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暗度陳倉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10 10:14      字數:3405
  “唔!”

  荷蘭駐平戶商館坐館雷耶鬆覺得渾身不舒服,於是長長的呻吟了一聲。

  有伺候的小廝擦眼觀色的上來,遞上了一個盛滿白色朗姆酒液的銀杯。

  雷耶鬆一個耳光扇過去:“滾!老子現在不想喝酒!”

  小廝黑發黃膚,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瘦弱得像一把幹柴,這一巴掌幾乎將他扇得原地轉了個圈,臉上印了五個通紅的指印。

  腦子裏也許都被扇暈了,但小廝依然慌忙爬起,顫抖著收拾地上的殘局,用衣袖擦拭水漬,然後頭也不敢抬的退下。

  “這些黃皮的豬,腦子裏都是屎嗎?”雷耶斯嘟囔著,撚著下顎處那一縷濃密的胡須,把沉重的身子靠在寬背椅子上:“就沒個聰明一點的家夥,跟他們那可笑的朝廷一樣!”

  背後的椅子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形狀寬而大,靠背很高,跟日本的椅子截然不同。這樣的椅子在這間大廳裏有十來把,圍著一張巨大的木桌擺放,桌上有歐式的高燭台。大廳是石頭地板木頭牆壁,裝飾了紙門,又是典型的日式建築,西方的器具和東方的建築在這裏格調迥異的衝突著。

  “船長,不要生氣,這些東方野人隻有吃了苦頭,才能懂得我們的仁慈。”坐在雷耶鬆左手邊的一個白皮膚大漢說道,他麵前攤著一本記事本,手裏捏著鵝毛筆,正朝一隻墨水瓶裏蘸墨。

  “估計西邊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來了,雷爾生提督和高文律副官都是海軍傑出的軍人,有他們二人領軍,明國的海軍一定不是對手!”

  雷耶鬆呼了口氣,似乎這句話給了他一點穩心的效果,他把身子在椅子上坐直,露出笑容來:“這個當然,沒有疑問的,雷爾生手裏有八條大船,都是最先進的蓋倫船型,比我們兩隻還大,每隻船上都有二十門以上的火炮,明國那些隻會射箭的船怎麽跟他打?”

  捏筆的荷蘭人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又抬起頭來說道:“對啊,唯一能令人擔憂的,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這些家夥比我們早一百年來到東方,和東方各國關係融洽,若不是因為這樣,幾年前我們就拿下明國和日本的通商權利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別人臉色。”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雷耶鬆哼了兩聲,突然覺得有些口渴,於是朝外喊道:“來人,拿酒來!”

  他用的荷蘭語,但出現在門口的卻是一個漢人小廝,從長相上看,不是剛才被打的那一個。

  小廝聽懂了雷耶鬆的吩咐,利落的轉身端來一個托盤,盤子裏放著酒瓶和酒杯。

  雷耶鬆把雙腳翹上桌麵,雙手托著後腦,用一個極舒服的姿勢看著小廝給自己倒酒,嘴裏說道:“不止是這兩個國家,還有貪生怕死的英國人,這些歐洲大陸上的膽小鬼,跟我們比起來都是腐朽的官僚,海洋早就不屬於他們了,應該屬於我們荷蘭人!”

  捏筆的荷蘭人沒有說話,盯著酒瓶舔嘴皮。

  “等著吧,這些家夥蹦躂不了多久了,等雷爾生提督的好消息一到,我們就立刻去明國,建立航線商道,把他們漂亮的生絲和瓷器統統壟斷,運到歐洲大陸去高價賣出,到那個時候,源源不斷的財富就會通過東方大陸、巴達維亞、南印度這條黃金航線匯入我們荷蘭人的腰包裏,哈哈哈,新世界的大門就此向我們敞開!”

  雷耶鬆越說越興奮,他高興的從小廝手裏接過酒杯,開懷暢飲,一口就幹了一杯。

  捏筆的荷蘭人跟著笑了兩聲,接著就打算去拿另一個杯子。

  不料雷耶鬆的大皮靴在桌上磕了兩下:“喂,信寫好沒?”

  “就寫好了。”捏筆的人隻要繼續添了嘴皮,繼續寫信:“寫完就送走嗎?”

  “當然,鬆浦健要買火槍,又不及時的付出錢來,我們當然不會發貨,寫信告訴他,雖然我們很支持他,但是沒有錢,就沒火槍。”

  “好。不過,我們的火槍即賣給鬆浦誠之助,又賣給鬆浦健,若是今後被他們知道了,會不會不好啊?”

  “怕什麽?”雷耶鬆笑道,把汗毛密布的手臂伸出取,任由小廝捧著酒瓶斟酒:“火槍隻有我們有的賣,他們會求我們的。”

  “是哦。”捏筆的荷蘭人筆下生風,寫得飛快,一連串的日語符號在紙上顯現,末了,他拿起來紙來,滿意的端詳下,讀給雷耶鬆聽。

  “就這麽發吧。”雷耶鬆懶洋洋的說道,把兩條大象一樣粗的腿直晃蕩:“對了,聽說前兩天李旦又派船出去搶掠了,這個老家夥,他就不能消停點嗎?”

