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遙遙看見任雲生停在一棟寫字樓前，正跟守衛的士兵攀談著什麽。士兵頗顯不耐，說著說著雙方隱隱有劍拔弩張的態勢。

  她跑到近前，暗裏拉住了任雲生的臂彎，瞧了幾眼那士兵，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任雲生瞪了一眼士兵，仍有些忿忿地說道：“這裏是那個高倉辦公的地方，我找他有點事。你怎麽也跟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話都不講清楚就跑。”伊織嘟囔了一句，對士兵們揚了揚下巴，道：“還有我，我也要跟他一起進去。”

  為首的士兵登時豎起了眉毛，冷聲道：“幾個也不行！這裏是軍機重地，沒有許可的人不能進入。勸你們兩個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我們在執行要務，沒有那麽多閑工夫陪你們！”

  “你！”任雲生聽得一怒，剛才他好言好語的，卻也招到了這般對待。而且話沒說幾句，更作勢要開槍打他。他就是頂天兒的好脾氣，也被激出了火氣。可這些士兵終究是奉令而行，他總不能跟人大發一通脾氣，那樣反倒落了下乘。

  伊織性子急躁，才不管這些士兵是不是在執行公務，更不管會有多危險。她隻覺對方的話刺耳得很，雙拳緊握，當即就要發作。士兵們見她如此，紛紛舉槍警戒起來，大有一敢動彈就立馬開槍射擊的意思。

  任雲生上前半步，將她護在身後，低聲道：“這裏沒你的事情，不要跟著摻和了，走吧。”

  “我剛才說了要進去，可不會就這麽灰溜溜地走呢······不過你別多想，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是我也有想問那個男人的事情。”

  伊織見任雲生二話不說就上來護住自己，好笑之餘，又見任雲生眉目緊縮，不禁回想起那日他給自己包紮的情景，心裏微微泛起了幾分漣漪。其實她沒什麽要問高倉的事情，隻不過她感覺不說點什麽，哪裏就不太對勁的樣子。

  這番心理活動任雲生自然不知，他默默運轉了一下體內的能量，沿右臂送入手中。待士兵們稍有不留神時，便要轟發出去。那幾個問題實在關鍵，能否破局就在於此。既然不允許進，那他也隻好強闖了。

  “等等。”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忽然一道溫和的聲音製止住了他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士兵們臉色變幻，卻毫不猶豫地收起了武器。隻見一名年輕的軍裝男子從大門走出，看向任雲生二人，溫言笑道：

  “請隨我來吧。”

  伊織朝士兵們冷冷一哼，拉起任雲生的手臂便往裏走。二人跟在軍裝男子身後，未等說話，卻聽對方先笑著說道：

  “任君和伊織女士吧？我從高倉中尉那裏聽說了兩位的名字。新來的陰陽師和她可愛的女朋友，你們兩位能來到這裏，一定經曆過很多危險吧？”

  伊織想要反駁男子的話，說自己其實不是任雲生的女友。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去了。沒來由得她一陣嗔怒，狠狠地瞪了兀自思索中的任雲生一眼。

  任雲生微微笑過算是應承，接著說道：“請問高倉他現在在嗎？”

  “高倉中尉他正忙著接待北海道島趕來的支援部隊，暫時不在這裏辦公。不過他臨走前留下吩咐，說如果是任君來找的話，命我先請您稍等片刻，等他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會來·····”

  “可是······”

  軍裝男子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著急，笑道：“先別著急，這一等就算是我們無意，任君也會願意等的。”

  正說著，他停在了一扇門前，伸手握住了門把。“而且有個人已經等您很久了，任君不打算見見嗎？”

  房門打開，任雲生不解地瞧了軍裝男子一眼，將信將疑地走了進去。隻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房間裏，背向大門，正盯著麵前的白牆發呆出神。室內除了一人之外別無他物，偌大的房間顯得十分空曠。這人聽見動靜，下意識地轉頭望來，露出了那張令任雲生熟悉的臉龐。

  “岡田武？”

  “你是······”

  任雲生驚奇地看了軍裝男子一眼，後者應時回道：“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記憶會逐漸消失，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在完全失憶之前，岡田君一直念叨著想再見任君您一麵。”

  “你是······任先生吧？”

  岡田武遲疑地說著，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情。他似乎已不太記得任雲生了，但當看到本人時，眼中還是不禁流露出了幾分欣喜。

  伊織輕輕搗了一下任雲生，正要說話，任雲生卻走上前，伸手去搭岡田武的肩膀。然而卻像觸碰到了幻影，手穿過肩膀，停在了他的胸膛處。

  “你，怎麽會，這是······你真的是，鬼怪？”任雲生並不是才聽說這件事，隻不過他一直沒有相信。現在親眼目睹後，心裏湧起了一股說不出滋味兒。

  岡田武是鬼怪的話，那豈不是說先前都是在騙他的了嗎？

  “不忙，不忙，任先生，能再次見到你真的很好。我已經記不得很多事情了，不過好在我還記得任先生你。是高倉先生告訴你們的？”

  伊織見到鬼怪，不自覺就催動起能力，軍裝男子連忙攔下了她，轉而對岡田武說道：“是的，高倉中尉為先前的誤傷感到抱歉，所以在一見到任君後，接著就邀請他來見你了。”

