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通事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3077
  聽到老爹的喊聲,捂著褲襠在地上抽搐的黃占連滾帶爬的掙紮著往外撲,嘴裏淒慘的哭叫。

  “爹,在這裏、在這裏!”

  鄭一官衝上去,將刀子在倭人身上連戳幾下,確認死透了,才鬆了口氣。

  回頭一看,荷葉舉著圓筒還怔怔的對著前方,筒口恰好瞄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趕緊閃開。

  圓筒的威力如一把散彈槍,倭人被活活射成了仙人掌,一旦被誤傷,可就不值了。

  不過圓筒不大,也就手臂粗細,不大可能容得下許多小弩箭,聶塵猜想可能隻有發射連續發射一兩次的能力,但為防萬一,他還是上前輕輕的把荷葉的手慢慢壓下。

  “倭人死了,蘭姨的仇已經得報,放下來吧。”

  荷葉怔了片刻,旋即淚水奪眶而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她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全憑一口氣撐著,此刻陡然放鬆,隻覺渾身發軟。

  氣力一泄,連圓筒和苗刀也拿不穩了,虧得聶塵眼疾手快,探手接住了圓筒。

  圓筒入手,感覺輕飄飄的,果然是其中弩箭射盡了的緣故。

  聶塵沒動聲色,把圓筒捏在手心裏,用袖子悄悄遮住。

  苗刀則當啷一聲,摔在地上,荷葉哭著扭身往外奔,哭泣聲如同一陣蜂鳴,向遠處去了。

  大概是去找尋死去的蘭姨屍身吧。

  鄭一官撿起苗刀,拿在手裏左看右看,讚讚有聲:“好刀!連倭人的武士刀都能一刀兩斷,簡直是極品!不知是什麽人鍛造出來的。”

  毫不客氣的,他學著聶塵的樣子,把苗刀抄在了身後,看樣子要據為己有。

  屋外已經有了許多人的聲音,黃占爬出去引來了靖海商行大隊人馬,聶塵把箱子重新抱起,和鄭氏兄弟一起把倭人的屍體拖出門外時,外麵已經聚集了幾十個人,到處都是搜索的人影,看到倭人被拖出來,頓時怒罵聲嚷破了天。

  黃程正在寬慰抱著自己大腿不鬆手的兒子,看到倭人的屍體,憤怒的上來踢了一腳,喝令道:“拖下去,跟另一人擺在一處,把腦袋割下來祭祀死去的家人,身子丟到海裏喂魚!”

  立刻有人照著做了,聶塵三人走過去向黃程鞠躬道:“東家,院裏隻進了這兩個倭寇,我們過來得晚了,被他們害了幾位我們的人。”

  黃程重重的點點頭:“你們做得好,如若不是你們過來得快,隻怕會死更多的人,可恨倭人狡猾,等事態平息,我一定會向紅毛鬼討個公道!”

  他拍拍鄭一官的肩,道:“等完事了,我自會論功行賞,你們都是好小子,我不會虧待你們。”

  三人道謝,抱著黃占的黃程之妻哭喊起來:“老爺,占兒他暈過去了!”

  黃程趕緊過去,仔細查看了一遍,奇道:“身上沒有明傷,怎麽就暈了?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老成點的夥計道:“怕不是被驚著了,少爺沒經曆過這種場麵,被嚇著了也屬平常事。”

  聶塵心裏咯噔了一聲,暗想不好,剛才那一下急中生智隻為創造出一個空檔來,出手沒有輕重,木箱子又沉,這一下怕是把這位少爺打出毛病來了。

  “快,抬到前麵去,請黃掌櫃來瞧瞧。”黃程忙道,吩咐夥計們抬人,又連連叫人沿著圍牆嚴防死守,不要再讓倭人乘虛跳進來,商行裏死了人,家屬哭喊連天,沒人再敢懈怠,都打起精神把圍牆護得嚴密。

  聶塵找了個空子,把木箱交給了黃程的賬房,總算脫了差事,和鄭氏兄弟又回到前門,看到大門上方的飛簷瓦片七零八落,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火藥味兒。

  一問才知有倭人在門外鬧事,還想爬門而入,被鳥銃打了下去,翁掌櫃領著人抵死了大門,倭人在門外折騰一陣,悻悻而去,沒有出大亂子。

  城內的騷亂,持續了兩個時辰,天擦黑的光景,才慢慢消停下來,有密集的鳥銃聲在各處街口響起,那是佛郎機黑人士兵放槍鎮暴。

  倭人在到處流竄,三五成群的在街巷裏肆虐,這些人單兵能力很強,黑人士兵不敢單獨與之相對,隻能仰仗火器犀利占據寬闊的街口堵截,兩邊一方堵一方竄,把澳門城當成了戰場。

  昏昏的夕陽下,愁雲慘淡,縷縷黑煙繚繞全城,被燒毀的房子餘焰未息,槍聲伴著哭聲,響徹夜空。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搶的缽滿盆滿的倭人們才心滿意足的出了城,城門口的門吏早就不知逃到了何處,倭人奔到海邊,上船揚帆而去,夜空浩瀚,沒人敢出海去追。

  這些消息,是商行裏冒險派出的機靈夥計帶回來的。

  “倭人都走了?確定?”翁掌櫃盯著夥計的臉,嚴厲的問:“你慌裏慌張的,會不會看錯?”

