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蛇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2590
  “人口生意?”聶塵不禁朝黃占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沒想到澳門的商行竟然還有人參與這類買賣。

  鄭氏兄弟也是一驚,脫口道:“人牙子?”

  “就是人牙子。”洪升是個實誠性子,嘴裏藏不住話:“在大明朝,人牙子拐賣人口是要流放杖擊的,在這邊卻是半公開的生意,沒人管,每月都有從香山縣過來的車子壓著少男少女,都是趁晚上來的,天亮就裝船走。”

  他頓一頓,補充強調:“不過我們靖海商行是不做這個的,做這個生兒子沒。”

  聶塵問:“那剛剛少東家……”

  洪升扛起一包麻袋,悶聲答道:“誰知道怎麽回事,但東家沒做,翁掌櫃也不做,我們當夥計的,別管這些事。”

  他一迭聲的招呼鄭氏兄弟幹活,聶塵也不便多問,咬咬牙,跟著他繼續扛東西,畢竟上午還沒過,不好意思繼續偷懶。

  在貨倉吃過中飯,晌午時分,聶塵去了前麵櫃台上候著,等翁掌櫃來安排差事。

  櫃麵上空無一人,平時在這裏坐櫃的幾個老掌櫃全都不在,偌大的門麵中靜得可以,澳門的四月天,氣候宜人,正是冬夏季節交換的時候,這些老爺子大概正在睡午覺。

  聶塵在空屋裏站了一陣,隻覺無聊,看看時間還早,又溜達出來,在院裏四處轉悠,商行裏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不見。

  商行很大,種有一些綠植,花開正盛,聶塵一路賞玩,不知不覺間,沿著回廊轉到了通往後進的月亮門附近。

  繞過一叢茂密的灌木,正想低頭去撿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就聽到一牆之隔的內院裏麵,有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聶塵一驚,趕緊的收蔽聲響,站定了側耳細聽,就聽到有人正在咆哮,還有鞭撻的劈啪聲。

  “你個不爭氣的玩意兒,竟敢沾染人牙子行當!那是靖海商行的正道嗎?我早就說過,誰沾就扒了誰的皮,你居然還敢充耳不聞,真當你老子死了嗎?!”

  聶塵聽出來,這是靖海商行東家黃程的怒吼。

  “不敢了不敢了,爹,以後不敢了!”

  皮鞭亂響,鞭鞭到肉,光聽聶塵就覺得渾身汗毛倒豎。

  出什麽事了?

  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趴在院牆的瓦片孔洞裏朝裏麵看。

  院裏空地上,站在幾個人,翁掌櫃麵目肅然的站在一側,當中揮鞭執行家法的是怒火滔天的黃程,跪在地上慘叫的是少東家黃占。

  少東家身上的綢緞衣物被打破了幾道口子,露出皮肉,鞭痕累累,泛出血珠來,不過大多數鞭子都落到了地上,聽上去很嚇人,其實打在身上的並不多。

  “官人,別打了,再打就打死孩子了。”一個哭得花容失色的婦人撲上去,抱住黃占,用身體護住了兒子。

  “你要打,就想打死我吧!”

  “這是黃家唯一的骨肉,你打死他,我也不活了!”

  黃程鞭子舉在空中,上不得下不得,扭曲著臉掙紮了良久,眼睛卻看向了一旁的翁掌櫃。

  翁掌櫃板著臉,一言不發。

  婦人怨毒的瞥了一眼翁掌櫃,扶起黃占,又喝罵幾個躲在屋裏的老媽子小丫頭:“都死了嗎?還不快來攙扶少爺,沒用的東西,老爺氣成這樣也不知道攔著點!黃家的銀子都喂了狗了啊!”

