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八集 莫非王土乎?
作者:山岩盡美色      更新:2020-05-22 11:25      字數:3340
  詩曰:

  一丘常欲臥,三徑苦無資。

  北土非吾願,東林懷我師。

  黃金燃桂盡,壯誌逐年衰。

  日夕涼風至,聞蟬但益悲。

  常州府無錫縣,近幾日車馬轔轔,行人不斷,俱都是冠帶頭巾的士子。

  吳梅村坐在一輛車上悵然不語,任憑耳邊鴰噪。說的都是如何要讓順王順了東林之事。心中不禁冷笑,他可是至今也忘不掉當初那人把自己拉進考場,又背出考場的情景。

  一位友人言道:“他是順王不假,可也是讀書人。既是讀書人,就該有胸懷天下的格局,為天下蒼生鼓而呼!”

  另一友人反駁他道:“你怎知他就沒有胸懷天下呢?一句收土歸源就把你駁倒了!還是議論他的商稅為妙,商賈之家本就艱難,創業難守業更難,哪個不是經過幾代囤積才有的財富。怎能為了田園農家,就要收商家的稅賦?我不服!”

  再一友人曆喝:“田園農家?你可耕種否?二三畝自己田產還算好的,若是你家有著百畝以上,你就知道哪有田園樂趣?全是心酸汗水。每日裏那些佃戶不是出工不出力,就是百般借貸。偏生你還知道他還不上,若不是為了黎民蒼生,誰肯借貸給他們去!唉~~~就這樣辛苦一年,朝廷還要征稅,那些稅還不是被那群狗官貪墨了去!農家苦啊!”

  吳梅村聽到此處,苦澀一笑,想起自己求學寧夏時,那些昔日的暴民是如何變成的辛勞農夫。那些振奮人心的言語,至今還在耳邊響起:耕者有其田,土地稅外,按田畝多寡收稅,佃農、雇農均屬於商業行為,按商稅向雇傭者收取。

  “梅村兄,你可是經曆過寧夏大學苛責的。到時見了順王,可要討個說法!”

  別的還能不理會,這句話必須要解釋清楚:“誰同你們說過我受了苛責?”

  “那你怎麽被遣送回來了?”

  “哈!”吳梅村哭笑不得,忍了忍脾氣,好言說道:“寧夏大學實行五年學製,第四年的學生必須要有一年的遊曆,我們稱為實習。還要把這一年的經曆寫成論文,在論辯大會上當眾宣讀,接受訊問。各學科師長給你現場打分,過了及格線者方能畢業。

  至於說遣送回鄉,那是寧夏大學統一安排的校車。一路上吃穿費用均不必負擔,貧家子弟可安心返鄉而不必擔憂用度。至於我這樣家中尚可的,自然也願意和同學一起了。”

  “這這些費用從何而出呢?順王這是有收買士子之心的嫌疑。”

  “校車也是車行的,一路上我們還要幫著裝貨卸貨,就算抵了車資吧。還有些算科的學子,幫著商家一路買賣,白坐車不說,還能賺上一筆。我等不通經營者著實的羨慕。”

  那些友人不在發問了,隻是悄悄的遠離了他一些。

  吳梅村心知肚明,隻當看不見。眼神又飄向車外,清早市集中熱鬧非凡,一家家酒肆小吃都有人群湧動。

  忽然一個高個子的儒生映入他的眼簾,隻見他駐足在一家酒肆旁,任憑旁邊一位頭戴帷帽的佳人拖拽,就是不肯走。仔細一看,不是他還是誰?

  眼珠一轉,對車裏的家鄉友人說道:“我確是肚子餓了,此處多有美食,我先祭了五髒廟去。可有同去者?”

  友人都笑拒了他,隻是讓他別誤了時辰到書院。他也不喊停車,用手一撐,就從車裏跳了出去。先去買了些魚幹蝦餅,又順手要了兩籠燒麥,這才拎著這些吃食靠近那身材高大之人。

  還有幾步時,身旁有人不經意的就擋住了去路,他暗暗一笑,低聲說道:“自在逍遙。”

  果然讓開一個身位,他把食物一舉說道:“我有菜品,君有酒乎?”

  那人看到他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小吳啊!你怎麽來了?來來來,讓我看看是什麽菜。我給你說啊,這家的惠泉酒真是不錯。怪不得有人說過自己喝個二三斤都不醉。”

  隨即又扭過頭給躲在身後佳人說:“寧夏大學的學生。想當年這小子差點餓死在考場,是我用醬豬蹄給救活了,害的我都沒吃上。”

  那佳人這才不躲了,隻是噗嗤一笑:“怪道林妹妹說你最愛吃豬蹄子,原來還有出處的。”

  這二人非是旁人,正是來無錫會東林的李想和寶釵。

  隻見李想一身玄色儒裝,更顯得身材高大,也映襯的旁邊佳人嬌小了些。一手拎著一甕五斤的惠泉黃酒,一手拉著寶釵擠出了人群,隨便尋個茶攤,點了一壺茶幾個蘿卜絲餅,就著魚幹又喝起來。

  吳梅村也是素知這位王爺的,在寧夏時,光著身子下濕地河灘遊水都見過他,這等路邊吃喝實在不值一提。

  “先生,我此次論文還有一點沒有想透。能不能給我說說?”

