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鴻溝 4
作者:萊因哈德羅      更新:2020-06-08 10:37      字數:3105
  “確實應該這樣,當初我剛剛當上部長的時候沒讓他做我的副手說實話有點愧疚a。當時我隻是想著找一個能力足夠的,同時盡力避免任人唯親的嫌疑,我確實沒能照顧到他的情緒。”

  “你沒有做錯,或者說,如果你當時任命陳俊傑,老高說不定還會在你這裏大做文章。你太想麵麵兼顧麵麵俱到,但貪多反而難以求全。你確實做了當時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這就夠了。照顧到所有方麵有的時候真的很難,選擇你心中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為此犧牲、舍棄,我想這樣會好很多。”

  “所以在你心中,王雨欣要比副部長的職位重要?當然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是這樣的,你呢?在你心中張廷婉也要比部長的位置更重要吧?”

  “是啊,重要不少。但我可能確實像你說的一樣吧,貪多求全,想要把每件事都做好。”

  “其實對你和李傑來說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因為很多情況下你們確實能夠做好所有的事。我無法做好,所以我早就學會了舍棄。我覺得你也應該做好舍棄的準備。”

  “目前來說還不需要這麽做。我知道會有難以處理的時候,但至少現在形勢還在我的預料之中。而且我對之後可能發生的事已經有所準備了,我可能會失去很多,但我不會失去她的。”

  “這樣就好,但準備不隻是一個方案,一個計劃,更重要的是你能否坦然地放手。趁這個時間好好準備一下吧,畢竟你我都不知道高老師會在什麽時候出手,雖然近期顯然不太可能。”

  “確實。謝謝你了,明天的會議咱們都要早去一點,做好準備了嗎?”

  “沒問題,部長。”

  徐誌航和雷宇分別,回到了宿舍。宿舍裏空無一人,他關好門,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本來他和張廷婉分開的時候張廷婉讓他整理完資料之後叫她,一起出去轉轉。但不得不說他現在真的很累。他給張廷婉發語音過去,說自己整理完了文件,需要睡一覺。張廷婉聽到了他充滿疲憊、有氣無力的聲音,說實話有些擔心;但她不想打擾徐誌航的休息,更重要的是她也進不去男生宿舍,所以也就隻是囑咐他注意身體。他拉上窗簾,蜷縮在被子裏。

  雷宇之前說過高老師近期不太可能出手,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說實話我很害怕之前的描寫為大家營造了一種誤區,那就是高老師隻是在無時無刻地找著針對組織部的機會。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三個輔導員老師各司其職,而高老師的工作量可以說是其中最大的。當然了這並不是因為其他老師排擠新人,而是高老師自告奮勇。畢竟工作量越大,自己我有的權力就越大。每年開學的時候他都會很忙,時間與精力隻能照顧到自己的本職工作,因此自然沒有什麽剩餘的時間。開學典禮隻是開胃菜,每個學期都要對之前的工作做一次檢查。另外,入黨資料的審批和預備黨員在黨校的學習也是重點,不過好在這並非他的管理內容。其實即使是最忙的時候工作量也不是很大,但學校對於安全性的執著導致了流程的增加,或者說,膨脹。並非每一項工作都需要反複確認,但是既定的流程並不會因工作的繁簡而改變。有時候每個步驟都很必要,有的時候每個步驟又都很多餘。

  組織部為各種活動而存在,各種活動也在彰顯著組織部的價值。但活動帶來的後果也並非完全如此。所謂言多必失,行多易錯,組織部很難保證每一次活動都盡善盡美;況且很多時候重要的並不是真相是怎麽樣的,重要的是別人怎麽看。真相如此堅強,任何事情都無法將它改變;真相又如此脆弱,有時候隻需要一些誤導和幾句口號,它就會被掩蓋。

