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意味著開始 1
作者:萊因哈德羅      更新:2020-05-18 10:25      字數:2609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這裏——他將要駐足,生活,學習四年的地方。

  這或許是一種正常的現象吧:學生們在選擇大學時,通常隻是在分數上錙銖必較,在專業上精打細算,但卻不怎麽注重大學名字背後所蘊藏的東西。大學的價值取決於就業率、錄取分數線和名聲,分別對應著回報、付出和虛榮。這毫無疑問更為便利,數字容易對比,要比繁複的形容詞更能抓住問題的本質——如果你自信你抓住的就是本質。

  這一切毫無疑問是進步。並非人人都能做詩,但確實人人都需要交流。當人們習慣於在屏幕上敲出顏文字與emoji表情時,請不要妄圖讓他們研墨,洗筆,寫出駢文雅句,隻為傳達隻言片語;當一個事物從日用變為情懷,就不要再試圖讓它充滿生活,占據它能占據的所有位置。數字冷漠但高效,我們忙碌而薄情。

  他就住在這座大學所在的城市。從出生開始,直到現在,他覺得自己屬於這裏。很多人期待改變,而他沉浸於留戀。毫無疑問他喜歡這個地方,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這裏的什麽。他隻是習慣於一切,享受著一切。他能聽懂每一句鄉音,能熟悉城南的每一條街巷。但他確實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大學。

  它坐落於城北。這座城市在地圖上看不到什麽足以阻隔南北的溝壑,但毫無疑問確實存在著一條無形的邊界。城南的人並不熱衷於城北,城北的人也懶於踏足城南。城南有新區與人造的名勝,城北則連接著蓬勃泵出生機的動脈。城牆北邊一道舊的鐵路線將車輛逼到天空,它的北側滿是破落的舊樓和凋敝的小店。水泥地板,灰白牆壁,這就是很多城南人對北邊的第一印象。

  毫無疑問城北不止於此,它正如同任何其他城市的其他部分,有自己的血肉、脊梁和脈絡。它同樣充滿街坊人情,那是城市的根基;同樣有高樓,利劍般劃破天空,如同城市的旗幟。城市並不相同,但總是相似。或許有些地方更讓人流連忘返,但總不會有哪個地方不值得一去。

  大學就在北端的北端,距離最外的一條環線還要往北兩三公裏。它遠離核心,這裏的一切對於城市似乎都無足輕重——除了這所大學。再往北,隻有機場和這所大學一樣,是一個能讓人記起、能讓人談及的地方。兩者都是樞紐,都是城市裏一個小小的心髒,可他們泵出的血液卻相去甚遠——機場輸送貨物,大學送出人才。他們一同組成了國家的基石,在此之上,富有想象力和勇氣的人們施展本領,構築未來。

  這也無怪乎為什麽它們都坐落於邊際。顏料等工具通常都放在無關緊要的位置,而畫布則需要置於人們身前,以繪出最美的畫卷。就這樣,學生們生活在幾乎被遺忘的地方,做出最不能被遺忘的努力。龐大的校園本身就是一個無法自己的城市。國家財政供應學校,學校供應兩萬餘名學生的生活,而學生則供應著國家的未來。世界看似混亂,社會看似繁雜,個人看似渺小,但在這裏卻能看出隱藏於雜亂的秩序,隱藏於迷失的清醒,隱藏於短視的卓識。

  從東北方的北門進入,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所被分配的宿舍樓。20號樓是距離北門最近的一棟,也是編號數字最大的一棟。不論從哪個方麵,這棟樓的位置都值得羨慕。北麵是食堂,南邊是澡堂,小賣部就在樓下,而擁有宏偉看台和與之不符的糟糕草坪的體育場則西距20號樓不過百米。最後一點對新生尤為重要,距離軍訓的場地越近,起床的時間也就能夠越晚。早起讓人痛苦,訓練使人疲倦,傷痛將人折磨,在此等困難下任何程度的好消息都值得慶幸。

  宿舍樓門口通常會有幾個學長,幹著接引新生的活。現在樓前隻剩下一位學長,就是他所在的外國語學院派出的。其他學院的新生多的學長們應接不暇,哪怕每個學院派出兩三個學長,仍然難以流暢地工作。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新生——有時候還有家長——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有的無關緊要,有的難以回答,真正能有效率解決的問題不過十分之一。並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珍視別人的時間,這一切也就見怪不怪了。學長們一個個像被花瓣簇擁的花心,不論是從交流還是從空間位置上看都是如此,可有些人享受交談,有些人則樂得清靜。不知道有多少內向的人對這種用錯地方的熱情和好奇焦頭爛額,更讓人崩潰的是結束權並不握在接待者手中。總之,迎新工作就是在這樣的混亂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切沒有原因,這本身就是原因。

  他走到門口,問那位“碩果僅存”的學長,這裏有沒有外國語學院的學長。那位學長渙散的眼神立刻聚焦,冷漠的臉上煥出神采,鬆散的肌肉重新緊繃。太過緊張總讓人難以承受,但對於工作來說,無所事事似乎是更不利的狀態。那位學長笑著起身:“我就是。你是哪個係的新生?英語還是日語?”

  在這裏不得不解釋一下外國語學院的特殊情況。這個學院幾乎是整個大學最小的一個學院了。僅有兩個係,一個年級隻有不到一百人,這樣的規模讓它不顯聲名,但在這樣一所理工類大學裏它又不可或缺。它是那個最小的齒輪,但它也嚴密地與其他齒輪相交嵌。英語是每個大學生都要修習的一門課,四級更是畢業路上的一道嚴密關口,與此密切相關的外國語學院自然也就變得重要了起來。另一方麵,它又像群山中的平川,汪洋中的片帆。不論如何,在一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地方,稀少的那一方通常都是對方眼中亮麗的風景。也因此外國語學院的男生總是被人羨慕——可事實與想象中截然不同。

  “咱們院今年好像就來了十一個雄性,都住在這裏,三樓最外麵的幾個房間。大半天了才來了倆,可把我閑的……”學長明顯是個話癆,但他所說的又很少讓人生厭。交流看似簡單,真正能做好的人卻屈指可數。學長可以說是很有交談的天賦了。而他則沒有學長那樣的天賦,因此他總是壓抑住自己交流的欲望。謹言慎行,人們如此評價。

  “咱學院的男生其實挺好的,至少脫單幾率大大增加啊……”學長又聊起了那個其他學院所達成的、外院男生所公認的事實。學長剛要繼續,他就蹦出一句“那學長的女朋友好看嗎?”學長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氛圍的變化,抱歉地笑了笑。一個不怎麽會說話的人,總是很難避免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給別人造成傷害。不能因此苛責他們,但也不能因此無視話語間蘊藏的力量。雖然看起來毫無理由,但近水樓台似乎並不是總能占得先機。我不知道原因,盡管我身在其中;或者說,正因為我身在其中。

  “好啦,這就是你的宿舍。上床下桌四人間。有什麽問題就來找我就好了,我就住在樓上。院學生會組織部部長李傑!”交談中一個人無言,另一個人要麽報以沉默,要麽就積極得變本加厲。麵對學長伸出的手,他用緊握回應。“我叫徐誌航,謝謝學長!”他不擅長用語言傳達太多,但兩邊同時揚起的嘴角已經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