  “說說看,哪裏讓我們吳大才子困惑了?”

  “農稅苛責為何屢禁不止?而偏偏繳稅的卻是薄田與無田者?還有,有功名就可不交稅,是否公平?對比河套與江南,我實在迷茫,到底哪一條路才是坦途?”

  李想滋溜一口酒,又夾了一個燒麥,慢慢消化他的話。在此時的製度下,想做到公平怎麽可行?讀書人天然的優越性又怎可輕易擊破?不經曆一場疾風暴雨,怎能蕩滌這些汙濁?漸進式的改變,隨著新一代利益集團的崛起,還是會重新回到老路上去。革命畢竟不是請客吃飯啊!

  可這些話自己想想也就算了,真要說出去做出來,恐怕自己真就成了闖王。不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先把小火苗點起來再說。

  “這個問題涉及到兩個命題,一個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正確性,一個是王土的廣泛含義。

  先說王土這個概念,是他一家的嗎?還是他隻是個代表,即他代表我們擁有。解決這個問題後,才能說前麵那個莫非。我們認可他的代表,這天下自然就是莫非王土。”

  話到這,李想就打住了。剩下不能在這裏說。

  吳梅村也不是傻子,自然就想到後麵那句不認可之後的意思。果斷轉了話題:“那您看東林行事如何?”

  李想嗬嗬一笑:“立意初衷都是好的,就是屁股坐歪了。還記得曾給你們說過階級這個話題吧,他們代表的是誰,是哪個階級,自己就先天的為哪個階級說話。再說自己為天下就是胡扯,天下就你們一家嗎?”

  吳梅村也笑起來:“天下之大,非是他們能看得到的。學生打算找幾個想看天下的,一同回寧夏,也算是為學校添磚加瓦了。”

  寶釵卻說道:“一貫如此的坑蒙拐騙,怨不得他們鄙視。”

  吳梅村不以為然:“薛師娘,讀書人的事兒,怎能說是騙。不過就是同氣相求唄。”說完自己都笑,不過就是換了個說法,還不是要和他們搶人。

  吃飽喝足後,李想才動身走去書院,這不過是頓早飯罷了。

  書院就在縣城一側,消化差不多時,也就到了門口,先欣賞了一番那副對聯,說道:“看看人家的境界,別管做到做不到,起碼說出去好聽。我也想給咱們學校提個字了。”

  吳梅村自去登錄,寶釵乘機問道:“何字?”

  “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接過吳梅村拿來的冊子,看了一眼格式,就寫上庚子探花姑蘇李想攜夫人薛氏。

  寶釵心中自然甜蜜,緊跟著他進去了書院。

  負責登記的人卻傻了眼,師長們去了無錫官驛接駕,這位怎麽自己來了?趕緊派人去裏麵通傳,又派人去告訴師長回轉。好一番忙碌過後,才想起來無人作陪,這萬一要是出了衝撞的事體,可如何是好?正急的直跺腳時,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一陣香風飄過後,出來四位佳人。

  一看見她們,那負責之人眼前一亮,連忙攔住她們說道:“柳大家可是見過王爺的?”

  “不錯,怎麽了?”

  “現今王爺已經自己進了去,我怕裏麵不識得他當麵,或有唐突。既然柳大家識得他,不如就暫為接待一下如何?多謝多謝!”連連的作揖稱謝不止。

  柳如是輕輕蹙眉,那王爺看似好說話,卻難以接近,自己可不想被他身邊丫鬟再捉弄了去。

  旁邊轉過一人,拉了她一把:“不過就是陪陪他,又有何難?你且指給我看,我去會會這位自成王爺。”

  柳如是微微一笑,既然你不怕被羞,那就你去唄:“既然橫波姐姐如此的說,就讓那位王爺看看我們俠女的本色。”

  說話的是與柳如是並稱八豔之一的顧媚顧眉生,號橫波。

  一並前來的還有八豔之馬湘蘭和邢畹芳,因為年紀還小,自是跟著姐姐們身後。

  這四人一路行來,竟是熟人無數,一路上招呼不斷。柳如是不耐煩起來,冷下臉子說道:“都圍著我們姐妹做什麽?難道你們不知庚子探花已經進了書院?”

  此言一出,那些士子才散去,紛紛轉而相告。

  柳如是見了他們這副樣子,很是搖頭:“見識不明不說,還完全沒個章法。不怪他看不上這裏。”

  正說話間,吳梅村端著一盤無錫醬排打一邊走過,邢畹芳提鼻子一聞,欣喜說道:“哎呀,正是我想吃的排骨。喂!那位士子請留步!可能給我一塊?”

  吳梅村回首一望,心中突突一跳,隻見淡秀天然,真如孤鸞之在煙霧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