  幾個仆人慌忙出來,見黃程黑著臉沒反應,才敢過去架起黃占。

  婦人指桑罵槐的叫著,跟著進屋去了,院裏隻剩下黃程和翁掌櫃兩人佇立。

  黃程手裏的皮鞭軟踏踏的垂下來,一張老臉滿是疲憊,長歎一聲,黯然坐到石頭凳子上。

  “老翁啊,黃占這孩子不濟事,你要多盯著點,日後萬一給靖海商行惹來麻煩,可就悔之晚也了。”

  翁掌櫃木然的垂首,道:“東家,我跟著你從南安一路來到澳門,在這邊摸爬滾打十來年,眼看著靖海商行一年年走到今日,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珍貴,自然不願意它有什麽意外,少東家這次著實出格了,我才稟報於你的。”

  “在香山那邊,他已經押著幾十個人,就等著裝船運出去,一旦這消息讓那些拿紅刀子的人得知,隻怕我們靖海商行今後在澳門就沒了立足之地。”

  黃程擺擺手,籲了一口氣:“我知道,所以才動了家法,海上有海上的規矩,人蛇生意傷天害理還另說,那是陳家把持的生意,他們最近本就跟我們不對付,我們如果跨界過去,生手生腳的被人拿了把柄、抓了人,在香山巡檢那邊斷了我們的通路,靖海商行隻怕連一車貨都運不過來。”

  翁掌櫃抬起頭:“東家,昨日秦大人過來,不是收了我們的銀子嗎?他是香山縣丞,有他在,陳家也不至於公然讓香山縣斷路吧?”

  “難說,主簿上頭還有縣令,還有廣州府,再上還有分巡道,陳家是廣東豪強,在這邊根基比我們深厚得多,秦大人也做不了許多主,為難得很啊。”

  黃程揉揉額頭,道:“靖海商行能有今日,靠的是和佛郎機人的關係,做的是正當生意,買進賣出,賺些差價,人蛇生意就算利潤比天高,也不是我們該掙的銀子,占兒在香山押著的人,我找人處理了,以後不許他再亂來便是。”

  翁掌櫃深深一揖:“東家說的是。”

  黃程此刻,擰巴的臉才稍稍緩和,他坐直了身子道:“跟這些比起來,佛郎機人那邊才是我們的根子,上個月卡洛大人返回佛郎機國了,不知接替他擔任此間佛郎機總督的是誰、到沒到澳門?”

  翁掌櫃道:“現在還不知道,昨日有船從佛郎機過來,聽說新任總督就在船上,今日大概已經上岸,不如我先去探探消息,如若新總督來了,東家再去拜會。”

  黃程想了想:“就這麽辦,老翁,如今世道紛亂,海上陸地上都不安生,行事可得周全一點,需要銀子開銷,你支取便是。”

  翁掌櫃點頭答應,沉默片刻,又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向黃程道:“東家,昨日裏來的三個新人,其中有個小子叫聶塵的,有點意思,這是他寫的東西,你且看看。”

  “新人?”黃程似乎忘了昨日鄭一官等人投靠的事,怔了一息才想起來:“哦,對了,是那三個遠親。”

  聶塵在牆洞裏遠遠的瞧見,紙正是自己寫的建議,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不知道黃程看了會有什麽反應。

  黃程哦了一聲,接了過去,趁他看的功夫,翁掌櫃道:“內容倒是些挺實在的東西,有些方麵我想到了,卻不知如何改進,這小子來了不過半天,就明明細細的都列了出來,卻是不容易,光是這份心思,就很難得。”

  黃程很快看完,抬頭訝然:“有些字眼奇奇怪怪,不過著眼點卻是頗有道理,雖是小事,卻彰顯不凡,這姓聶的小子不錯啊,有點精明,跟往日裏的愣頭青不一樣。”

  “所以我想把他留在身邊,跟著學些東西,日後若能成器,也能頂些作用。”翁掌櫃觀察黃程的臉色。

  “你決定就好。”黃程不想多管,隨口同意。

  兩人又扯了一些商行的事,聶塵在外麵眼看談話要結束,趕緊悄悄溜走,偷聽這類事情總歸不妥,可不能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