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急智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7-02 17:48      字數:2631
  時間往前倒轉一個時辰,荷蘭商館的大火還沒燒起來的時候,短銃打響的那一刻。

  聶塵倒在地上,身下壓著範思哲,短銃在他的咯吱窩底下冒著煙。

  短銃發射是從腋下空檔處射出去的,打中了站在稍遠處一個看熱鬧的倒黴蛋,沒有傷著聶塵分毫。

  頭頂上已經亂做一團,暴怒中的人們彼此死鬥在一起,占據絕對人數優勢的顏思齊一邊很輕易的占據著上風,荷蘭人的鳥銃隻有兩三隻來得及打響,就被潮水一樣湧過來的人淹沒了。

  但鳥銃畢竟射出了鉛子,被擊中的人慘叫著倒地,鮮血四濺,這更加激怒了顏思齊。

  “殺!”

  他怒吼著,將手中的刀子狠狠的捅進一個白人的胸膛,白人鼓著眼睛瞪著他,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雙手緊緊抓著顏思齊的臂膀,身體卻像一袋麵粉一樣倒了下去。

  隻一個照麵,荷蘭人就倒下了前頭的一大片,宛如秋風掃過的落葉,慣於海上跳幫肉搏的水手們摧枯拉朽般的屠殺著荷蘭人,手上都拿著從船上取下的近身短刃,荷蘭人的長劍在這樣的近身條件下根本不是對手。

  餘下的幸存者驚慌的逃入商館,顏思齊等人毫不遲疑的追殺進去,殺紅了眼的人,不會留活口。

  高大的範思哲有著北歐男子的強健體魄,常年海上漂泊更令他力大無窮,雖然年紀偏大,但若論力道,聶塵還是要遜色幾分。

  所以範思哲暴力掙紮時,聶塵覺得壓製得非常吃力,他感到隨時都有可能被反過來板在對方身下去。

  周圍你喊我叫的混亂無比,不時有大腳在聶塵身上踩來踩去,他卻無暇旁顧,唯有拚命壓著範思哲,不讓他起身。

  手上的半截鳥銃死命的箍著範思哲的脖子,另一隻手騰出來,抄著搶到手中的短銃,倒過來,用短銃的把搗蒜一樣敲範思哲的頭。

  短銃把是象牙柄的,上等貨,敲在人頭上,一敲一個坑。

  範思哲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家的商館門口,會被人活活用自己的短銃敲死。

  以往每次和李旦起衝突,都是吵嘴之後談判解決,範思哲已經熟悉了明人的套路,也知道他們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

  但今天來的家夥,明顯沒按套路出牌。

  本來他還等著李旦上門來,卻沒想到等來了一群閻王。

  聶塵搖搖晃晃的爬起來,本想把短銃砸在血肉模糊的範思哲臉上充作最後的打擊,不過想了想之後,還是把短銃插入腰間,然後朝動也不動的範思哲臉上剁了幾腳。

  抹一把遮擋了眼睛的血,聶塵在血色彌漫中看到滿地的屍體,流暢的血匯成小溪,在地上肆虐的蔓延。

  這……似乎過了點啊。

  範思哲垂死時揮出的拳頭打得聶塵頭有些發昏,他踉踉蹌蹌的走了兩步,抓著大門穩定身形,大口的喘著粗氣。

  稍稍鎮定幾分後,抬頭時,看到荷蘭商館的尖頂上冒出了一團火。

  商館裏的打鬥還在繼續,殘存的荷蘭人在搏命,沒了理智的水手們在鞭屍。

  “過了、過了。”聶塵昏頭昏腦的嘀咕兩句,扶著大門深吸幾口氣,但血腥味令他直發吐。

  計劃不是這樣的。

  挑起爭鬥,讓李旦和荷蘭人之間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令兩個平戶港最大的勢力一山不容二虎,找機會讓葡萄牙勢力從中漁利,是聶塵的初衷,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慫恿吃了虧的顏思齊過來挑釁。

