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柳難與安
作者:繁弦複      更新:2020-05-16 19:55      字數:5481
  西極那邊也已經得到神君回界,將要回西極的消息,早早地開始收拾他所住的石樓,幾人巡察回去路過此處,見士兵灑掃整理,問道:“神君回來還有凡時一月,何必這樣急。”抬東西進出的士兵憨憨一笑,道:“先收拾一遍,等神君回來再收拾一遍,神君雖不說,但咱們都明白,像他那樣的人,隨我們住在一起,真是委屈他了。”

  正說話間,一士兵突然睜大了眼,拉拉同伴,行禮道:“拜見右參。”原來是柳巽路過,見到此景,心中了然,倒沒什麽表示,聽有人問她去哪,她才淡淡道:“已值沐休。”便離開了。

  她擇的府邸在聖靈島一繁華街道旁,光明正大立在眾人眼前,府中侍從也並無因伺候柳氏餘孽而不敢出門,若街上有鬧事之人,也會立馬去幫忙解決,久而久之,街上的人也不過於排斥柳巽此人了。更何況柳氏一族被滅也久,多有不了解此事的人,也不會多加厭惡。

  府中安靜如同無人大牢,上下侍衛侍女皆是白氏通過各種方法安排進來,既方便互通消息,又方便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柳巽自然不會不明白,卻也安於如此。

  府外叫賣聲不絕於耳,柳巽大大皺眉,她渴望外界繁華熱鬧與她無關,可天卻總不遂她願,若不是怕選個偏僻的府邸,讓外人懷疑她確有謀反之心,故而故意住在鬧市之中,裝出愛熱鬧卻又不敢接近的樣子,可內院中卻連一隻鳥雀都不願見。

  平時回家時,她隻會窩進屋子裏,門上的法寶會阻斷外界的一切噪音,可她如今正在等人,便隻能坐在這。突然一聲脆響,她猛地睜眼,正見遠處一端茶侍女跪在地上,麵前是打碎的茶具,她連忙道:“將軍饒命。”

  柳巽轉過身去,道:“我說過,我不在時你們哪怕吧菜市擺在府裏也無事,可如若我回來聽了大響,是定要受罰的。”

  侍女身為白氏送來的人,知曉柳巽的野心,更見過她的厲害,便不再求饒,拾了茶盞碎片下去。沒過多久,走出來一侍衛打扮的白六公子,焦急道:“進屋說。”

  片刻,屋內傳出瓷器落地盡碎之聲,屋內的侍女早已司空見慣,依舊站立整齊。

  “我竟忘了她也是柳氏的血脈!”柳巽正為破日斧直接落入敵人囊中動怒,又想到一點,問道:“”她沒受傷?白六公子點頭,道:“不僅她沒受傷,安祁旭也毫發未損。”

  “不可能,我將所集魔靈都注入斧中,隻要她一碰,定會被魔靈侵體,不可能完全沒有反應。”白六公子聽她這番話,也生疑,思慮片刻道:“除非她帝靈術已經修到極高境界,可若是如此,咱們就要從長計議了。”

  柳巽一反常態,一句暗諷明罵都沒有,道:“當然要從長計議了,她若是不堪重用,就不配當柳氏的後嗣。”她看向白六公子,歎道:“她定是個極厲害的人,我如今可以相信了。”

  她向來自詡堅強的外衣褪下,也不過是個害怕別人言語的人,她心中自然明白曾經柳氏的罪過,可在收養她的姑父姑母口中的鼎盛柳氏同現在的巨大落差相比,她寧可盲目地追隨從前的鼎盛。

  “你見過從前的柳氏嗎?”