  在我看來真相分為三種:真實的真相,人們心中的真相,以及被記錄的真相。三者不一定相同,也不一定不同。通常該開始的時候人們心中的真相占據主導地位,但記憶並不牢靠。時光能做到很多事情,對記憶來說它就像一塊橡皮,時不時地擦過,記憶也就隨之斑駁。慢慢地人們忘記了心中的真相,這個過程或長或短,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件事影響的大小,有的事被輕輕塗抹,有的則無異於刀削斧鑿。但它們中大部分都被慢慢抹去,取而代之的是被記錄的真相。它出現在檔案中,典籍中,甚至教科書中。記錄要比人心冷硬得多,也堅強得多,但它也有消失的風險。而且檔案由人寫就,而每個人有都有自己的立場,因此很多曆史與檔案都摻雜著主觀的殘渣,以至於讓那些紙張變餿。至於真實的真相,它從來就不能獨立地出現在人的麵前。真實的真相是客觀的事物,而後兩者都是它的映像,後者由前者而生,又將前者掩蓋。盡管真實的真相能夠被誤解,利用,甚至掩蓋,但它無法被殺死。當然也可以說,盡管它無法被殺死,它也無法在這世間留下什麽痕跡。

  人對一切的認知都囿於情感,人對一切的好惡都基於立場,而指導人的行動的正是這些認知與好惡。那次晚會盡管在同學們心中李傑毫無責任,但在檔案裏已經描述成了他的失職——當然,沒有用太過嚴厲的語句,隻是說“缺乏考慮”、“用人不當”這些詞語。這就是很典型的人們心中的真相與被記錄的真相之間的矛盾。不過畢竟決定一切的人不會太在意那小到可以忽略的不滿,他們隻會看到檔案,也隻會憑借檔案中的評語來評價一個活生生的人。不過好在這些評語的詆毀力度並不算大,李傑的未來還不至於受到影響——這也算是被製衡下的產物吧,畢竟高老師還沒有批鬥一個學生的權力。

  高老師得手了一次,盡管結果有所偏差,但在他看來這毫無疑問是一條可行的道路。或許他還會再試一次,但不是現在。他可以敏銳地發現組織部小小的疏漏,之後親手將細小的裂縫撕開、放大。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組織部確實在犯錯,確實有所疏漏。有人覺得持續的緊張能讓人犯錯,有人則覺得持續的放鬆能讓人喪失警惕,他就是前者。所以他一直想方設法對組織部施壓——安排更多的工作,不斷地追蹤情況,不斷地特意提醒。他知道這一係列的針對可能會在有一天成為別人手中的把柄,但至少對他來說,他的身份能保證他不受風險。這看起來像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雖然實際上是不是,誰知道呢?

  第二天典禮如期開始。就像上個學期一樣,每個領導的發言都將百分之五的重要資訊藏在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廢話中。大家昏昏欲睡,大家又強打起精神,不得不說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會議,畢竟每個人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經曆著,每一次典禮,每一次會議,都有話多的領導,或者說,滿都是話多的領導,幾乎沒有不話多的領導。這一切可以說是不幸也可以說是幸運,每個人都必須忍受,每個人也都在這樣的環境下變得更擅長忍受。

  慰問一個小時,訓誡一個小時,期望有一個小時。三個一小時混在一起,由台上長桌後的一列領導掌勺,小火慢燉烹飪出三個小時的無聊時光。當然了這裏的無聊也各式各樣,院長的無聊語重心長,書記的無聊言詞懇切,老高的無聊慷慨激昂。每次停頓都伴隨著一陣掌聲,不論講話者是否想要;這似乎也是一種報複,因為這些掌聲聽起來似乎與其他時候別無二致,細品起來則飽含著厭倦、疲憊與諷刺。

  典禮就在這表麵的平靜中結束了。為什麽說“表麵的平靜”?因為我無法確定大家的心中是否也同樣的平靜。人們都各有打算,陳俊傑心裏想著“今天下午和楊玉璿去哪裏轉轉”,王雨欣會思考“這次的新聞稿怎麽寫”,高靖希盤算著“誰能幫我登上主席的位子”,高老師則在計劃“怎麽在組織部打開一個突破口”。就像繃緊的肌肉,盡管沒有打的動作,但已經可以感覺到它的緊繃。

  結束後其他人都很快地退場,隻剩下組織部的人。他們將桌椅歸位,留下李傑和徐誌航兩人。徐誌航把玩著鑰匙,兩人一起向著大活的保安室走去。

  “雷宇辭職後我任命陳俊傑為副部長,你覺得我這麽做對嗎?”徐誌航問。

  “如果你覺得沒問題你不會來問我的。”李傑說。

  “是,我能感覺到哪裏有點不對,但說不出是哪裏。”

  “這個我覺得需要你自己考慮,不過我可以幫你一下,畢竟你還年輕。想想他有什麽缺點吧,和這個職位有關的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