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孽障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8-01 18:26      字數:3731
  “長海大師,那位聶桑就住在那座院子裏,門口有父親的武士把守,戒備森嚴。”

  “應該的,大將軍頭痛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位醫者能治療,守護得嚴一些理所應當。”

  二條城內殿裏,那座開著茶花的小院門外,落下兩乘小轎,德川家光和長海一前一後的走下來。

  家光的目光掃過門口,立刻緊皺了眉頭,恨恨的罵道:“忠長這小子,又在裏麵!”

  長海眉頭微蹙:“竹千代大人怎麽知道的?”

  德川家光將手一指:“他的馬栓在門口,人一定在裏麵!”

  院子門口的拴馬石上,果然拴著一匹倭馬,馬色五花,正是德川秀忠賜給德川忠長的五花馬,長海認得。

  看那馬周圍有不少糞便,長海和尚冷冷笑道:“這麽說來國千代大人已經來了很長時間了,竹千代大人,我們不如進去,瞧瞧他在裏麵幹些什麽如何?”

  “我正有此意!”德川家光憤憤的挽起袖子:“看我進去擰掉忠長這小子的耳朵!”

  長海大笑,兩人聯袂走向小院大門,門口守著的兩個武士遠遠瞧見,麵色一變,一人扭身就跑進了院裏。

  “看看,長海大師,報信去了!”

  德川家光怒氣衝衝的對長海說道,長海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沒有搭話,步履穩健的走在了前頭。

  院子中,屋子裏,煙霧彌漫。

  第一次吸食福壽膏的德川忠長正陶醉在霧氣之中,雙目泛著眼白,四肢癱軟,整個人如一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頭枕坐墊,手裏卻緊緊捏著銅煙杆,嘴巴一張一合,貪婪的吸食著從煙杆裏冒出的煙霧。

  聶塵氣定神閑的坐在門邊,遠遠的看著,一邊用扇子扇著風,一邊把鼻子朝著外麵,小心謹慎不去吸從裏麵飄來的縷縷氣息,嘴角帶著詭異的笑。

  “照這樣下去,德川家的男丁很快都要納入福壽膏俱樂部的成員範圍了,一日吸食終生吸食,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大煙的控製。”

  他很想仰天大笑,但德川忠長在這裏,又不便表現得太過火,隻好憋著笑意,道骨仙風的扇著扇子,像個守著大煙客的無良老板。

  “大煙館的價格定多少合適呢?唔,多了下層倭人消費不起,少了又不能太虧……是了,按照煙土質量定不同的價格,純一點的買給貴人,他們有錢,消費得起;次一點的賣給普通倭人,沒錢就抽差一些的貨色。對極,就這麽辦!”

  聶塵樂嗬嗬的盤算著,兩眼眯成了一條縫,望著院裏的茶樹嘻嘻的笑,仿佛樹上掛滿了金錠銀錠,搖一搖就能掉下用不完的錢。

  “大人,不好了!家光大人來了!”一個跌跌撞撞闖進來的武士打斷了他的遐想,一把將他拉回現實中。

  “德川家光來了?”他清醒過來,吃驚的站起身來。

  “是的,家光大人和一位僧侶來了,忠長大人呢……”武士探頭向屋裏張望。

  聶塵麵色微變,他知道德川忠長最怕的就是這個大哥,常年被踩在腳底下摩擦的關係導致德川忠長談虎色變,每次一聽到哥哥到來就會嚇得手足無措。

  進來的武士是德川忠長的家臣,自然明白德川家兩個兒子的關係,此刻惶急的道:“快請忠長大人出來,我們從後門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不用回頭聶塵也知道躺在屋裏的德川忠長是個什麽狀態,正在吸食大煙的人別說走,連爬都爬不動,於是他當機立斷,招呼武士轉身進屋:“走是來不及了,先把他拖到我的寢室去,在那裏躲一躲!”

  武士跟著他進屋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以為德川忠長嗝屁了,等到探手摸了呼吸,又見捏著煙杆的雙手非常有力,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一起動手,抬頭的抬頭抬腳的抬腳,費勁的挪動德川忠長的身體,德川忠長沉浸在大煙的美妙當中,腦子裏都是幻覺,對有人搬動自己不聞不問,現在除了那杆煙杆,什麽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好在德川忠長身材不壯,並不沉重,兩人挪動不是十分費力,片刻功夫,就被搬到隔壁房裏,武士留下來照顧他,聶塵折返回去。

  剛回到大屋,就見紙門一開,兩個人影氣勢洶洶的站在了門口。

  “聶桑,忠長那小子呢?!”

  德川家光兩眼亂看,飛快的在屋裏掃了一圈,不見人影,就見一個淩亂的蒲團和一個冒著煙的銅爐放在屋子當中,於是氣哼哼的大吼。

  室外豔陽正高,陽光明媚,屋裏光線稍差,兩人又堵住了門口,令陽光無法照射進去,站在門口隻能看清裏頭大致的人影,分辨不清長相,長海和尚沒有第一時間看明白大屋深處站的是誰,隻是憑高矮知道不是德川忠長,隻道是獻藥的聶桑在此,反倒伸長鼻子,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

  “好濃烈的麝香味,是什麽發出來的?”

  長海尋索了一遭,目光定格在銅爐上。

  “這味道太獨特了,以前從未見識過,難道這就是治好大將軍的靈藥?”

  他好奇的走了朝裏走了兩步,離開門口,從裏頭匆匆而出的聶塵和他打了個照麵。

  光灑進來,照亮了麵龐。

  “聶施主?!”

  “長海大師?!”

