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裏擠滿了難民，從各地運來了糧食，每條街都有粥鋪，吃的是不缺，可是創傷已經造成了。

  皇帝派汲黯與昭澤發卒數萬前來救援，可是頓丘的水才堵住沒幾日，因水勢浩大，堵複不久又被衝毀。

  剛進入五月，黃河複決濮陽瓠子，注入钜野，淹沒十六郡。

  失去家園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災民湧入濮陽。

  林心與趙阿兄在濮陽城中幫忙災民聯係救援隊，幫助走散的人尋親。

  趙阿兄漸漸也在這一片小有名氣，手下帶了三十幾個失去親人的小夥子，每日一同四處救援。

  林心每日幫忙分發食物，照顧傷員，遠近幾條街都知道這條街上的林姑娘，耐心最好，長得也好看。

  小孩子們沒有家也不在乎，一串串地跟著四處跑，跑得滿頭大汗也是開心。

  在這個滿目瘡痍的城市裏，林心的傷真的不算什麽。

  在這裏，失去家人的人滿街都是，可是大家不放棄萬分之一的可能，每日都會四處呼喚親人的名字。

  失去家園的人們已經開始重建，一邊堵決又一邊修建新的住所，這片土地的人們，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也沒有放棄過生活。

  “小雯，你去叫趙阿兄派幾個人回來，我們這裏快沒有糧食了，叫他們多去官府領一些。”

  林心帶著七八個小姑娘，每日要準備很多吃的，還要照顧受傷的人，總要忙到天黑盡了才能休息。

  糧食都是從各地送來的，能夠充足保證人們的生活，可是黃河水波濤洶湧，若是堵不住，光靠救濟是過不了多久的。

  小雯探過身子來說：“阿姊，趙阿兄今日不在附近，早上有人說在城西遇到一個叫阿蠻的男孩，他好像過去找了。”

  林心微微一愣，點了點頭，之前幾次得了消息，可是都撲了空，所以這兩次趙阿兄得了消息去找都沒再告訴林心。

  因為，複燃的希望再破滅，隻會讓人更加絕望。

  晚上了趙阿兄才回來，帶著幾個沒見過的小夥子，他經常在外麵救了沒了親人的人，便帶回來先讓林心照顧治療，等好些了他們也會四處去幫助別人。

  而這裏，就是大家的根據地，城北的一處無人的院子。

  林心沒有發現幾個眼生的小夥子後麵站著的阿蠻，趙阿兄一直看著傻乎乎招呼大家快坐下，快喝水，快吃飯的林心。

  等她終於發現一直在角落的阿蠻，林心的眼淚瞬間跌落。

  她一直在尋找的阿蠻，或者說，這是她一直走下去的希望。

  二月時黃河發水，王大娘為了救阿蠻，被水衝走，鄰居見他一人可憐便一直帶著他，直到前段時間黃河複決，城內一片混亂，阿蠻與鄰居走散。

  幾個小夥子七嘴八舌地幫阿蠻解釋著，林心早已經是淚流滿麵，但是不管如何，現在林心有了阿蠻，阿蠻有了林心，他倆可以一起做伴。

  趙阿兄看著林心一直拉著阿蠻的手，覺得自己做的一切已經圓滿了，他準備離開，他要去參軍。

  第二日汲黯與昭澤來到城北，見了幾個片區有名望的人，趙阿兄與林心自然也在其中。

  林心不想去，可是來叫他們的人，生拉硬拽都要喊林心一同前去，說她做了那麽多事，怎麽可以不去。

  周圍的人也都起哄要林心同去，她隻好跟著一起。

  到了以後，汲黯與昭澤自然是感謝了他們，林心一直低著頭，她害怕看到昭澤。

  汲黯卻偏偏點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女子出來單獨表揚，昭澤一聽，也狠狠地誇獎了她們。

  汲黯看林心還是個小姑娘，便走過來與林心說話：“你如此年輕，竟然能有此膽魄，不輸男子。”

