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逐鹿四海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15 15:08      字數:3707
  鬆浦誠之助在平戶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也就短短的幾天,跟這邊的一些首腦人物談話,內容無非是說些自己必勝、對方必敗之類的話,然後許一些承若,畫一些餅,隻要對方繼續支持自己,日後太平時節必有榮華富貴雲雲。

  這些話就像大明南北茶館裏的評書和口技,毫無營養,說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唯唯諾諾,雙方心照不宣,宛如密室夜話,你知我知。

  呆了幾天後,鬆浦誠之助就匆匆忙忙的走了,長崎那邊鬆浦健鬧得很凶,他必須在兩邊對壘的騎牆線上盯著。

  平戶卻沒有就此平靜。

  平戶有大小海商十餘家,船或多或少,少的幾艘,大的幾十艘,不過最大的,當然是李旦了,這位巨商坐擁海船幾百艘,往來大明與倭國之間,遊走於東西兩洋,報出名號來,任何人都不敢正眼相看。

  船多,人就多,說話時的嗓門就可以大一點。

  所以李旦在平戶,是土霸王一樣的人物,更被推為明人領袖,一向有著話語權,雖然仍然被倭人壓了一頭,但絲毫不影響他在明人當中的威望。

  當招募鄉勇組織團練的消息一放出來,立刻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李家要組織平戶團練了!”

  這樣的信息如一顆炸彈,在平戶島上乃至隔海相望的鬆浦半島上崩裂,人們口舌相傳,都咂舌不已。

  團練等於軍隊,大家都清楚,倭國除了大名可以擁有軍隊之外,嚴禁任何人建立武裝,不但不能,連擁有甲胄都不允許,鐵炮之類的強力殺傷性武器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平戶團練,卻可以。

  人們都在猜測,平戶團練究竟是以什麽性質報幕府備案的,應該是以鬆浦家的名義吧,不過鬆浦誠之助就那麽放心的把這支幾百人的隊伍交給李旦去操練?他不怕李旦造反?

  議論紛紛中,團練招募開始了。

  招募的場所,就設在李家的大通商行裏,門口被清理一空,桌子擺在門口,坐了幾個李旦的心腹,都是海上猛人,知名的船老大。

  空地上擺了些石鎖、槍棒短刀之類的東西,想要報名的,必須經過測試,符合要求的才能報上名,李家不要羸弱的家夥。

  為了招募合格的人才,李旦開出的條件很優越,集訓期間的夥食由李家負責,另外每天給米五升,相當於一名成年男子一天的飯食量,如果要派出任務,還要另算俸銀。一旦需要團丁出去廝殺搏命,則價格就非常的高,每人每個月可以領到一兩銀子。

  一兩餉銀的月例,跟大明朝關寧軍的餉銀差不多了,遠高於尋常衛所軍的標準。就算太平無事不需要出去玩命,按天都有米糧可拿,也是很不錯的。平戶明人當中有逃難的軍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優劣。

  而平戶明人的來源,也注定了來應征的人不會少數,因為大部分平戶明國人,都是赤貧狀態。

  肯遠涉重洋冒著生命危險過來這邊的,要麽是大奸大惡之徒,在大明犯了事為逃避罪責而走上險道;要麽是走投無路的底層貧民,比如兩廣、福建的疍民,兩浙的破落佃戶、以及逃出來的軍戶、鹽戶,被稅賦徭役折磨得沒法活命,為了求生而甘願亡命波濤;更有一些沿海衛所的逃兵,被明朝官府逮住了要砍頭的人,三五成群的上船過海,來倭國的過程艱辛無比,九死一生,又被蛇頭船老大盤剝來盤剝去,到了平戶,除了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會有餘財。

  於是站在大通商行門口排隊的人一直排到了街尾,大部分都是骨瘦如柴的男子,也有一些是骨瘦如柴的少年,少部分身強體壯的家夥就鶴立雞群了,他們站在隊列裏,十分的顯眼。

  “為什麽不要我?我比不上前麵的人嗎?!”

  桌子邊,有人怒吼起來,聲音大得能傳出去幾條街。

  “不為什麽,你不合格。”坐在桌子後麵應征處幾個人懶洋洋的答道,麵對這漢子的發飆甚至連身子都沒動一下:“我們沒看中你。”

  “可我把那勞什子的石鎖每一個都能舉起三十下,比你們十下的標準超出好多!”吼叫的漢子極為不忿,叫罵起來:“我的五虎斷門刀也耍了一回,江湖規矩,見了老子的招式就得要我的人,別想拿老子當猴耍,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就衝你這江湖規矩,我們就不能要你。”坐在當中的一個穿長衫的人挖了挖鼻孔,朝天彈了一下,空中有小小的東西疾飛而過,飛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李老爺說了,我們是招兵,不是招大俠,大俠你請自便吧。”

  “屁!”漢子穿著一件無袖短褂,胸口露出濃密的黑毛,兩塊胸肌一抖一抖好像搖動的臀大肌:“我今天早飯都沒吃就過來了,你們現在說我不行,分明不公!今後別人知道了會笑我連團丁都當不了,麵子如何放得下?”

  “那你要怎樣?”長衫人又挖鼻孔。

  “賠我錢!起碼賠你們布告上寫的一個月的俸銀,不然就招我進去!”

