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求救於登萊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05 02:05      字數:3459
  步出門外,瞎子島一片火海。

  偷襲進行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得多,睡夢裏的海賊們幾乎被圍了個甕中捉鱉,施大喧等人操刀進屋,悄無聲息的收割人命,大部分的海賊做了夢裏死鬼,等到餘下的人發覺不對時,平戶來的隊伍已經占盡了優勢。

  也有一些海賊是懵逼中被殺的,他們看到穿著胸甲的殺神們時,產生了跟陳瞎子一樣的想法---認為這是一群官兵。

  產生這樣的想法很自然,海上吃血泡飯的漢子們從來都是布衣裸身上陣對砍,沒人穿過啥甲胄,連皮甲都沒穿過,那是奢侈品,而且又重又沉,在船上爬上爬下的很不方便,海盜們不屑於穿這個。

  唯有官兵才穿甲戴盔,大家看到黑暗裏湧出大批頂盔貫甲的凶漢自然而然的會這麽想。

  於是在“誤會、誤會”的喊叫聲裏,又有一些人莫名的沒了性命。

  “聶老大,都搞定了。”

  施大喧抹著汗,興高采烈的對從山上下來的聶塵說道,他背上背著一個大包袱,腰間纏著一條粗褡褳,鼓鼓囊囊的,不用問都知道裏麵裝的什麽,搜羅海盜窩,不撈點都對不起自己。

  聶塵微微皺了皺眉頭,朝四下裏看了看。

  “海盜有沒有跑掉的?”

  “基本上沒有,不過黑燈瞎火的,難免有個把逃走的。”施大喧沒有看懂聶塵話裏的意思,興致勃勃的答道:“由得他們去,這是個孤島,我們燒光了房子,連一顆米也不留下,餓死他們算球!”

  在他身後,平戶的漢子們正在吆三呼四的到處亂跑,三五成群,地上都是屍體,房屋在燃燒,各類雜物丟了滿地,火光中烈焰洶洶,整個一副土匪進村的狼藉。

  聶塵輕輕歎了口氣,沒有過多言語。

  “還有多久天亮?”他問。

  施大喧抬頭眯眼瞧了瞧星星,答道:“還有半個時辰,這個季節天亮得早。”

  “讓兄弟們再隨意半個時辰,天一亮,我們就走,收不攏的人就遊回去,船不等人。”

  “好咧!”施大喧咧嘴大笑:“聶老大,你那份我都給你留著,你放心絕對是最大的一份!”

  聶塵不置可否的笑笑,揮揮手向港灣的方向走去。

  施大喧這才發現,原來聶塵身後還跟著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步履維艱,亦步亦趨,似乎對死人的場景很害怕,一直不敢抬頭。

  “我還以為聶老大讀書人不似我這般急功近利呐,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施大喧恍然大悟,摸著下巴欽佩的直點頭:“這小妞好貨色啊,堪比金銀,在平戶哪裏能尋見這麽漂亮的小妞兒,嗬嗬,內斂,絕對內斂!”

  他點了一會頭,想了一陣,拔腿就朝山上跑:“不成,我得去瞧瞧山上還有沒有剩下的。”

  聶塵走了一段,迎麵鄭芝龍跑了過來,見了他就說道:“陳瞎子扔船上了,還有一些活口,是運回去還是就地殺了?”

  “港口發現船沒有?”

  “沒有,正如李德所言,島上沒有一隻船,是個空島。”

  “把陳瞎子留著,餘下的人都殺了吧,我們船上沒那麽多空地方,帶不走。”聶塵麵無表情的答道。

  “好!”鄭芝龍眼裏閃過一抹凶煞,扭頭就走。

  “慢!”聶塵叫住他。

  鄭芝龍回頭,隻聽聶塵道:“讓海盜們互相指認,挑出頭目來,就是那些在大明官府掛了號、上了海捕文書的家夥,陳瞎子手下一定有這樣的人物,挑出來,砍了腦袋用石灰醃了,帶回去。”

  “醃了?”鄭芝龍皺眉:“費這事幹嘛?殺了多簡單。”

  “這些腦袋,以後是我們進身的資本,不久你就明白了,照我說的做。”聶塵的語氣不高,但不容置疑。

  鄭芝龍點點頭,沒有再問,腳下生風一樣領著人去了。

  聶塵看著他離去,在夜色中站了一會,一動不動的思量著什麽,半響回頭,方才驚覺身後的少女竟然站得遠遠的,目露驚懼的看著自己。

  他愣了一下,稍一回味,又笑了笑。

  “嚇著了?你父親練兵,難道沒殺過人?”

