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都瘋了。

  直到東木被打倒；被架上高台；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用世間最惡毒的詞匯辱罵著的時候，任雲生也沒有出手。

  他有著超出常人數十倍的反應力，要救下東木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他隻是沉默地看完了全程，一動也沒動。

  是要救下這些人——

  還是狠下心舍棄他們，隻管柯夢和潘天雨。

  到了這裏，任雲生已經再無半點猶豫。

  前一秒，這些人還都呆呆傻傻的，呈現著末世中人們常有的遲鈍和呆板；但下一秒，卻好像爆發出了煥然一新的生命力。

  他們叫罵著，他們一擁而上，像被突然點著了的炸藥桶，離得近的對東木又打又踹，碰不到他也要狠狠唾口濃痰；離得遠的也不甘心，把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東木是他們的殺父仇人。

  就像陳桐說的，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出手去幫了。

  任雲生無聲地笑了笑，曾經他還對這些人有一丁點的憐憫，認為他們在末世裏生存本身就很不容易了，但現在，這點僅有的憐憫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暴動還在繼續，幸存者中分出了一些人，散去了營地各處，看樣子是試圖找出東木的一幹同伴。他們雖然已經逼近瘋狂，卻還是不敢招惹任雲生幾人。任雲生他們幾個就和局外人似的，明明離人群隻有不到幾十米的距離，

  但誰也沒有幹涉誰，就好像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靠一道透明且堅實的膜，隔開了彼此的瘋狂和冷漠。

  沈秋石適時地說道“東木的那些同伴我已經妥善安置好了，隊長不需要擔心。”

  任雲生點點頭，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他現在已是全然不在意這場鬧劇了，就算這些瘋狂的幸存者找出東木的同伴，當著他的麵將其殺死，也許他也不會再在意了。

  不如就任由這場鬧劇繼續發展下去，按照它本該有的步調。任雲生不止一次告訴自己，慈悲心是應該早已舍棄掉的東西，他就那麽大點的本事，管不了太多，顧好自己就可以了。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完全做到了這一點。

  他真的很失望。

  瘋狂的幸存者們並不清楚，他們隻以為自己殺死了一個廢話連篇的中年男人，但同時，他們也殺死了一個少年金子般珍貴的善心。

  哪怕這本來也已不剩多少。

  ······

  尋找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就如同沈秋石說的那樣，他已經妥善安置好了東木的那幾個同伴，這一趟搜尋自然是無果的。開始幸存者們都很是失望，畢竟沒了那幾個人，又該把誰獻給教授他呢？

  這失望沒有持續多久，幸存者們依靠著殘存的理性討論了起來，最後決定用他們一貫的方式——抽簽決定。抽簽最公平，無論誰被選中都沒有異議。

  於是自來到這部恐怖片以後，最詭異的一幅畫麵出現了，一群人，上百號人用抽簽的方式決定誰去死。

  被選中的人臉刷一下子就白了，就在一分鍾之前，他們還在討論著接下來飛艇會給他們帶來什麽食物，但這一刻自己就得赴死。這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滋味兒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

  有的自認倒黴，像著了瘟的雞，垂頭喪氣地走出了人群，無數次血的教訓，令他明白這時候怎麽反抗都是沒意義的。

  有的則不敢相信，大叫大嚷著連說“不可能！”“憑什麽是我！”，甚至還想跑，但緊接著就被幾個人摁了下來，痛打了一頓，然後把他丟到了東木的屍體旁邊。

  直到那個精壯的漢子被選中。

  他顯然在幸存者中是有點威望的，當初來勸任雲生等人離開的就有他一號。當得知自己被選中後，這漢子的表情頓時就僵了下來。

  人群也隨之鴉雀無聲。

  漢子勉強地一笑，他說話的聲音也傳到了任雲生這邊“不應該吧？你們看這，這怎麽可能啊？我一直都沒被選中過的，怎麽可能這次就······就選中我了是吧？”d

  沒有人接話。

  “是吧？我問你們呢，怎麽可能就選中我了啊，你們倒是說句話啊！我說，怎麽可能就選中我了啊！”

  漢子絕望了，他知道這時候不會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說話的。他當然也有著自己的派係，但那是在平時，在這種時候，大多數沒被選中的人才是一個派係。

  幸存者們都冷漠地看著他，毫無剛才那與他同仇敵愾毆打東木的熱情。一道道眼神好像在說你還在等什麽麽？快去吧，快去啊，到你了，你被選中了。

  “都怪你們！”漢子知道自己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了，忽然轉頭看向了任雲生他們，破口大罵起來

  “要不是你們，我們怎麽會這樣！？還看！你們還他媽再看！老子草你們的······”

  說著，他就朝著任雲生所在的二層小樓衝來，但沒跑出幾步，就被一群人追上，將他壓倒在了地。漢子還在破口大罵著，任雲生卻仿佛沒聽見似的，隻是冷漠地看著他。

  毆打，胖揍，又是一頓鮮血橫流。奄奄一息的漢子被丟上高台，此時台上已經有五個人了，也足夠了。

  直到此刻，剩下的幸存者才仿佛如釋重負一般，繼續歡快地討論了起來。

  ——教授這次會送來什麽吃的呢？

  ——這樣他老人家總不會再對我們生氣了吧？

  ——我想吃魚丸了，上次送來的魚丸太少了，分一分，根本不夠吃的。

  ——······

  ······

  “隊長還在看呢？他也不嫌煩的麽？”陳桐檢查著pod機器人身上的損傷，隨口問道。一路戰鬥下來，小機器人也添了不少傷痕，著實心疼。

  沈秋石苦笑了兩聲“就讓他看吧。隊長一時之間也很難接受這種事吧？這著實有些瘋狂了。別說是隊長他了，就是我也很難接受。”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我記得他多大來著？十七是吧？正是讀書的年紀，嘖嘖，這麽多事經曆下來，怕是會三觀不正噢。”

  “我們也不過大他五六歲而已，這和年紀無關，但凡是個正常人，看到這種事情都會接受不了。這都哪跟哪啊？真是，主神簡直就是在培養一群瘋子。”

  “我們都是瘋子。”陳桐指了指自己，露出壞笑。

  “能把這種事當成樂子看的你，確實是瘋子。我已經過了中二病的年紀了，這點還是不跟你比較了。”沈秋石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這時，房門被拉開，陶傑在門口怯怯然地看了二人一眼，說道“隊長說有事找你們，叫你們上去。”

  陳桐答應下來，揮退了陶傑，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卻讓東木去送死，逼隊長作出選擇，恐怕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吧？不過也······還好，至少隊長有點隊長的樣子了，隻要他繼續保持下去，我也未嚐不可把他當成真正的隊長。

  你這一步確實用心良苦。但假如有一天隊長知道了呢？他知道是你刻意引導著把他變成你理想中的樣子，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真令人期待。”

  沈秋石隻是笑，笑著笑著，他的眼神卻變得怨毒了起來。

  （真是個嘴巴不饒人的家夥······）

  回到二樓的房間，任雲生聞聲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他的表情帶著一股如釋重負的坦然，好像是終於等來了什麽結果似的。

  他淡淡地說道“來了。它們都來了。”

  窗外，此刻已近黃昏，遠處的沉沉暮色中隱約可以見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點，正朝這邊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