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次在天台上不同，這次，這位聯邦高層的聲音依舊清朗激昂，但音質上並不是失真，比錄音機好的不是一星半點。

  許言恰好走到這裏的中央，被層層疊疊的金屬機器人包圍，他停住腳步，身體僵硬不動，腦袋360°轉了個圈，沒有發現聲音的來源。

  “能在這裏見到您，身為一個普通人，我感覺到很榮幸。”

  許言特意加重了‘普通人’三個字，不高不低的聲音回蕩，他的頭恢複到正常位置，眼神掃視著視線之內的動靜。

  寂靜的空氣中，隻有因為金屬機器人的晃動，鐵索在架子上摩擦的響動，牆壁上沒有窗戶，但似乎也有風吹來。

  噠……噠……噠……

  一串輕響過後，許言將目光投向前方，不遠處的架子後麵，走出了一道人影，那是型號和這裏的‘豬排’一樣的機器人。

  男性外表，沒有突出特點的統一五官，金屬的身軀，部分關節覆蓋著纖維材料，就像一具沒穿衣服的人體模特。

  對方緩緩走來，在許言三米外停下，抬起頭，無光的眼神逐漸凝聚出深藍，與另一雙淡青色眸子對視。

  “你好。”對方簡短的問候。

  “您好。”許言平靜的回答。

  空氣在視線交集處凝固，但轉瞬即逝，對方率先開口說道：

  “原諒我以這樣的形式見你，我現在還沒有回到母星，信號基點的方式很容易受到幹擾，所以隻能冒險一下了。”

  “能看出您的焦急，但我不是來接受您的委托的。”許言目不斜視的回道。

  “你能看出個屁？他操控的型號，臉上的表情還沒有你豐富，睜眼說瞎話。”老貓在通訊頻道中無情的嘲諷。

  一是報複許言一路上的隱瞞，直到現在，他也不清楚許言叫他來是為了什麽。

  二是告訴許言，他已經就位了。

  許言聽後不為所動，仿佛沒有聽到，而那位聯邦高層明顯一怔，上半身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腰部發出了關節的摩擦聲。

  “不用解釋了，你上次也是這麽說……”

  “上次是上次，我終究隻是個普通人，您既然心係人類，為什麽一定要強迫一個人成為英雄呢？我隻想守著我的外賣，我的煙灰缸，不想這麽早就失去生命的意義。”

  許言沒有用電子音，而是模擬了自己許久不用的原聲，言辭懇切，帶著生活得過且過的口吻，就像是錄音一般放了出來。

  即便是在平常，在書店中，他的言語充滿語氣，但也通常都是電子音，很少會用到他人類的聲音。

  “呼……老許又開始了。”通風管道中，老貓捂住了自己的右眼，無奈的低下了頭。

  對方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拍了拍許言的肩膀，像勸老朋友喝酒般開口：

  “生命的意義不僅僅是活著，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遺忘，默默無聞……”

  “我不是來和您討論哲學問題的，這些東西解決不了我的柴米油鹽。”許言瞥了一眼對方的胳膊，抬頭打斷了對方。

  對方再次陷入沉默，搭在許言聯邦的手哆嗦兩下，尷尬的收了回來。

  “我知道這樣有些為難，錢是最好的通行證，但我也可以為了獲得你的信任而坦白，我無法給予你任何報酬，甚至是錢。”

  “也許你會覺得荒唐，但我現在的處境，能以這種方式和你麵對麵交談，已經是最大的動作了，否則我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你。”

  “現在我在母星的權力，幾乎等同於零，一個名存實亡的聯邦政客，的確不能靠著嘴皮子，就讓人毫無理智的賣命，畢竟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活。”

  打感情牌+激將法？許言心中冷笑，政客就是政客，嘴裏的話每個字都刻著意思。

  許言不鹹不淡的笑了笑：“我隻是個普通人，隻想做些找貓找狗的微小工作，如果可以，那我就離開了。”

  “請原諒我的衝動。”對方含蓄的點了點頭，然後突然開口叫住轉身的許言。

  “等等……我期待著你的正義之心會再次跳動。”

  嗬……許言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又迅速恢複，轉身向對方伸出手掌。

  “您每次找我能涉及到性命的事，正以之心也要活著才能跳動，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接一些不那麽危險的事，況且上次的事情我真是豁出命了，您既然處境不好，我也不好要什麽，能不能給個聯係方式，以後遇到不懂的問題，也好向您請教。”

  許言的語氣帶著一眼看穿的鎮定自若，透露著小人物的市儈油膩，還蘊含著些許期待。

  如果換做是十七年前的他，一個愣頭小子，是絕對用不出這種複雜口吻的。

  那位聯邦高層低頭看著許言的手掌，又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強行扯出一個微笑，發出了刺耳的摩擦，握住了許言的手掌，將一縷數據傳了過去。

  “良知未泯，願聯邦人類都能像你一樣明辨是非也好，現在浮於表麵的情況，遠沒有那麽美好，有消息可以寄到這個位置，但可能會有延遲，我沒辦法第一時間回複你。”

  “謝謝！”許言的腰不露痕跡的彎了彎，收回了手掌。

  然後他再次轉身，心中沒有遲疑，因為目的已經達到，能搭上線就夠了。

  “等等！”對方突然又叫住許言，“提醒你一件事，今年之前，泰克工業會開始向外區兜售納米核心，推動社會進步和秩序發展。”

  許言瞳孔一縮，身子又扭了回來。

  “記住，不要去接受納米核心的改造，無論它有多廉價，如果可以，這算一件並不危險的委托，盡量影響身邊的人，不要去接受改造，不要相信企業的宣傳。”

  “您原本的委托，其實也和這件事有關？”許言頷首問道。

  “既然你不接受我之前的委托，那為了安全，我不能將內容告訴你，但以你的聰明，一定會有所猜測，所以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

  “老許，你倆現在都咬上魚鉤了，剛才是你拉他，現在是他拉你了。”老貓在頻道中提醒，聲音有些焦急。

  “我心裏有數，放心。”許言回了一句，然後對眼前的聯邦高層開口道：

  “您請說。”

  對方點了點頭，抬腳在原地踏了兩步，靠近一些，帶著糾結的語氣輕聲開口：

  “要從很久之前說起了，你知道李查德·泰克麽？”

  “泰克工業的創始人？”許言反問，他查過這個人的資料，明麵上寫的是一個有誌青年大展宏圖，依靠天分努力，創立了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公司。

  這和伊藤櫻的說法有很大出入，但數據世界某些東西被修改、掩飾，幾乎是相當正常的事。

  而對方又提到了這個人，許言倒是很想聽一聽，這位傳奇人物在另一個人的嘴裏，又會是什麽經曆。

  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對，泰克工業的創始人。”對方右手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自然的輕輕敲動。

  “但他還有另一個綽號，先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