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運
作者:山野有扶蘇      更新:2020-05-17 13:13      字數:3669
  “喂,我說,我們無怨無仇,隻是偶然碰上。你們是什麽人,從哪來,幹什麽,我壓根兒就不關心。我看我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好。”

  七八步外的謝宇鉦剛剛爬起,氣喘籲籲,憤憤不平。

  眼下的局麵,擺明了是無法善了了。隻是,現在謝宇鉦渾身痛得厲害,連喘氣都有些困難,他必須盡可能爭取些時間,緩一緩勁兒。

  “想走?可以。但你得先跟我們回去,交待一些事情。”中村看出對方已然受到重創,便好整以暇地活動了一下脖頸。

  “你有什麽話,在這裏問也是一樣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言無不盡。”謝宇鉦一邊活動脖頸、扭動身體,一邊呲牙咧嘴、倒抽冷氣。

  “你?”中村眼睛一瞪,就要發作,但轉念一想,倒也不妨,便笑了笑,說道,“在這裏問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可得好好回答。我問你,你剛才手上拿的,是個什麽機器?”

  “你說的是這個麽?”謝宇鉦嘴角牽動,摸出了手機,“這個玩意叫爪機。”

  “喲西,原來是爪機?可否借我看看?”再次見到這個機器,中村仍兩眼放光。

  伲嘛,還真看上這手機了呀。

  不遠處的地麵上,那中山裝女人正像個螃蟹樣滿地打滾,滾向對麵的山民。謝宇鉦心下歎了一口氣,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又得人少欺負人多,眼前這對雌雄大盜,可是殺人不眨眼哪……他收起手機,朗聲道:

  “那可不行!這爪機借誰都可以,就偏偏不能借你。因為,你長得太猥瑣,讓人看了不爽。”

  “你?”中村被謝宇鉦這話噎住了,過了好一會,他才吐出一口濁氣,咬牙切齒地道,

  “看來,你是不打算好好合作嘍,那我們還是手上見真章吧。你贏了,愛去哪就去哪。你要是輸了,請跟我回去。說不定,我們還能合作愉快呢。”

  說完,他目光玩味地掃視著對麵的謝宇鉦,好像在打量一隻落入陷阱的獵物,他嘴角慢慢浮上一絲獰笑。

  “要打?老子奉陪!”謝宇鉦不屑地揚起下巴,揶揄道,“不過,你們是武道高手,而我是功夫菜鳥,還二打一,嘿嘿,這可是......有違你們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哪。”

  “你想一對一?喲西。我答應你。這回你先出招,來罷。”

  中村調整好呼吸。一力降十會,他對自己的身手相當自信。就像貓逗老鼠,能親手玩殘一個狡猾而倨傲的家夥,那過程會十分有趣,不是麽。

  這時候,一道強勁的山風掠過山岡,拂動周圍的林木,發出簌簌的聲響。

  四周的灌木叢像湖水般起伏不定,對峙的雙方,靜默得如屹立在湖心的礁石。

  該做的都做了,能否活過這頭一集,就得拚人品、看天命了。

  眼見對麵的日本人拉開了架式,謝宇鉦隻好也咬緊牙關,忍著疼痛,兩臂緩緩舒張開,擺出個大鵬展翅。接著,他又提起右腿,來了個金雞獨立。不過,他那條提起的腿,是向後平翹的,頭頸也同時向前平伸。

  整個架式,看上去就像是一架立在支架上的飛機模型。隻是,那鋤頭狀的尾翼並不翹起,反而下垂,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著漆黑的亮光。

  這陣仗,倒把對麵的武道高手——中村先生,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哪門哪派的起手式?沒聽說過啊?

  早年學習唐手時,中村就聽授課的老師說過,中國地大物博,處處藏龍臥虎,雖然近代以來衰落了,但仍是不可小覷。

  中國民間的傳統武技,向來有南拳北腿之說。從剛才一番交手來看,這人笨手笨腳,毫無章法可言。但偏偏就是他這幾下亂七八糟的動作,利用現場現有的一圈電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居然就成功地套牢了貞子。

  要知道,貞子雖是女人,但在同行的幾個人當中,可算不上庸手。

  中村想到這兒,瞥了旁邊被栓得像隻螃蟹的貞子一眼,隻見她已經滾成了一個肮裏肮髒的泥丸草團兒,披散淩亂的秀發,滿是密密麻麻的葉屑和草莖,身上的衣服,也再難分清哪是中山裝,哪是白襯衣……

  但她不敢停歇,隻能以不斷翻滾來頻頻改變方位,以期避開隨時都可能來到的無情攻擊......哎,中村歎了一口氣,貞子醬對自己的身手向來自負,從來不肯在男人麵前退讓半步,這次僅一個回合,就栽在這來路不明的支那人手裏,現在,會不會也會跟傳統的武士那樣,想要切腹雪恥呢?

  這時,對麵的謝宇鉦嘴裏突然發出隆隆的嘯聲,中村忽地驚覺過來:他是在模仿飛機起飛的聲音。

  這......中村有些無語了,這簡直是赤果果的藐視。他很想馬上就衝過去,將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狠狠地痛打一頓。他要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從來沒有人可以這樣輕慢一個高階唐手,從來沒有。因為,敢這樣做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

  不過,一向謹慎的中村總覺得哪裏不對,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

  他慢慢挪動腳步,目光忽地落在謝宇鉦身前,那裏有一堆隆起的草葉。中村悚然一驚,這林間雖然遍地都是枯枝落葉,但他可以肯定,剛才那地麵上,並沒有隆起。

  這個狡猾的家夥,故意擺出這副幼稚的做派,原來是想要激怒我!

