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們之間其實並不融洽。

  想想也能知道，一個靠獻祭他人來維係自己安危的營地，關係一定是互相猜疑和抵觸的。所以在確定了是那六人找來的任雲生他們後，很快，就有人登門前來拜訪。

  隻是他們不是來感謝的，而是來勸任雲生等人速速離去，不要多管閑事。

  本來任雲生還有些不太理解，心想再怎麽說他們也替這些人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就算不感謝，也不至於趕著他們走吧？不過等他看到了幸存者們出來扒翻廢墟的景象後，一切就都了然了。

  確定沒有危險後，那些躲著的幸存者紛紛走了出來，聚成堆兒，在已是一塊焦炭的飛艇中細細地翻找著。飛艇被燒得很徹底，幾乎剩不下多少東西，偶爾能聽到幸存者們當中爆發出一聲歡呼。

  任雲生看得清楚，他們手裏拿著的是還沒完全被燒爛的罐頭。

  果然如沈秋石猜測的那般，小柳教授在圈養著這些人，作為抓走他們同伴的補償，這是給他們的食物。亦或者說，提供食物其實隻是為了這些人不至於會餓死。

  打掃完飛艇的遺骸之後，幸存者們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見得這些人各自散去，不一會兒後，他們又回來了這裏，還帶著大批人一塊趕來。粗略一看得有百十來號人，聚在一起烏壓壓一片腦袋，也是個不小的場麵。

  這麽看來，應該所有的幸存者都在這裏了吧。

  沒有人叫任雲生他們，他們本也打算避開，便在二樓遠遠觀望著，作為被請來的禮遇，六名幸存者將那棟二層小樓空了出來，供任雲生他們休息。

  而此時，任雲生、陳桐、沈秋石三人正站在二樓的房間裏，通過窗戶往外看去——

  這時，有人喊了一聲，卻是那年長男人——東木走了出來。

  沈秋石的瞳孔微微一縮，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嘴唇。

  東木越眾而出，走到了大家的麵前。他招來任雲生等的事情已是眾人皆知，因此一見到他，幸存者們基本都沒什麽好臉色。

  偶爾有幾聲竊竊私語，不知在討論什麽。

  “我有話要說。”東木也不在意眾人的反應，直言說道“我知道大家都對我有些怨言，但有些話我希望大家能聽一下······”

  東木說著，幸存者們隻是不發一言地看著他。他越說越是慷慨激昂，幸存者們卻始終呆若木雞，就好像他說的話跟他們絕緣一樣，到耳朵邊就自行拐彎了。

  “看到了麽？他們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命運了。但凡他們有一丁點的抵抗，我也會把之前我說的那些當放屁，不管怎麽樣都要去幫他們一把。隻可惜······”陳桐看著那些蓬頭垢麵的幸存者，發出一聲嗤笑。

  任雲生默然。

  沈秋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別想了，這不是我們能管的。管好我們自己就夠了，再說了，你要是真去幫他們了，柯夢和潘天雨怎麽辦，不要了？所以別想了，這是他們的命，盡管很難聽，但事實如此。”

  這番話陳桐自然明白，沈秋石也清楚，所以這是他說給任雲生聽的，後者看樣子還是有些猶豫。假如任雲生真的鐵了心要幫這夥幸存者的話，他和陳桐無論如何都阻攔不住。

  沈秋石還是希望任雲生能夠顧全大局，別為了這點小事輕易動了感情。

  新人插不上話，但聽他們還是能聽明白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任雲生三人不打算再管這些幸存者了，好像後麵還會有怪物襲擊，那這些人不就都會死了嗎？

  想通了其中關節後，三人臉色都有些慘淡，甚至有些反胃，一想到那些可憐的幸存者會被殺死，被大卸八塊，吐意就忍不住要上湧。

  對於這三名新人，學生，孩子來說，這樣的場麵還是過於慘烈，他們忍著吐意，卻不敢說什麽。畢竟他們也很清楚，這種事還輪不到自己插口。

  “······他們很厲害，有對付小柳教授的辦法！而他們就在這裏，隻要我們去求求他們，隻要求求他們，我們就不用再像現在這樣了！我們不用再交出我們的同伴！也不用再乞求它賜給我們食物！

  我們可以在這個末世裏同心協力！一起活下去！我知道這些話你們也許不會信，但我們已經錯過了，我們不能繼續再錯下去了！我們可以試著彌補我們犯下的錯！看看周圍吧！看看我們自己，我們還有一點人的樣子嗎！？

  ······我們曾經是人啊！”

