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一樣的貼舷戰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05 02:05      字數:3767
  前麵的福船尾樓上,也站著一群人。

  一個為首的大漢同樣擁有一支千裏鏡,這種昂貴稀少的單筒西洋鏡子在大明天啟年間的沿海一帶其實並不罕見,有錢的海商完全買得起,也買得到,一般會給出海的船老大配備一隻,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顯示信任器重。

  大漢端著鏡子,一動不動的朝後方觀察著,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身邊的人也在凝神眺望,奈何距離太遠,看得不甚清晰。群山峻嶺裏望山跑死馬,大海中是則望船急死人。

  “老大,後頭的船是什麽來路?你說句話啊!”

  有人耐不住性子在催促。

  大漢皺著眉頭,放下鏡子有些猶豫的琢磨了一陣,像是在努力回憶。

  問話的人巴巴的等著,等來一句:“不知道,等我再想想。”

  “怎麽能不知道呢?船上掛了旗號的吧。”

  大漢瞪他一眼,怒道:“我當然知道掛了旗號,這不在想究竟是哪家的船嘛,你催個鳥蛋!”

  “老大……莫非你沒認出來是誰家的旗號?”

  擁在尾樓上的人麵麵相覷,有人忍不住出聲道:“不會吧,老大跑了十年船了,這片大洋誰家的旗號不認識,會認不出來?”

  “認不出來。”大漢擰著眉頭凝重的答道:“一麵黑色的旗,畫著一個骷髏頭,兩根骨頭交叉,你們誰知道哪家的旗號是這模樣的?”

  “黑旗?”

  “骷髏頭?”

  眾人一齊愕然,一齊默想,一齊搖頭:“.…..不知道。”

  “不認識。”

  “這片海上黑旗的海商倒是有,不過從沒繡骷髏上去的,那玩意兒不吉利啊。”

  “就是,誰會繡個死人頭。”

  “既然不是這片的,會是誰呢?”

  “不管是誰,都來者不善!”大漢船老大把牙齒咬了咬:“緊著追了十幾裏地了,越追越近,絕不是來找我們喝茶的,兄弟們,看來是碰上同行了!”

  “老大,我們船上有幾百擔送到倭國去的白絲,莫非是衝著這個來的?”有心靈通透的人揣測道。

  大漢的心理猛地跳了一下,冷笑道:“必然是的,不然他們還衝啥來了?”

  此言一出,福船上立馬鼓噪起來,眾人都是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表情,怒氣衝衝。

  “反了他了!竟敢打我們的主意,難道認不得李魁奇李老大的旗幟?”

  “從來隻有我們搶別人的船,沒人敢搶我們,我看後頭這條船是豬油蒙心!”

  “老大,閑著也是閑著,都出海小半個月了,兄弟們都閑出毛病來了,正好拿這些不開眼的家夥練練手!”

  “哈哈哈,這條船跑得很快啊,搶過來拖回去,李老大一定會非常高興,我等又有賞銀得了。”

  船老大也獰笑起來,一條橫貫額頭的刀疤隨著笑容弧線活靈活現的展開觸目驚心的長度,令他看起來仿佛被人橫著把頭切成了兩半一樣。

  “好!兄弟們抄家夥,今天我們活動活動筋骨,等會完事了記得要留下對方船老大的活口,老子要看看,究竟是誰家的人這麽大的膽子!”

  “好!”

  眾人轟然應諾,一窩蜂似的跑開,湧到艙房裏拿出兵器,都是一些短斧、彎刀之類的冷兵器,也有少數人搬出火繩槍,還有人拿著弓箭,五花八門,什麽都有。

  福船船頭有門炮,小號的佛郎機,幾個水手七手八腳的搬出火藥彈丸,忙忙碌碌的要操炮。

  “喂,不要打炮!”刀疤臉大漢吼道:“萬一打壞了那隻船怎麽辦?”

  “哦,是!”水手們笑著,停下了手:“老大說的是,那是隻鳥船,跑得快,打也打不中,不如不打,真打中了也是浪費。”

  “都精神著點,對方敢追,說不定手底下有硬招,可能是勁敵。”刀疤臉提醒手下人道,這句話引來一陣嘻嘻哈哈附和,眾人都是慣於海上打仗的水手,踩在東搖西擺的甲板桅杆上如履平地,從來不知害怕為何物,怎麽會擔心畏懼一條不明來曆的船呢?

  這就是李魁奇手下的底氣,作為兩浙沿海最大的一股勢力,李魁奇的船隊亦商亦盜,很少在海戰裏吃虧,就連大明水師也不怎麽放在眼裏,橫行慣了,膽子就肥。

  刀疤臉作為船老大,要謹慎一些,他又舉起了千裏鏡,發現後麵的鳥船兩側伸出了很多長柄船槳,一支支的伸出劃動海水,使船愈加的快了幾分。

  遠洋船加配長槳,本就罕見,因為這是近海戰船的標配,遠洋船基本靠風,滿帆時比人力劃槳快得多,無須加配。

  “這他娘的是戰船呐!”刀疤臉眼皮跳了跳,暗暗心驚:“大明朝嚴禁商船加槳,違者扣船拿人,所以一般的商船不會加槳,縱使要加槳,也不會加這麽多,莫非是水師的人?”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明朝水師早已變質,裝成海盜出來打打秋風擄船殺人並不罕見,甚至還拿商船的人頭來冒良領賞,海上沒有人證,殺了也就殺了,滅口之後連喊冤的人都沒有。

  如果是水師,問題就要嚴重一點了。

  刀疤臉想了想,麵皮抽搐一下,收起千裏鏡衝到尾樓另一側,朝甲板上的人喊道:“把一窩蜂推出來!”