  岡田武溫和地笑了笑，連連揮手道：“怎麽會呢，這也不算是誤傷，畢竟我真的已經是······唉，說來話也長，任先生就不用浪費時間去聽了。這次能再見到任先生，就想親口跟你說一聲謝謝。”

  說罷，他對任雲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任雲生對日式的鞠躬大禮總是不太適應，想阻攔，卻又碰不到對方，隻得無奈地苦笑，轉移話題道：

  “你為什麽會突然變成，就是······鬼怪？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是有人把你，那個了嗎？”邊說著，他還邊比劃了一個手抹過脖子的動作，叫一旁看著的伊織暗翻白眼。

  岡田武倒不介意，不過他確實想不起來是怎麽一回事了。

  他隻記得鬼怪危機之初，心念正在學校寄宿的女兒英子，來到街上時，卻被一隻嘴巴裂到耳根子的女鬼吞掉了腦袋。等他醒來後，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當時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女兒，也沒怎麽多在意，就這樣熬了兩年。

  後來在山梨縣等候任雲生歸來時，被持有靈類子彈的軍人擊傷。幸好高倉下令阻止，這才挽救了他一條殘命。

  或許是出於研究考慮，高倉將他關在自己辦公室的下方，以便隨時能查看情況。關押岡田武的房間，四麵牆內都埋設了電磁發生裝置，可以有效保持他的實體化，以及防止他外逃出去。

  但現在看來，就算是電磁裝置也無法再維持多久了。

  聽岡田武娓娓道來後，一旁的伊織沉默不語。若是人死後都能像眼前的岡田這樣仍然存在，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奶奶她也許就可以······

  她的父母因事故早早地就離開了她，隻剩下奶奶陪在身邊。但在鬼怪危機發生後不久，也因為驚嚇過度，病情愈重最終離開了。之後的她無依無靠，很長一段時間都和安置區的那幫幸存者生活在一起。

  而再之後，就發生了那件事······

  任雲生沉默了一會兒，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我想應該是你的執念過強。再加上鬼怪入侵後靈力大量湧入，才能像鬼怪一樣，這樣的活了下來······而那些靈類子彈破壞了你的執念構成，就像瓶子破了個洞，靈力加速外泄，所以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有實體了吧······”

  岡田武點點頭，表情很是平靜。他已經逐漸接受了這一事實，其實早在那兩年間，他就有了一些感覺。當時鬼怪的大潮還沒完全退去，靜岡縣內仍存有上百隻山獸惡鬼，但這些鬼怪卻從來沒有發現過他，好像把他當作同類了一般，甚至然選擇性地忽略了英子等幾個活人。

  “是的，高倉先生也是這麽對我說的。他還告訴我，我的體質和普通的鬼怪不太一樣，可以用來做普通鬼怪做不到的事情。他答應會保證英子他們的安全，用我一個人······哈哈，應該說是一隻鬼，這樣英子他們三個就能安全地活下來了吧。”

  “不，不對！大錯特錯了！”

  這一次連任雲生都沒有反駁什麽，卻是伊織突然大聲說道。她緊盯著岡田武那略有虛幻的臉，臉色漲得通紅。

  “你以為，沒有了你之後，你的女兒她就能安心地活下去嗎？”

  “我不認識你的女兒，也沒有興趣去認識。我不清楚她是什麽樣子的人，但剛才的話我一字不漏地都聽完了，你還從來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吧？”

  岡田武一呆，旋即歎了口氣。

  “她不知道你在哪，她不知道你要去做什麽，也許她都不知道你其實是鬼怪······”

  “不不，我不能告訴他們這種事情，我不想讓英子害怕······高倉先生會說的，他會告訴英子我作為鬼怪被殺死，他們依然能得到安全的保護。”

  “你覺得她會信嗎？”

  “你覺得她會相信，一個保護了她兩年，保護了他十多年的男人，其實是一隻鬼怪？而告訴她這種事情的人，卻是一個下令開槍殺掉她父親的人？不，她隻會認為這個下令開槍的人是在騙她！隻會認為你還在，她會一天一天的等你，等你活著回到她身邊。可你呢？卻在這裏說‘我不想讓她害怕，不能讓她知道我其實是鬼怪’······為什麽你們都這麽自以為是呢？”

  “別說了，這些事情你摻和什麽？”

  任雲生聽伊織越說越是激動，忙上前攔住了她。伊織用力掙脫開，大聲說著：“你閉嘴······你們從來不去想，作為孩子他們究竟想要什麽，卻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上去，說什麽以後就能懂了······但也許他們想要的，就隻是你們能在身邊陪一陪他們······就隻是這樣而已啊！”

  ······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小姑娘，並不是什麽事情都能順心遂意的。和生命比起來，善意的欺騙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代價罷了。”

  房間的大門被推開，高倉負手邁步走入，淡淡地說道。軍裝男子單腳一踏，施了個軍禮。

  伊織本來就瞧他不算順眼，杏眼立時圓睜，卻聽高倉看向任雲生說道：“任君總歸沒叫我失望，還是找來了這裏。在聽過岡田武說過的話，不，應該說在打算來找我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相當的心理準備了吧？”

  任雲生無聲地笑了笑，心理準備他時刻都會做好，現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岡田武究竟要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