  但是挑釁的意思,不是要屠館滅門啊。

  打一架就行了,見點血或者弄出一兩條命就夠了。

  他有些後悔,這個度果然不好把握,火星一旦點燃,就由不得誰來操控了。

  遠處有尖利的哨聲響起,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人頭洶湧的勘定所足輕來了。

  這幫人比顏思齊還暴力,上來就架起了鐵炮,掩護揮舞鐵尺的足輕上來拿人,棍棒拳腳,將顏思齊等人放倒在地,再一一上綁。

  聶塵自然也被綁上,押到了勘定所。

  鬆浦誠之助是從歌舞伎町連滾帶爬一樣趕回來的,因為跑得太快,他差點策馬撞上了一乘轎子。

  作為平戶最高的刑名防衛司法官員,誠之助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肝都顫了幾顫。

  荷蘭人被滅門,雖然隻有十幾個人,但傳出去,東印度公司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剛剛才頒發出通商赦令的幕府又會作何感想?將荷蘭商人視為平戶兩大支柱之一的肥前國守鬆浦鎮信又會如何看待自己?將來繼承家主的競爭指不定都會被蒙上陰霾。

  更要緊的是,荷蘭人在自己的地頭上出事,那一份掛在荷蘭船上的收益恐怕會受影響,那可是自己的家底啊。

  一想到這些,鬆浦誠之助頭大如鬥。

  他沒好氣的衝入勘定所,咬著牙想先毒打一陣闖禍的明人再審訊。

  用刑的地點就在後院山牆邊,顏思齊現在跪著的那塊地方。

  鉚足了力氣,鬆浦誠之助捏著皮鞭,喝令帶上第一個家夥。

  聶塵被兩個人架著帶到他跟前,兩人對視,彼此都認出了對方。

  “你?!”

  “我。”

  聶塵初初不明白為什麽鬆浦誠之助看到自己時那麽震驚的反應,不過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誠之助猶猶豫豫的下令左右給聶塵鬆綁,將他帶入了屋子裏,蔽退了旁人,隻有兩人獨坐。

  “這是長海大人臨走時,托我交給你的東西。”鬆浦誠之助根本沒想到長海大師的朋友會是李旦商行的打手,隻道聶塵是個賣麵的商人,於是從一個華麗的盒子裏拿出那柄折扇遞出去時,還滿臉的不相信,樣子有些恍惚。

  聶塵也有些恍惚,他固然沒有料到,長海和尚在鬆浦誠之助心中的地位如此的高,居然連殺人大案都不管了,先把東西給了再說。

  吞了一口唾沫,聶塵對日本國師的身份,又有了更深的理解,簡直地位超然啊。

  一個徒弟都這麽顯赫,如果是真的天海和尚來了,隻怕這個鬆浦誠之助會五體投地的拜服,根本不敢抬眼看人。

  既然鬆浦誠之助忌憚長海和尚,想必也不敢對自己怎樣。

  想到這裏,聶塵的膽氣足了,慌亂的心情一下鎮定下來,腦子裏瘋狂的轉,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展開折扇,一手秀麗的字跡映入眼簾。

  “《越人歌》?”聶塵皺眉,默誦上麵的字。

  片刻之後,聶塵的眉頭依然緊皺,他不明白長海寫這些詩歌要幹什麽,是離別饋贈嗎?

  “喂,東西我給你了,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鬆浦誠之助粗聲打斷他的思索,額頭青筋暴起的問:“原來你是李旦的人,你們為什麽要去荷蘭商館尋事?還殺人燒房,是不是李旦指使你們這樣幹的?”

  聶塵眼睛眨巴兩下,沒有立即回答。

  誠之助焦躁起來,一迭聲的問:“是不是李旦知道我跟荷蘭人有交易,故意如此?平戶代官鬆浦健和李旦交好,他又和我在競爭家主繼承之位,是不是他也有份?你說啊,你是長海大人的朋友,我不會為難你,你隻需照實說就行了。”

  聶塵有些無語,心想你這種審問法,人犯沒交代你全交代了。

  想了想,他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望著鬆浦誠之助笑道:“勘定大人,你想發財升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