  另一個荷蘭人寫好了信,終於可以喝一杯了,他端著杯子,搖晃著酒液:“明國人的海盜都是很貪婪的,不過,卻又沒有長遠的眼光,隻是盯著眼前的一片海,我懷疑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外麵還有更廣闊的大洋。”

  “任由他們去。”雷耶鬆陰惻惻的笑起來:“雷爾生那邊的海戰完了,騰出手來,我就邀請他們來這邊,剿了李旦那老頭,把他的錢全搶過來。”

  “對,他們殺了你弟弟,還打傷了你,這口氣可不能算了,一定要報仇!”

  “哼!”

  雷耶鬆把斟滿了的酒杯再次一飲而盡,朗姆酒被蒸餾過的酒液進入腸胃血液,令他臉色變得微紅起來。

  “喂,小子,你來說,你們這些黃皮的家夥,該不該死?”他帶著醉意,踢了站在邊上斟酒的小廝一腳。

  小廝吃痛,強忍著躲避,這個小孩大概隻能聽懂粗淺的荷蘭話,卻聽不懂更深奧一點的語句,這時候除了眨巴眼睛以外,不知道該雷耶鬆在說什麽。

  他猜測著,哈著腰捧著酒瓶又去倒酒。

  “哈哈哈!”兩個荷蘭人仿佛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起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雷耶鬆差點連酒都吐了出來。

  小孩莫名其妙,卻又不敢做聲,抱著差不多有他三分之一身高的酒瓶愣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

  酒瓶裏的酒液蕩漾著,像海上的浪花。

  浪花有一丈多高,翻江倒海。

  “聶老大,天氣變了!”汪承祖抹著臉上的海水,大聲向不遠處舵樓上的聶塵喊道:“我們怎麽辦?”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

  兩天前還豔陽高照的海麵,突然就陰雲密布,平靜無風的大海瞬間就變了臉,從一個靦腆的老實人一下子就成了猙獰的狂漢,手舞足蹈,恨不得把整片海都反過來,將在水波裏掙紮的幾條船全翻到水裏去。

  “繼續返航,不然還能去哪?”聶塵的衣服被撲上來的海水全弄濕了,他索性學著其他水手的樣子,脫了上衣,隻穿一條寬鬆的長褲,用長繩紮緊了,在風浪裏亮出一身凹凸的肌肉。

  “但是比預計的時間早了一天啊。”汪承祖道,抓緊了身邊的一條纜繩,以防被海浪卷到海裏去:“有沒有問題啊?”

  “那也沒有辦法,好在一來一回差不多四天,時間足夠了,這樣的風浪也不會有漁船在外麵冒險,任何可能的追蹤都不會追上來了。”聶塵扶著舷牆,走到汪承祖身邊,用最大的音量衝他的耳朵喊:“發信號,讓其他五條船都跟著我們返航!”

  “好咧!”汪承祖應道,招呼身邊的水手打出旗語,然後繼續向聶塵說道:“風浪這樣大,我們回去時可能會碰不到其他船。”

  “那樣最好,沒人看到,便於我們行事。”聶塵幾乎是湊在他的耳邊喊,水聲和風聲太大了,兩人緊挨著幾乎都聽不清彼此的話語:“我隻是擔心不進港,靠在平戶港不利於停泊的一麵,行不行?”

  “聶老大放心吧。”汪承祖咧嘴笑道,用同樣大聲的回複道:“鬼喊灘礁石密布,十個船夫九個死,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就是我了,有我在,絕對安安全全的把六條船帶進去,一個不會觸礁,觸了礁你擰我腦袋!”

  “那就好。”聶塵拍拍他的肩,轉身走開,甲板上實在危險,船身傾斜差不多能摸到海水了,作為新晉水手,聶塵覺得自己還不能像汪承祖這類在水裏如履平地。

  還是穩妥點好,他走到了安全一點的船艙裏去。

  大風浪裏,六條船像連在一起的六條魚,降了半帆,打了個轉,劃出六道長長的航跡,調轉船頭,向來時的方向折返駛去。

  同樣的風浪,也襲擊了平戶島。

  雖然沒有海上風浪那麽猛烈,但依然有風雨來襲,下了工的明國人紛紛在傍晚的細雨來,趕著回家。

  有兩個在碼頭當搬運的人,冒著雨踩著泥巴路,打算在街邊的市肆裏買點菜肴,這樣的鬼天氣,回去煮點小菜喝一口濁酒,才頂得住啊。

  不料到了市集,兩人才發現,往日裏還在經營的店鋪,早早的就打了烊,沒有一家還開著門。

  “差點忘了,李老爺不是說過嗎,這段時間倭人有亂,沒事不要在外麵晃蕩,夜間決不能外出。”一人嘀咕著,拍了下腦門。

  “嗨,倭人打來打去,打個什麽勁,我們來倭國不就是為了躲災嗎?這下倒好,倭國也亂了,真倒黴。”

  另一人也發著牢騷。

  兩人匆匆離開,在人影稀少的明城裏循著自己家門的路,疾步回去。

  偌大的平戶島,最為寬闊巨大的一片城區---明城,在夜晚來臨的時候陷入了黑暗,沉寂得好似一片死城。

  而城下町和歌舞伎町,則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喧囂熱鬧沒有絲毫的改變。

  荷蘭商館,就位於城下町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