  “想得挺美,還沒招你呢,就想要銀子?你是不是剛來平戶沒多久啊?”長衫人把手指頭亂彈,大大小小的不明物體亂飛。

  “老子是剛來平戶沒多久,又怎樣?在大明朝南直隸老子犯了大案無數,連官府都不怕,誰能奈何我?”大漢梗著脖子,囂張的叫。

  長衫人冷笑了一聲,用剛挖過鼻孔的手拍了拍桌子,坐在他身邊的兩個大漢長身站起,坐著時不顯眼,這一站起來,竟然比叫囂的大漢還高出一個頭。

  大漢一愣,還沒有所反應,兩人就並肩上前,兩條鐵一樣的胳膊閃電般的分別穿過大漢腋下,動作快得驚人,兩個沙包大的拳頭毫無多餘動作,悶聲擊在大漢的肚皮上,令他像條被抽了線的蝦,連慘叫都沒有發出,瞬間卷縮成一團。

  長衫人冷冷的看著,擺擺頭,大漢就被架起來,拖了開去,一會兒工夫,兩個人就折返回來,也不說話,默默的坐回原位。

  長衫人沒有問鬧事的人被如何處置的,從鼻孔裏挖出碩大的一坨後,滿意的吹了一聲口哨,手指發力,遠遠地彈了出去,這才心滿意足的直起身子,朝長長的隊列高聲喊道:“下一個!”

  聲音高亢尖利,沒想到看著斯斯文文的長衫人叫起來這麽有勁。

  喊聲越過房簷瓦片,就連大通商行內院,都能隱隱的聽到幾分。

  李旦坐在小花園裏,頭頂是棵大樹,樹枝上掛著鳥籠,華亭如蓋,遮蔽了耀目的陽光,灑下一片陰涼,李旦就靠著竹椅,坐在這陰涼當中,閉目假寐,有個小丫鬟坐在旁邊揮著扇子,替他扇風驅蚊。

  每當“下一個”的喊聲傳來,李旦閉著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就微微轉一轉,似乎在對喊聲做出反應,但眼皮始終不睜,整個人睡著了一樣動都不動。

  “爹!”

  李國助風風火火的闖進來,頓時攪動了這院裏的清淨,掛在樹上的鳥籠裏有隻畫眉鳥,跳動起來,吱吱亂叫。

  “爹、爹!”

  李國助似乎完全不清楚他爹現在在幹什麽,愣著腦袋闖進來沒口子的叫,打扇的小丫鬟急起身想做著手勢表達什麽時,李旦已經頗為不爽的睜開了眼。

  “爹,爹你還心情在這裏乘涼啊。”李國助奔過來,站到李旦麵前,臉上的表情像天塌了一樣,焦急無比,身上的絲綢衣服全是汗漬,看起來似乎他是跑著回來的。

  “外麵都翻天了!”

  “翻天?翻什麽天?”李旦輕輕揮揮手,支走了小丫鬟,自己拿著扇子慢慢的扇。

  “常家、吳家、林家都在外麵放話,說我們家起了貪心,要獨吞了平戶港的走私貿易,要外麵的海商都聯合起來,抵製我們大通商行,還說若是我們堅持這樣幹,今後在海上就不認人了,大家都憑本事做事,爹,這是要開戰呐!”

  他原以為李旦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震驚、氣憤,起碼也要跟自己一樣嚴肅認真的對待,不料李旦隻是翻了翻眼皮,靠在椅子上,一點沒有受到驚嚇的意思。

  那把蒲扇依舊在扇啊扇的,涼風自在。

  “爹……”李國助懷疑是不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添了下嘴皮打算再說一遍。

  “就是要開戰啊,不然我派聶塵出海去幹嘛?”李旦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丟了一句話出來,又把腦袋轉回去了。

  “開戰……呃?”李國助錯愕的表情幾乎凝固在了臉上,牙齒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我當聶塵的後台,資助他一切,還縱容他燒了荷蘭商館,還組建團練,兒啊,你以為我是在過家家玩嗎?”李旦把扇子驟然停了下來,以扇為指,對著李國助哭笑不得的訓道:“我不是想獨吞平戶港的走私,我是要壟斷整個倭國的走私,我要李家成為倭國唯一的海商!兒子,我所有的動作你都是知道的,你居然還對開戰感到驚奇,你是不是傻?!”

  “可是……我以為…….”李國助被訓得臉色慘白,摸著頭想了一陣才吃吃的道:“我沒想到爹有這麽大的計劃,我以為隻是讓其他海商掛我們的旗,給我們繳費,我……”

  “你什麽你,你怕啦?”李旦冷笑,又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大力的扇扇子。

  “聶塵手裏就那麽幾條船,能濟得什麽事?”李國助臉憋得通紅,崩出一句來。

  “讓別人掛我們的旗,不拿出點硬手段來怎麽行?哪個海商不是狠角色?不打痛他們,誰會肯服軟?”李旦哼了一聲,起身在院裏走來走去:“聶塵那邊,我自有安排,自然不會就那麽幾條船------你還聽到什麽消息?”

  “有幾家海商昨晚上跑了,開船去了長崎,投靠鬆浦健。”李國助想了想,擔憂的說道:“爹,我們這樣做,可是得罪了很多人,真的沒關係?”

  李旦癟了癟嘴,想說什麽,胸口卻起伏不平,似乎在忍耐,在強壓下心頭的火。

  這是自己的兒子,我養大的,我自找的。

  他定住腳步,仰天長歎,良久才說了一句話:“兒子,弱肉強食,乃世道常態,你不吃他,他就要吃你。我們隻能不斷強大起來,不然,遲早會被別人吞並,隻要你足夠大,逼得別人吃不下,你才是安全的。你見過一隻老虎怕一群羊嗎?羊再多,老虎也不怕,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