  下麵的人當中有人答應著,下到艙室裏,推出兩台木質的推車,推車上罩著篷布,一揭開,就露出一架筒狀機關來。

  “老大,有必要用這個嗎?”推車的人高聲喊道:“這玩意兒用了就沒地補去,用一架少一架。”

  “你懂個屁!都推到右舷去,備好,等會靠幫了,先招呼過去!”刀疤臉沒有解釋,隻是一個勁的催促,下麵的人將兩架一窩蜂推到右邊船舷,用木頭鍥子固定好,車頭朝外,再將鐵筒裏的一根粗粗的引線撚出來,垂到甲板上,隨時可以點燃。

  看手下人一切準備妥當,大隊的漢子擁擠在船舷邊,連繩網、桅杆上都爬著人,刀疤臉稍稍不安的心,如一顆石頭落了地。

  他回過頭,看到追來的鳥船,已經就在數個船身之外的極緊距離上了。

  那麵的黑色的骷髏旗,越發的顯眼,在鳥船主桅上高高的飄揚著。

  “來吧,水師又怎樣?敢打老子的主意,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刀疤臉恨恨的掂起一把短柄闊背刀,以刀拄地,眼睛眯縫著,盯著後麵越來越近的鳥船。

  “真是李魁奇的船!”鳥船上,被綁著的陳瞎子已經顧不得裝昏迷了,他睜開眼,看著前麵高大的福船,又驚又喜:“李旦的人瘋了嗎,竟然真的要劫李魁奇的船!”

  他扭動了幾下身子,打起了小九九:“等下勢必有場混戰,我捆在這裏,被誤傷了可不行,得先脫身,李魁奇的人要強得多,一定能取勝,到時投靠他們就行了。”

  他偷眼瞧了瞧,發現船上的人都擁在船邊,緊張的準備著戰鬥,無人注意自己,於是舌頭一吐,吐出一柄小巧如柳葉的刀片來。

  這是他的保命法門,藏在嘴裏的小刀片,很難被人發現。

  刀片掉到腳下,被他一腳踩住,再次確認沒人盯著自己後,用腳指頭捏著刀片,用高難度的姿勢,慢慢的向被捆在身後的手裏送去。

  這個過程很考驗耐心和瑜伽造詣,陳瞎子幾乎要把腿上和腰杆的筋都崩斷了。

  他忍著痛,努力的把腿往後伸,同時使勁把腰向前挺,以此縮短手和腳的距離,用直覺去感知刀片的位置。

  一厘米,兩厘米,終於,手指頭快要接觸到刀片了,鋒利的刀片就要碰到手指了,刀片隻要入手,就能切斷繩索。

  嗬嗬,他甚至想笑,死裏逃生可真是令人愉悅啊。

  “轟!”

  突然一聲巨響,船身為之一震,大幅度的傾斜,左右搖擺。

  “當啷!”

  陳瞎子不提防之下,一個哆嗦,那枚快要入手的刀片,掉到了地上。

  “.…..”陳瞎子幾乎要罵娘了。

  他憤怒的抬起頭,想看看發生了什麽。

  鳥船正與福船並行,相距大約三四十步的距離,這個距離在海上很近了,近得誰都知道,下一步就會發生跳幫接舷戰。

  鳥船的船槳都收了起來,大隊的槳手正手持兵器衝上甲板。

  福船上的人正擠在船邊,高聲呐喊,群情激昂。

  刀疤臉估算著兩船之間的距離,打算在最合適的時候發布施放一窩蜂的命令,一窩蜂威力大,但射程近,散射廣,隔遠了沒用,必須放近一點打。

  他早就看到了,鳥船的人都穿著鐵甲,這坐實了這是一隻兵船的猜測。

  對方會以左舷接近,靠他的右舷,也是意料之中的。

  跑了十年船的老水手,什麽沒見過,都是經驗。

  但鳥船上有船舷炮是他沒想到的。

  大明水師的戰船也沒這麽裝過啊。

  所以對麵青煙騰起的時候,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炮聲中,一蓬烏泱泱的鐵砂子飛過來,掃過了福船。

  福船雖大,是大在寬度上,加上福船是重載,吃水較深,所以從高度來說,其實正好與鳥船齊平。

  臼炮平射,射出去的彈丸正好橫掃過福船船麵。

  “邦邦邦!”

  細密的鐵砂下雨一樣擊打在船板上,深入木頭好幾寸,光是聽聲音,就能感覺到鐵砂的硬度和力度。

  這樣的東西打到人身上,很慘的。

  大約一丈多寬的正麵上,福船上沒有站著的人。

  有個倒黴蛋被打得血肉模糊,成了篩子一樣的人形漏鬥,其餘的人也是到了一地,沒死也重傷。

  第一炮的效果極好,運氣也不錯。

  “轟!”

  “轟!”

  炮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回音深遠,鳥船左舷的幾門炮以數個呼吸間的時間隔斷接連打響,船身一次次的劇烈震蕩,雖然傾斜很嚴重,但沒有翻覆的風險。

  每一炮,都收割了數條或者十數條人命。

  從福船桅杆上抓著繩索的人的角度看下去,甲板渾如阿鼻地獄,滿地的血,滿地的人。

  刀疤臉所處的尾樓正好在臼炮的射界之外,他很安全,不過幾乎傻掉了。

  這是他頭一回見識到與眾不同的貼舷戰,用開炮的方式。

  那兩台一窩蜂已經沒人去管了,能操作它們的人都已經倒下了,或者躲到了能躲的地方。

  “轉舵,撞過去!”

  聶塵沉穩的下令,兩手端著短銃,背上背著十鬼:“他們已經嚇傻了,趁這機會跳過去!”

  “抵抗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