  林心聽他說完，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汲黯她曾經見過，雖然那時是侍女打扮又沒說過話，但還是有些擔心。

  但是很明顯汲黯一點也沒有認出她來，他繼續表揚林心的勇氣與能力，還說女子就該如此，不要覺得怕苦怕累就不願意站出來表達自己。

  林心在心裏笑笑。

  汲黯告訴他們，他與昭澤很快也要回去複命，這裏的災後重建還需要大家的付出。

  可是傍晚他們回到院子，趙阿兄卻告訴林心，他決定了不會留在這裏，他要送林心去長安尋找姨母，然後去參軍。

  林心沒有打算離開濮陽，更沒有想過回去長安，可是看到趙阿兄堅定的表情，她決定不拖累他。

  “趙阿兄，你去參軍吧，我會照顧好阿蠻的。”

  趙阿兄堅定地告訴林心：“我不能將你留在這裏，決口根本堵不住，你一直在這裏，遲早也被淹沒，我一定要送你回長安才安心。”

  林心知道他一直就想參軍，他肯定要去報仇，隻是沒想到離別的這一日這麽快。

  可是她不想回去長安，她不要回去。

  林心一人站在院子中，看著天上的紅星，那顆七月流火，如同心髒一般的大火星，閃閃爍爍地跳動，卻不是為她。

  林心閉上眼不再去看：“這顆心不屬於你，他不要你了！”

  翌日一早，林心起來收拾了一遍院子，她將小羊皮中裹著的一卷竹簡取出，上麵寫滿了她的思念。

  將竹簡放置在案幾上，竹簡沒有係緊，尾處攤開了幾枚。

  隻見結尾寫著：“‘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而‘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可知‘日近長安遠’。”

  等晚間趙阿兄回來，她告訴他自己的決定：“過幾日把這裏交接給你手底下那些小子，我看他們已經很能幹了，到時候我們就出發，回長安。”

  “你決定了？”

  “決定了。”

  林心低著頭，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趙阿兄，長安那麽大，她自己的變化又如此之巨，走在路上他都難以辨認出自己，更何況他現在有了別人，自己在哪裏根本不重要。

  而趙阿兄想要去參軍，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因為決堤，無法直接往長安而去，林心帶著阿蠻跟著趙阿兄，繞路走北麵的上黨郡。

  “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其意即此。也就是說，此地山高路遠，極難行走。

  到了上黨郡已經是七月，天氣酷熱，阿蠻這幾日都不肯再走，他們隻好停下來休息。

  一路上四散的難民除了要去外地投奔親戚的，都沒有主意，哪兒人多就跟著往哪兒走。

  在城中住了幾日，林心發現趙阿兄日日下午都要去同一個地方，這日，她帶著阿蠻悄悄跟了過來。

  原來這裏在招募兵。

  林心看著流連的趙阿兄，心裏有些難過，自己的人生沒有指望了，還要拖累他，她覺得自己千萬個不該。

  “趙阿兄。”

  趙阿兄轉頭看到林心，立刻要拉她走。

  “趙阿兄，你去吧！”

  他看著堅定的林心，一時無語。

  “趙阿兄，你放心，我一定去長安，一定找到姨母。”

  她怕他不放心，又撒謊騙他，道：“我在長安還有朋友，我去找他們，他們會照弗我的。”

  趙阿兄還是沒有動，林心立刻拉了他去到招兵處，指著他說：“他要募兵！”

  那招募之人一看這樣魁梧之人，立刻過來對他進行檢查，不一會兒便拿了錢，叫他寫名字。

  他告訴記錄之人他的名字：“趙破奴！”

  她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應該去戰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可是誰知道，一轉身趙破奴便被抓進了隊伍，原來，他們怕人跑了，都是立刻便要帶走的。

  林心還來不及與他多說兩句，那些募兵的就急忙拉著他要走，趙破奴把錢往林心手裏一塞，便跟著走了。

  林心隻能一邊拖著不肯動的阿蠻，一邊大喊：“趙阿兄，我叫林心，你給我寫信！我叫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