  就在他剛說完的下一秒，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大罵道“放屁！你就是不想交出你們的女人！”

  “對！放屁！”

  “別以為你們來得晚就能逃得過！”

  一時間，喝罵聲此起彼伏，響徹不絕。東木的聲音瞬間就被罵聲淹沒，眼看群情激憤，就快要抑製不住，任雲生終於忍不住了，想下去阻止，隨即卻被陳桐阻止了。

  “再等等看。”單身

  東木茫然地四顧，想尋找一些支持的聲音，但很可惜的是，哪怕是一個，他都沒有找到。

  這時，有個精壯男子中氣十足地叫道，他的聲音最大，排開了其他的聲音，也順應了人群的想法

  “你們當初加入我們，就是默認了我們的做法，現在輪到你們了，就不想交了是不是？！”

  東木曾經跟任雲生等提到過，他們是最晚一批加入這個聚落的，當初在城市裏流落了很久，最後找到了這個聚落，並加入了其中。

  那時他們就已經知道了獻祭的事情，但出於膽怯，他們默認了這件事。

  而三郎嚴格意義上來說，一開始也並不是他們一行人中的成員。後來三郎不停哀求，東木才勉強同意讓他加入了拾荒者隊伍。

  他們六個人，是這個百人聚落中唯一一批會外出尋找物資的人，其他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飛艇帶來食物，也習慣了一段時間就少掉幾個人。

  現在看來，至少這一點東木確實沒有撒謊。

  東木因憤怒漲紅了臉，他不理解，明明救命的稻草就在眼前，為什麽這幫人不抓住它？明明任雲生的強大他們都親眼見過了，來多少飛艇都不可能是任雲生的對手，為什麽不願意請求他的幫忙？

  他不理解。

  以前是迫於飛艇強大的威懾，那現在呢？

  “你就看看吧！誰他媽願意聽你的！？你再看看吧！你帶來的那些人都幹了什麽？你們惹怒了教授，卻害得我們跟你們一塊受罪！”

  “趕緊交出那兩個女人，我們才能跟教授賠禮道歉！”

  ······

  “看吧，我說什麽來著，他們已經沒救了。”陳桐嗤笑道。不知怎的，他似乎格外瞧不起這幫幸存者，自從來到這兒以後，一直不住地嘲諷他們。

  沈秋石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也很不理解為什麽，東木說的也對，有隊長坐鎮，他們本不必擔心飛艇的威脅的。”

  “你錯了，他們根本就不是在擔心這威脅。”

  陳桐冷哼一聲，說道“至少現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不是了。當威脅成為默認的潛規則以後，就沒人會在乎它是不是真的很危險了，他們在乎的是還能不能繼續穩定有效的得到食物，來填飽自己的肚子。

  就和現實裏的上班加班一樣，本來8小時的工作製是法律規定的東西，但一個加班，一群加班，所有都加班。這時你不加班就會扣錢，沒工作，沒錢花，養不了家。就算你不喜歡，也得忍著，忍著忍著，這就成了一個‘合理’的規則了，哪怕它原本其實並不合理。

  甚至有人提出這種事不對，反對的時候，還會有奮鬥bi跳出來說，‘哎呀！你不加班憑什麽讓我們也不加班？加班才是正常的，合理的，對我們大家都好的。’

  ······殊不知，就算不加班，他們也本該獲得那些工資。這是潛移默化的剝削呢，嗬嗬，對於你這樣想不幹就能不幹富家公子來說，你是不會明白的。”

  陳桐“嗬嗬”了兩聲，他已經對這幫人徹底失望了，轉身離開不再觀看。“有的人被壓迫久了，就連拿起刀劍都不會了。”

  ······

  當東木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打倒在地，拳頭如雨點般朝他落下來的時候，他意識到，不讓其他五名拾荒者跟來這個決策是正確的。

  彌留中，他被架著胳膊推上了高台，臨時搭建起來的台子，那裏有著飛艇被燒成焦炭的殘骸，就像一個祭台。

  （他們會怎麽樣呢？要好好活下去啊……畢竟在這個城市裏活下去……可不太容易啊……還是要好好感謝一下沈先生，隻可惜……已經沒法親口對他說了）

  東木心想。

  ……

  “沈先生，請求您勸一下任先生，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彌補我撒下的謊。拜托您，真的萬分拜托您了……”

  “嗯……我可以答應你這件事。除此以外，我還可以為你和你的同伴提供保護。但有一件事，我希望我也可以拜托你。”

  “您請說，隻要是我能做到的……”

  “不，不忙，這需要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知道這件事你一時半會肯定接受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