  要是自己在盛怒之下,毫無防備地衝過去,那可就中了他的圈套了。看罷,他早擺好了架式,那平翹在身後的右腳,在關鍵時刻,將會像蹴鞠一樣,飛快地將那些泥塵葉屑鏟起,狠狠地射向對手的頭臉和眼睛。

  這種江湖伎倆,頗令作為武士的中村不齒,但作為情報人員,他很多時候卻又不得不對此妥協。

  情報界流傳著一句話:在秘密戰線上,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永遠不要拘泥於形式和過程。

  眼前這人,是一個不能輕視的對手!

  中村由此也更加堅信,自己一行人已落入中國情報部門的視線。隻是,眼下的中國,雖然大致統一在南京的國民政府名下,但實際上,各方勢力仍自行其是。麵前這個家夥,究竟是哪一派的呢?皖係?粵係?還是南京方麵?

  現在,地質勘測和地圖繪製剛有點眉目。怎麽就被支那的情報部門盯上了呢?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中村君,你還好嗎......“這時,地麵上傳來貞子悅耳的長崎口音。原來,顧自掙紮的貞子見兩人停了打鬥,翻滾中瞥見兩人遙遙對峙著,她無法確定誰占了上風,心裏十分擔心,禁不住出聲呼喚。

  中村看著螃蟹似的貞子,陡然回過神來:自己耽擱得太久了。他心裏湧上一股歉疚,連忙勸慰道,“請忍耐一下,貞子醬。“說完,便疾速向對麵的謝宇鉦衝去。

  果然不出所料,當雙方相距四五步遠時,支架上的飛機模型,倏地動了。

  隻見謝宇鉦兩臂大擺,上身迅速上升後仰,他那條向後平翹的腿,也倏地踢向麵前的土堆。

  大敵當前,謝宇鉦幾乎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鋥亮的皮鞋劃過一道大弧線,踢得草葉和泥土飛濺起來,遮天蔽日地直向中村的頭臉上潑灑。

  早有防備的中村,倏地伸出兩手,往前遮擋,並迅速閉上了眼睛。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些,仍有少許泥土和碎葉,濺進了眼裏。

  塵土迷眼,亂葉遮天,中村進擊的身影卻沒有絲毫停滯,他要穿過這無傷大雅的屏障,勇猛地將對手擊倒。

  然而,就在這時候,聽力靈敏的中村,驀地察覺到一絲異樣,在飄舞的枯枝敗葉中,有一股極其霸道的風聲,正兜頭襲來。

  這股風聲來勢非常迅猛。作為高階唐手,中村也隻來得及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就見一個黑影狠狠砸上了自己的腦門。

  在接觸的那一刹那,中村憑觸覺知道那是一個帆布挎包,是貞子平日野外工作時攜帶的,裏麵裝著的,是錘子鎬頭之類的鐵製工具,總重量約在十一二公斤。

  喀剌!

  天靈蓋上一道巨響,中村感覺一團巨大的電光在麵前爆起,霎時間將他自己整個人,都完全吞沒了。

  劇烈的痛楚,讓中村覺得顱骨已完全迸裂,迸裂成些大小不等的碎塊。

  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眼前一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在要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腦海裏殘存著一點靈醒提醒他,在這節骨眼上,千萬不能昏厥。於是,他淒厲地狂嚎著。他一方麵是要用這慘叫排遣劇痛,另一方麵也是告誡自己,無論如何要保持清醒。同時,他又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抽出了腰間的南部十四式,朝著那支那人可能站立的幾個地方,連連扣動扳機。

  嘭嘭嘭嘭.......槍聲響徹山岡。

  中村沒有聽到支那人中槍倒地的聲音。

  多年職業生涯,僅憑經驗中村也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很難擊中目標。隻是,眼下已是萬分危急,稍有不慎,不但自己和貞子將葬身在這異國他鄉的山岡上,隨行的電台和剛剛發出的情報,以及自己一行人,也都將完全暴露在支那的情報部門麵前。他又哪裏敢放鬆緊繃的心神?

  中村強忍著劇痛,佝僂著身子,跪立在正午的陽光下。他一邊凝神細聽著周圍,一邊騰出顫栗的左手,抹開糊滿了頭臉的黏稠液體,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揩開腫脹如桃的眼泡。做好這一切,他迅速恢複雙手持槍,警惕的目光透過細小的眼縫,向四麵警戒。

  視野裏滿屏飄紅,就連刺目的陽光,也變成了一片晃動的紅幕。

  天空是紅裏泛著黃白,群山是紅裏帶著灰藍,周圍的灌木叢則變成了結著血痂的籬笆,在山風中一邊搖擺,一邊發出怪異的獰笑,好像盂蘭盆節上的鬼儺在狂歌。

  搜尋許久,中村都沒找到那個卑鄙無恥的支那人,隻瞥見不遠的地麵上,貞子似乎已經掙脫了束縛,正衣衫淩亂地爬起。

  中村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昏迷之際,他依稀聽到貞子的哭喊:“中村君,中村君……”

  貞子的嗓音非常動聽,好像四國森林裏的夜鶯鳥在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