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救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2743
  香山縣的縣獄,就在衙門後頭,與前麵的縣衙大院就隔了一堵土牆。

  牢房就是一圈條石為基土胚為牆的平頂房子,常人大腿粗細的木頭杠子當做柵欄,裏頭左右各有兩排囚室,約有十來間的規模,外麵有牢頭看守的屋子,隻有一個出入口。從外麵看起來,灰不溜秋的很不起眼,但這裏就是整個香山縣唯一的監獄。

  聶塵被丟進去時,差點被裏麵的氣味熏了一個跟頭。

  滿地肮髒的稻草不知多少年沒有換過了,黴斑和血漬把草根的本色渲染成了黑褐色,土胚牆上,竟然長出了青苔,地麵濕噠噠的,臭氣熏天,不知是由於牆角的破糞桶漏了還是濕氣太重。屋頂上房梁之間破洞中有天空的雲彩飄過,要不是有橫豎架構的木頭阻攔,聶塵覺得完全可以從上麵爬出去。

  衙役與牢頭辦了交割,牢門一鎖,聶塵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背靠在凹凸不平的牆壁上,聶塵長吐了一口氣,脖子上被鎖鏈勒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他閉上眼,等了一會才慢慢睜開。

  這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海盜船的底艙啊。

  等眼睛適應了這裏光線昏昏的環境,他扭頭四顧。

  左右的囚室之間,用的粗木隔斷,木柵之間看過去,可以發現有人形的身影或躺或臥,雖然沒有任何人聲發出,但從那些人形長時間的間隔後略略起伏的情況來看,縣獄裏還關著其他的活人。

  他這時候才有時間,把發生的事情梳理一下。

  可以確定,昨晚上自己絕對沒有出去過,也沒有夢遊,雖然鄭氏兄弟的鼾聲如雷,但根本沒有影響自己的睡眠質量。

  至於那被抓奸的婦人,聶塵不知道是誰,香山縣裏他沒有一個熟人,連來這邊都是頭一回,怎麽會有相好的婦人。

  前後聯係一下,很容易的想到是誰在設局。

  “陳子軒!”聶塵把地上的一根稻草恨恨的在手中扯斷:“不就是讓你在女人跟前丟了臉嗎?這樣子害我,法克魷!”

  “嘻嘻,還想吃海鮮呐?”

  兩個青衫皂靴的身影出現在木頭柵欄前,一胖一瘦的牢頭摸著下巴笑嘻嘻的看著裏麵的聶塵,笑道:“昨晚上偷腥還沒偷夠?”

  聶塵看了他們一眼,閉上了嘴。

  胖牢頭見聶塵沒有回應,並不生氣,依然笑道:“張癩子的老婆,身段倒是可以,不過水性楊花的和他男人一樣是個破落戶,跟她睡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麽就讓人抓了奸?跟張癩子價錢沒說好?”

  瘦牢頭道:“看他細皮嫩肉的,像個讀書人,多半是想白嫖。”

  兩人哈哈大笑,整間牢房都在笑聲裏動搖,遠處的一間囚室中有女人的罵聲傳來,距離太遠,聶塵沒有聽清。

  不過縣獄裏有女人,倒是出人意料,這裏是男女同囚的?

  胖牢頭笑得更歡了,朝那邊喊了一嗓子:“叫個球,耳朵倒是靈便,這麽遠都聽得到我們說你。”

  瘦牢頭凶狠的吼道:“再吵吵,就把你關過來,別以為頭兒打過招呼就不敢弄你,惹了我們胖瘦雙煞,沒人能罩得住!”

  女人的罵聲果然戛然而止,似乎對於被關過來,那邊很忌諱。

  胖牢頭把臉轉回來,敲敲木柵:“廢話就不多說了,小子,聽說你是商行的大夥計?身邊有些銀錢吧,牢裏的規矩知道不?先拿點開門錢來,免你在獄裏受苦。”

  聶塵故作頹廢的道:“我被人陷害,哪裏有錢?”

