都扔了,穿個褲頭在船上跑,反正東家說了,扔得越多他上岸後就買得越多,自然要多扔些了。

  如此這般,船身終於上浮了一些,到了堪堪安全的高度,於是揚帆急進,趁著風向順天氣好的日子,趕緊向夷州進發。

  路上沒有波折,不到十天,德耶就看到了夷州的海岸線。

  船依舊靠在了雞籠港,大群的村民在碼頭上歡迎,熱烈的歡呼。

  郭懷一在跳板上接著了聶塵,聶塵問明他在雞籠山裏麵的穀地裏已經挖了洞建了營地之後,立刻下令,將船上的箱子全搬過去。

  “在夷州休息幾天後,我派鎮遠號送你回平戶去。”聶塵對何斌說道:“船上會留一些銀箱,方便你打點德川那邊,倭人愛錢,多送點銀子沒壞處。”

  “誰不愛錢呢?”何斌道,看著雞籠那竹製的簡易棧橋和黃泥夯就的簡陋碼頭不禁皺眉:“你把銀子都搬到這裏,真的正確?這裏太荒涼了。”

  “有錢還怕荒涼?”聶塵笑道,朝周圍的村民招手致意:“你信不信,隻要一年,我就可以讓這裏變個樣。”

  “你有錢,該你橫。”何斌不以為然,船行多日,他已經滿身疲憊,一臉倦色,說了幾句,聶塵就招呼人帶他下船去休息了。

  鍾斌、陳衷紀等人在船上守著銀箱,鄭芝豹領著人開始搬運,郭懷一從村民裏找了些強壯的人也來幫忙。

  沿著村道,聶塵本想直接去郭懷一在山間修建的營地,不料路過雞籠村時,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人。

  “沙大人?”聶塵吃驚的看著站在路邊的沙舒友,極為意外:“你怎麽又來了?”

  “我壓根就沒走成。”沙舒友苦澀的衝聶塵行大禮:“請聶大人幫幫忙,送我回去吧。”

  “怎麽回事?”聶塵回頭想找郭懷一,不過這當兒郭懷一正在碼頭上卸貨。

  “不幹旁人的事,是我運氣不好。”沙舒友很不好意思的低著腦袋,唉聲歎氣。

  原來他在聶塵離開後,在熱情的村長邀請下吃了一頓飯,飯後準備出發時,天氣就隱隱轉壞,海天線上有黑雲集聚,空氣變得壓抑,很悶,村裏有經驗豐富的漁人說,老天要收船了。

  但沙舒友看海麵反而非常平靜,浪花不高,覺得應該沒有大礙,加上急著回去複命,於是不顧勸解,執意要走,操舟的水師官兵也是馬大哈,上官要走走便是,於是匆匆的下了海。

  不料開出去沒有多久,海上徒生變化,大風刮起,浪高得嚇死人,瓢潑大雨一股接著一股,打得船東倒西歪,帆都扯破了。

  一船人嚇得惶惶不可終日,求神拜佛,但無濟於事,船最終沉了,大家全掉到了海裏。

  好在沙舒友不通水文,但曉得怎麽保命,他在船沉前就換了短打,又抱了一副豬尿包水肺,摟著一塊浮木在海裏拚命掙紮,折騰了兩天,終於碰上回水流,被衝回了雞籠,在沙灘上被起早的漁民撿了去,當時他隻剩下半條命了。

  “原來如此,沙大人吉人天相,自然逢凶化吉,雞籠有漁船,我安排一隻送你回去便可。”聶塵覺得好笑,但不便笑出來,於是假裝同情的說道。

  “要回去倒是容易,這裏這麽多漁舟隨便坐一隻便走了。”沙舒友搖搖頭,苦笑道:“聶大人不知,我……我把敕書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