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從江戶來的信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7-10 16:50      字數:2385
  “這就是福壽膏?”

  李旦從椅子上站起來,圍著桌子轉了一圈,端詳著上麵擱著的一個平口瓷罐子。

  罐子沒有封口,裏麵有半罐黑色膏狀物體,散發出一股香甜至極的味兒,聞起來如同奶酪,細細品一品又有點像桂花糕的氣色,滿屋飄香,一室濃鬱。

  “比平常的福壽膏有些不一樣。”聶塵坐在靠門口的一張椅子上,答道:“這是經過熬製和發酵的,是精製品。”

  李旦把鼻子在罐子上嗅了嗅,又伸手進去刮了一點放進嘴裏,皺起了眉頭。

  “它怎麽用?直接吃嗎?”

  “不是。”聶塵從懷裏摸出一根用黃銅打造的煙杆來:“把福壽膏架在火上烤,然後用這個吸烤出來的煙霧。”

  李旦接過去,倒過來翻過去的看,還將煙杆在桌子上磕了磕,發出清脆的聲響。

  倒騰一陣,李旦有些懷疑的重新落座,盯著聶塵問道:“吸?這跟以前服用福壽膏的方法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跟以前一樣還怎麽賺錢?”聶塵笑道:“李老爺隻要找人試一試,就知道這東西的奇妙之處了,吸了它,宛如登臨仙境,萬事不愁、再無煩惱,所以又叫解憂膏。”

  “解憂膏?”李旦半信半疑,咂咂嘴,品了品嘴裏的味兒:“不過這玩意兒倭人能喜歡嗎?”

  “這就需要推廣了。”聶塵道:“我準備先送一些給倭國的貴人,請他們先品嚐品嚐,隻要有身份的人覺得這東西有意思,那麽自然而然的就會令其他的人模仿,時間一長,福壽膏的妙處就會人人皆知,過不了多久就是我們大發其財的時候了。”

  他彈彈衣服上的灰塵,笑道:“李老爺到時候別嫌錢多了行了。”

  李旦幹笑一聲,隨手把煙杆放到桌上,整整衣袖,仿佛漫不經心的說道:“聶塵啊,今日請你來,其實本不是問這個福壽膏的事,而是另外有事想問問你。”

  “哦?”聶塵有點意外,肅容道:“請李老爺直說。”

  “你從大明過來,已經快一年了,記得當初你落魄無助,是我給你鋪子,給你田地,你才有棲身之處,還錢開店。”

  “你帶人殺了欺負我們明人的浪人,得了名氣,我也兌現承諾,給了你一艘船,助你跟著我的船隊出海發財。”

  聶塵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是,李老爺的恩情,我沒齒難忘。”

  “去年你和顏思齊闖出大禍,雖然犯事的人是顏思齊,不過你也參雜其中,是我拿出大筆銀子,幫你們賠錢賠禮,送出人頭了結禍端,還讓你們委身麵館,不拋頭露麵,躲過蕃人尋仇。”李旦緩緩的說道,半眯著眼,仿佛在回憶往事。

  “是,李老爺義薄雲天,猶如當世宋公明。”聶塵接著拱手。

  李旦把身子從椅子上直起來,麵色嚴肅,胖胖的臉上失去了笑意,咄咄逼人的問:“你可知道,能讓我如此對待的人,你是頭一個,再無旁人了,就算我兒子,也是從底層幹起,不像你這般一切得來輕鬆自在,你知道為什麽?”

  聶塵抬起頭,靜靜的麵上如秋水不驚:“聶塵不敢揣測,隻知李老爺以俠義行於江湖,救人於水火之中,在平戶明人當中,是首屈一指的領袖人物。”

  李旦嘴角扯了扯,揮揮手:“別說奉承話,你們去年殺了荷蘭紅毛鬼,驚天動地,惹出這麽大禍事,作為懲罰顏思齊被我趕下了船,照例來說,你那隻船起碼要給你奪了,我為什麽不這麽做?你自己應該知道。”

  聶塵眉頭微皺,心中跳了跳,沒有答話。

  “這幾個月,我多次問過你,在倭國有沒有靠山後台。”李旦起身,繞著站在屋中間的聶塵邊走邊說:“你說沒有,嗬嗬,你說我會信嗎?”

  “火燒荷蘭商館那一日,鬆浦誠之助把你們抓進勘定所,所有人都綁了跪在後院,唯有你,平安無事的坐進了屋裏休息,誠之助這個見錢眼開的貨色,居然還與你單獨在屋內密談許久,這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還有,這段時間鬆浦誠之助每月都和你在隱秘處見麵,聊些什麽我不知道,但光憑這一點,你和他就有不可為外人道的關係,對不對?”

  “在山鹿館殺人一事,你們全身而退,旁人以為是你們勇猛過人外加運氣好,其實是鬆浦誠之助故意約束手下放你們走的,而要平戶勘定官下達這種命令的人,是江戶來的一個和尚,一個倭國天海國師的徒弟。”

  說到這裏,李旦定住腳步站在聶塵跟前,神色複雜又琢磨不透的看著麵前的年輕人,輕歎一口氣,道:“我真是看不透了,你明明隻是一個逃難而來的落魄小子,李直在信裏說的很清楚,連澳門你都混不下去,怎麽會在倭國有如此通天的手段?你和那長海和尚,到底什麽關係,能不能給我交個底啊。”

  聶塵抬起來,迎著李旦的目光,露出一個苦笑。

  “李老爺,說實話,我都不知道。”

  李旦麵色一下陰沉起來,但聶塵依舊照實說道:“此人隻不過吃了我一碗麵,得了我兩首詞,從頭到尾隻見了兩次麵,連酒都沒有在一起喝過,要說關係,僅此而已。”

  他說出這話,李旦目光灼灼的眼神,顯然全是不信。

  聶塵想將那把折扇也拿出來,但想了想《越人歌》的詞句,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毫無拿出來示人的勇氣。

  “就這些了?”李旦失望的道,有些慍怒。

  “就是這樣。”聶塵鎮定的答道。

  李旦怒極反笑,返身走回桌子邊,拉開抽屜,取出一封信函來,怒氣衝衝的摔在桌上。

  “吃一碗麵的交情,會請你去京都參加春日祭?”他咆哮起來,肥胖的臉上泛起一層油:“春日祭是天皇召開的盛會,一向隻有大名和各地大佬有資格參加,整個平戶城的大明人除了我,就隻有你收到了邀請,你還說隻是一碗麵的交情?!”

  李旦的表情很精彩,失望與生氣交織在一起,將他的臉扭曲得都快擰成麻花了。

  啥?

  聶塵受到的驚嚇不比李旦小,他瞠目結舌的一時間差點忘了反應,等到李旦的唾沫星子噴到臉上時,才伸手去撿那封信。

  信上全是倭話,製作精美,漂亮的草書如行雲流水,蓋著天皇的菊紋徽章,但聶塵一個字也看不懂。

  不過翻過來,一手標準的盛唐楷書躍然紙上,長海和尚居然貼心的用漢語在信函背麵寫了一行字。

  “長亭古道,芳草連天。與君一別,如隔三秋。春日春城,望君一聚,長海上。”

  聶塵身上的雞皮疙瘩,又沸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