  “錯不了。我藏在石頭堆裏,看著他們上的船。”夥計答道,滿臉都是汗心有餘悸:“一共一百多人,昆侖奴隔著好遠放槍,鉛子都差點打到了我身上。”

  翁掌櫃緊繃的臉鬆懈下來,捏得很緊的刀也放到了腳邊,對身後的黃程道:“東家,看來不會錯了,倭人搶掠竄逃,避到海上去了。”

  黃程凝重的吐口氣,道:“如此就好,總算過去了。”

  翁掌櫃深有同感:“是啊,隻是這麽一鬧,不知城裏破了多少家,死了多少人,這些倭人,真是該死!”

  黃程哼一聲:“這些都與我們無關,慶幸的是我們後倉護得周全,沒有如前年那般遭了火,要是再被燒一次,我們靖海商行可承受不起啊。”

  “但我們也死了幾個人。”

  “死幾個人跟貨倉被燒比起來不算什麽。”黃程揮揮手:“貨物還在,我就能有錢拿出安葬銀子,貨物沒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翁掌櫃皺皺眉,想說什麽,嘴唇張了張,最終什麽也沒說。

  站在一旁的聶塵隻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黃程的話聽起來沒錯,但總覺得不大近人情。

  那派出去的夥計卻舔舔嘴巴,不安的說道:“東家,倭人倒是走了,不過……我們在街麵上的鋪子卻給洗了,裏麵沒來得及跑出來的人死了兩個。”

  “是嗎?”黃程並不是很緊張,能保住貨倉度過這次倭亂,他覺得已經慶幸了,甚至有些小欣慰:“把名字報上來,我不會虧待他們的家屬。”

  “是歐通事和陳通事。”夥計道:“死在鋪麵裏的,倭人旁的人沒殺,就殺的他們兩人。”

  “哦,兩個人,去賬房支銀子,每人發……”黃程起初不以為意的隨口應道,下一秒反應過來,兩眼瞬間圓睜,大吼起來:“兩個通事都死了?!!”

  “是。”夥計似乎對黃程的反應早有預料,愁眉苦臉的道:“我在街上看到,不單是我們的鋪子,其他商行有通事的鋪子都被闖進去殺了人,死的都是通事,倭人好像是挑著人殺的。”

  “通事館呢?街上的通事館呢?”黃程意識到不對了,表情比剛才還要緊張。

  “大水井那邊的通事館已經成了白地,被倭人一把火燒光了。”夥計道:“裏麵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全死了。東家,我怕傳聞不可信,還專門繞過去看了,房子都燒塌了。”

  “燒,塌,了!”黃程一字一頓的重複,整個人如被雷擊,僵在那裏幾乎木然。

  翁掌櫃也萬分驚訝,提醒黃程道:“東家,這就麻煩了,通事被殺,通事館被燒,現在澳門城裏,連一個會佛郎機話的人都沒了。”

  “從月港那邊調,從私港那邊調,哪裏有通事就從哪裏調,這節骨眼上,不能沒了通事!”黃程咬牙切齒,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倭人盤算的好主意,搶了東西,還要斷了我們的言路,怪不得前些日子倭人頭目過來要加各個商行的月例,我們不給他們就放話要我們好看,原來是在這裏等著。”

  翁掌櫃卻搖搖頭,為難道:“通事本就不多,每個商行都養著自己用的,倉促間哪裏調得出來,再說倭人看來是刻意而來,專殺通事,連佛郎機人的通事館都燒了,根本找不到合用的人啊。”

  黃程懵了,額頭都冒出汗來,銀子他有,但人才卻是銀子變不出來的,通事平日裏顯不出重要性,自己養的不夠用通事館裏還有大把的,隨時可以聘用,現在突然間一個都沒了,方才著急。

  要和佛郎機人談生意做買賣,沒通事怎麽搞?

  競爭這麽激烈,一旦路子斷了,如果香山的商行乘機而入,靖海商行立刻就會被擠出局去,後果不堪設想。

  黃程急了。

  聶塵站在邊上,卻微微一笑。

  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