  “我、我爹是文官,從、從來不在妾身麵前殺人。”少女畏畏縮縮,偷眼瞄一眼聶塵,趕緊的又避開。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殺人的並不一定就是壞人,你日後見了你爹,可以把今晚的事告訴他。”聶塵笑的時候,牙齒白森森:“我想他一定同意的我的意見。”

  “.…..是。”少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悶了一會,才怯怯的崩出一個字來。

  聶塵無意嚇唬她,說了這話,又道:“走,跟我去看看那些佛……哦,不,耶穌像,瞧瞧有沒有小一點的,帶一尊回去,我的船小,裝不下大的。”

  少女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嘴唇緊緊抿著,用力的點頭。

  聶塵大步走遠,她也小步快跑的緊跟著。

  瞎子島上的火勢,越來越大,點亮了天際,化作黑夜裏的一顆海平麵上的星,灼灼閃爍。

  隔海千裏之外,天津衛。

  滿天繁星,璀璨如銀河。

  臨海有山,山遠離城鎮,樹木成陰,林間有兵營。

  兵營不大,大概可容數百人的規模,一麵大明旗幟在校場上獵獵飄揚。

  旗幟上一個鬥大的“徐”字迎夜風而舞,在空曠的校場上被營火照耀,分外亮眼。

  旗下,用於閱兵的木質高台禦風而立,兩道人影在風中佇立,隔著樹木山嶺,麵向大海。

  一人穿大明正三品文官常服,緋袍黑帶,束發烏紗,大約六十出頭的年紀,瘦而形衰,一縷長須黑白交替,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雖麵帶憂色卻目露堅毅,兩腮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透著倔強不屈的意誌。

  另一人穿青袍,戴書生巾,普通文士裝扮,四十多歲,貌似沒有官身,但腰懸長劍,臉龐比老者要豐滿一點,臉上的皺紋卻和老者一樣多,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

  兩人一前一後,同向而立,相同的擔憂神色一齊湧在麵皮上。

  無人說話,都在看著鬆濤林海,仿佛風吹葉動中有引人入勝的景致一般。

  良久,中年文士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老師,還是另想辦法吧,浙東的水師都爛透了,指望他們,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把小姐救出來。”

  這句話還有下半句,他沒有說出來。

  落入海盜手裏的小姐,猴年馬月之後大概孩子都一大堆了。

  人到時候是不是活的都另說。

  老者身影不動,搖搖頭。

  “還有什麽辦法?水師都沒用的話,還能指望誰?”

  “登萊的水師,袁可立袁都禦史親手練出的兵,有大明精銳的聲名,連今上都稱讚有加,多次下諭旨封賞,焦大人去年曾向老師引見袁大人,不如向他求救,看在焦大人的麵子上,想來他一定答應。”

  “袁大人的水師……”老者想了想,又搖搖頭:“遠水解不了近渴,他的兵雖好,但登萊遠在山東,派人過去再調兵去往浙東,這時間上就來不及。”

  文士看著他的背影,張口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罷了,小女生死有命,她送聖像而來,與聖像一同落入賊手,想來是上帝的考驗,若是有命歸來,自然極好,若是命喪賊子之手,也是無奈。”

  老者說著,深深的歎口氣,中年文士也無言以對,兩人又沉默起來,無助沮喪密密的布滿心頭。

  “老師在此練兵,可惜練的新軍,以大炮火器為主,若是練的是水師,此刻就派上用場了。”文士拍了一下掌,懊惱的道。

  “小女的事,先放一放,初陽,你這次去遼東,任寧遠參讚,是孫承宗孫大人的抬愛,可不要丟臉。”老者終於回頭,麵向文士問道:“關於寧遠城防,你有什麽打算?”

  文士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老師,我打算用你教導我的方略,先築炮台,在寧遠各處要害設立炮位,以發揮火炮威力為首要。炮台要堅固,立於城牆之上;射界要廣,可覆蓋城外大片土地。”

  他從袖籠裏抽出一卷書軸:“具體的,我寫在上麵,請老師端詳。”

  大明河南道禦史徐光啟接過卷軸,展開一覽,校場上火盆熊熊,足以照亮。

  看了片刻,徐光啟收起卷軸,表情由陰轉晴,顯然對其中的文字極為欣賞。

  “計劃得不錯,不過對炮手的訓練有所忽略,須知炮雖利,但還是由人來操作,若是炮手不精,再好的炮也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這一點也要留神注意。”

  表字初陽的孫元化茅塞頓開,忙道:“老師說的是,光是築起炮台,架起大炮,沒有炮手的操作,也無濟於事,我此去遼東,一定向孫大人報告,請他撥出得力軍士,善加指導,調教出一支訓練有素的炮手隊伍來。”

  “你靠誰來教導呢?”

  “這個……嗬嗬,正是我來老師軍中的原因。”孫元化抱拳,嗬嗬笑著向徐光啟鞠躬。

  徐光啟微怔,繼而明白過來,把手指頭朝孫元化連點,口中苦笑:“好啊,你竟然算計到我這裏來了,不用說,你是看中了我營裏的葡萄牙教習?”

  “這是老師說的,不是我說的,我先謝謝老師了!”孫元化雙手作揖,大禮參拜。

  “你要我的教習,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徐光啟臉上帶笑,語氣卻嚴厲起來:“拿人手短,若是遼東戰局危急,你卻束手無策,到時可不能怪我不念師徒情分,一定重重參你一本!”

  “老師教誨,徒弟豈敢兒戲?”孫元化緩緩起身,嚴肅的答道:“此身報國,當馬革裹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