  兩人一齊叫出了聲,彼此都嚇了一跳。

  聶塵手裏拿著的扇子差點掉在了地上,長海和尚波瀾不驚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泛紅的笑容。

  聶塵朝後退了一步,長海和尚朝前走了一步。

  德川家光詭異的看著兩人,脫口而出:“你們認識?”

  “當然認識。”長海笑容滿臉的臉上熱情洋溢,一個箭步衝上去拉聶塵的手:“聶桑就是我在平戶認識的那位大才子,大詩人,我們是極好的朋友!”

  “哪裏哪裏,不敢不敢。”聶塵的手被長海捏在手心裏揣摩,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極力想掙脫又掙脫不了:“長海大師謬讚了。”

  “聶施主,那首《送別》,我可是時時吟誦的,你看,我還把它題在扇麵上,帶在身邊啊。”長海終於鬆開了聶塵的手,迫不及待的從懷裏摸出一柄折扇,展開來給聶塵看:“你看、你看,在這裏,是我親手寫的哦。”

  扇麵上龍蛇飛舞,用漂亮的草書寫著詩詞的全篇,字跡鉤捺橫折,自成一派,充滿大家風範。

  但聶塵卻看得汗毛又豎起了幾分,連眉頭都在抖。

  因為長海那雙丹鳳眼一直在瞥著他,眼眸生春,一副久別後的女兒家看到情郎的樣子,這人生得漂亮,細皮嫩肉,嚴肅時如秀木挺拔,內斂外放,這當兒卻似春潮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兔子,離我遠點!”聶塵在心中呐喊,但腳步卻沒法挪動半步,他無處可逃。

  好在德川家光還記得進來的目的,他把話題重新拉回到正軌上:“聶桑,德川忠長在哪裏?他的馬就在門外,人呢?”

  “走了。”聶塵趁機走到德川家光身邊:“你們來之前走的。”

  “但他的馬還在。”家光不信。

  “他走路離開的,說是要去外殿,不知何事。”

  “走路離開的?”家光依然懷疑,眼珠子看向了通往後麵的紙門。

  接著朝那邊走了一步,意圖進去看看。

  德川忠長就睡在隔壁,紙門一開什麽都要曝光,以兩兄弟的關係,大概率會被暴躁老哥羞辱一頓。

  聶塵急了,他已經押寶選邊,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幫助德川忠長是分內之事,萬不能讓家光知道忠長與自己的隱秘。

  但是,又不能公然攔住德川家光的行為,他連家臣都不算,根本不敢這麽做。

  怎麽辦呢?

  在按一刹那間,無數個念頭閃過腦海,但沒有一個行得通。

  額頭微微冒汗,眼睛在輕輕顫動,聶塵雖有急智,但此刻也毫無辦法。

  “竹千代大人,聶施主,這是什麽?是靈藥嗎?”

  長海清朗的聲音響起,宛如天籟,瞬間救聶塵於水火之中。

  德川家光停下腳步,看到長海正端詳地上的那個銅爐,裏麵的炭火餘炙未盡,還散發著星星點點的火苗。

  聶塵如蒙大赦,也顧不得長海和尚對自己的威脅了,趕緊俯身拿起銅爐,解釋道:“正是,它是用來烘烤福壽膏的爐子,吸食要用這個煙杆。”

  他變戲法一樣從牆角的箱子裏拿出一支新的煙杆來,取出一小塊福壽膏,放進煙鍋裏。

  “福壽膏?原來靈藥叫這個名字,真是好名字,不愧是聶施主取的。”長海笑著看了聶塵一眼,目光裏都是溫柔。

  聶塵簡直不敢跟他對視,低著頭抖抖索索的把煙杆放到銅爐上,藥膏受熱,立刻發出香氣來。

  德川家光被長海的話引了回來,同樣好奇的湊近煙鍋,去嗅那氣味。

  “好香,果然是靈藥。”德川家光鼻孔一張一縮,將煙霧盡數吸進去,目露貪婪:“聶桑,聽說福壽膏不僅能治病,還能強身健體,是不是真的?”

  “強身健體說不上,不過能疏通四經八脈都是可以的。”聶塵想了想道:“醫道講究通則不痛、痛則不通,隻要經脈打通,就足以延年益壽。”

  “哦”德川家光深信不疑,他又大力的吸了一口。

  長海驚喜的看向聶塵,目光裏加重了幾分欽佩:“聶施主果然博學,醫道的確有這說法,我天台宗古籍裏有這方麵的記載,小僧曾經有緣讀過,聶施主怪不得能釀製福壽膏這類稀罕靈藥,原來除了文武之學,施主還通醫學啊。”

  “大師說的不錯,聶桑是不世出的人才,那個,聶桑,我其實早就想試試靈藥效果了,今日有緣,不如……”德川家光抓耳搔腮,長海和尚的話令他心頭仿佛伸出了爪子。

  “大人想用,聶塵責無旁貸。”聶塵慷慨的說道,把煙杆遞了過去:“家光大人請用。”

  德川家光接過煙杆,迫不及待把嘴湊上去。

  聶塵從箱子裏拿出另一套吸食用具,如法炮製的裝了一鍋,放到了長海麵前。

  長海笑著擺擺手,瞟了德川家光一眼,看他專心致誌的吸著大煙,於是低聲道:“聶施主,我就不必了,你記著今日我的情意便是。”

  他吐氣如蘭,噴在聶塵臉上麻癢麻癢的如蟲蟻爬動。

  聶塵差點叫出了聲,長海那雙眼睛就像懾人的勾魂燈,幾乎讓他一屁股跌坐下去。

  “我作了什麽孽啊!”他在心頭狂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