  “我們可以給你帶信出去,讓你家給你送錢。”瘦牢頭懶洋洋的道:“不然的話,嘿嘿,小子,這裏邊可有些家夥半年不知葷腥了哦。”

  聶塵菊花一緊,明白這話裏的意味,朝左右看了看,然後想了想,道:“兩位大哥,錢我有,可以讓外麵的家人送錢進來。”

  “對了嘛,這樣大家都開心,多好。”胖牢頭笑眯眯的道:“說罷,家在哪裏,怎麽帶信過去。”

  “縣獄外麵,應該有我的家人等候,煩請二位出門一趟,要多少銀子,他們盡量去湊,隻不過,我家的人腦子強,我得寫封書信交給他們,才會給錢。”聶塵誠懇的說道。

  “這麽麻煩。”瘦牢頭撇撇嘴,出去外麵爐灶裏掏了塊碳,扔進去道:“牢裏哪來的紙筆,就用這個,撕片衣服寫吧,嗬嗬,看不出你個兔子樣的小相公還會寫字。”

  聶塵忍住氣,扯了一塊衣襟,在上麵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瘦牢頭,瘦牢頭看了看,他卻不識字的,隻是看沒有幾個字,就收了下來。

  “小子,你家人如果兩天內不送錢來,可別怪我們心狠哦。”胖瘦雙煞揚長而去,臨走摞下警告:“縣尊審案起碼好幾天,你若逗我們玩,這些日子我們能玩死你。”

  聶塵趴在木柵上,看著兩人消失在通道盡頭的牢門處,他努力向遠處女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卻因為距離過遠,根本看不清那邊的牢房情形。

  勉強看了幾次,確實無法看清之後,他才悻悻的轉回去靠在牆壁上,剛才那女聲,一定是誣告他的婦人發出的,如牢頭所說,婦人是個破落的暗娼,那麽一切都清楚無誤了。

  在腦子裏把所有的脈絡理一遍之後,聶塵發現,縱然知曉這是個陰謀,但是卻很難破解。

  誣告是必然的,但是有人作證,婦人承認,苦主告官,要是再有什麽聲稱是從聶塵身上掉下去的信物,那這樁風流案子的事實就篤定無疑。

  縣尊必然是裝聾作啞的,證據鎖鏈按這年頭的標準來看很清楚,雖然破綻百出,但絕對能判有罪。

  如此輕易的不髒自己的手,就把聶塵拿捏得毫無翻身之力,這法子,確實好。

  聶塵隻覺頭大,後世找個律師就能翻案的官司,在明朝竟然可以要了小命,該如何是好?

  正抱臂沉思時,左邊隔著幾根木柵的牢房裏,卻響起了一聲悶哼。

  “小兄弟,你不該讓人送錢給他們的。”

  聲音低沉滄桑,仿佛帶有天然的磁性,聶塵一驚,循聲望去,隻見隔壁起初還倒臥在稻草之間的那個身影,已經坐起挨著木柵邊。

  見聶塵望過來,人影道:“獄卒貪得無厭,你若是沒錢,他們還不會把你怎樣,若是知道你有錢,不將你家榨個精光不會罷休的,你反而會多受苦楚。”

  聶塵皺眉:“你是誰?”

  人影笑笑,曬然道:“同是大牢裏的人,不必問姓名,你若不信,就盡管讓家人送錢吧。”

  聶塵雙手在地上撐了幾撐,也靠在木柵上,對方恰好處在屋頂破空投下的光影中,模樣不清,隻是覺得身材頗為魁梧,滿臉都是胡子,於是說道:“多謝兄台提醒,不過若不送信出去,我的家人也不知怎麽救我啊。”

  那人又笑了幾聲,這回笑得嘲笑意味很重:“救你?小兄弟,你這風流債,怎麽救?你的相好就在那邊,人家男人告上了衙門,除非一開始就花錢買他不告,否則沒有辦法,而如今打了官司,外麵滿城皆知,誰也不敢包庇,你再多的錢也無用了。”

  聶塵心中突突跳了幾下,道:“可我是冤枉的,那女人,我連見都沒見過。”

  身影幹笑起來,挪動了一下身子,正好讓瓦片破洞中投下的光射到了臉上。

  這讓聶塵看到了他的臉,臉很大,比鄭莽的還大,濃眉闊額,高鼻梁厚嘴唇,麵容堅毅,從左耳根連到右耳根的胡子好像一把亂蓬蓬的草,把這張大臉裝飾成一塊草叢裏的碑。

  “冤枉?”大臉笑道:“我顏思齊活了三十幾年,就沒見過冤枉的人,小兄弟,這世上,隻有枉活的人,沒有冤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