  白六公子一愣,轉而望她,平時張揚的柳氏後嗣此時悵然若失地坐在那裏,眉梢朱痣於他眼中點現,他思及父親說的話,不免對她生出一絲同情之心,道:“小時曾見過,隻覺得,何其昌盛。”

  ……

  神宮之中,堆積如山的公文看盡,羽冰落已是頭昏腦漲,當即褪了衣裳躺在床上小睡,若沁身為靈人,仍想著尊神一脈的大事,道:“封侯一事,尊神還應再考慮考慮,早有子嗣,有益於神界太平。”情愛一詞,於皇室而言不過是可笑話語,子嗣才應是其考慮之事。

  她這無情氣之語,也難以說得羽冰落麵紅耳赤,她側過身,再言:“神界未平,我若有子嗣,定會成為敵人的目標。待此事一了,本尊自會昭告天下。”說罷便閉了雙眸,醒時正見蘭溪跪在自己床頭,手中拿著一個精巧糖人,可不正是安祁旭捏的“尊神”。

  羽冰落手速極快,已然搶過糖人,糖人上施了法,可保數萬年不壞,蘭溪一眼看出,知道羽冰落買來不是為了吃,卻也沒想到她如此大的動作,問道:“姐姐這糖人好生精致,是從哪得的?”羽冰落看著她,深覺得她與安祁旭之間的是蘭溪一定知道一些,就故意試探她,道:“你師父……”

  蘭溪顯然十分激動,就差跳起來,問道:“師父他說了什麽嗎?”羽冰落趁機問道:“你希望我說些什麽?”

  她裝作嚴肅看蘭溪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決定不再逗她,道:“你希望他說的話,他說盡了;你希望我回的話,我也回明白了。”蘭溪趴在她床邊,眼睛一瞬不閃地盯著羽冰落手中的糖人,“那這糖人?”

  羽冰落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拿著糖人一笑,道:“你師父親手捏了送我的。”一語既出,驚乍一人,蘭溪心中大誇安祁旭好計謀,退後幾步行了一個大禮,字字帶笑,如浸蜜也:“拜見師娘。”

  羽冰落被她這大聲一喊,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立馬拾起床旁的一個飛龍雲氣紋紅玉香囊,裏麵還有一半的梅花香未用盡,蘭溪順勢接過,仍笑道:“師娘賞賜如此金貴的東西,徒兒不敢接下。”她將香囊輕輕放回去,拿起一個小荷包出來,針腳雖不錯,但絕不能同宮中所製相比。

  她拿起來笑道:“這個就好、這個就好。”還未等羽冰落發作,她先站起來笑說不再鬧了,羽冰落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道:“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除了你我也沒告訴別人了。”

  蘭溪問道:“玥娑姐姐也不能告訴?”羽冰落心中沒在想從前於自己而言的勾心鬥角,隻單單笑道:“玥兒若是知道了,那恐怕全天下都該知道了。”蘭溪點點頭,拉著羽冰落從床上下來,道:“落姐姐快召師父過來把我接走,我的功課他都好“幾天”沒看過了。”

  羽冰落雖答應,但見到她手中荷包,突然想起一件事,對她道:“那你幫我辦一件事。”蘭溪點頭,她又道:“我想親手繡一個荷包,隻是不會針線,你幫我一幫。”

  蘭溪腦子轉的極快,立馬知道她要作甚,打包票笑道:“包在我身上。”

  ……

  眼前如有一片假山群,可湊近便有突顯一條小道來,繞過假山數處,走到近處。兩方假山之間是垂著數十根迎春花枝。此處略高,下銜石階,隻容兩人並肩行過,階旁各有一條小小水渠,源頭為假山圍擁處一細流,鮮花被風吹落,幾片點在水上,自上而下滑落。

  再有一亭,一半立於水中,安祁旭回頭一望,就見如此一幕:

  羽冰落繞過假山小道,伸手挑起迎春花枝,“纖素梅枝灌曙源。”未料漏下一枝,勾住了她發間白玉累金步搖下的赤紅鮫珠穗,“滿廂春客欲相攔。”

  安祁旭快步邁過去,替她拂去花枝,再道:“私將誤蕙拋山去,境下丹心旭照繁。”

  “不好好做學問,寫這種詩。”羽冰落瞪他一眼,卻因存有情意更顯嗔嬌之態,安祁旭作詩的心一悸,耳根紅透,眼睛躲閃卻看到她的一隻素淨纖細的手,他曾握過……

  思及這些,他便也大著膽子握住,羽冰落心中一震,任由他握,聽他笑道:“怎麽不是做學問,我作詩甚少會壓平仄韻尾的。”兩人共下台階,羽冰落笑道:“你不怕有人看到?”

  安祁旭此時更是失了靦腆,裝作慌張的樣子四處張望,手卻故意地蹭了兩下,眼神炯炯地盯著她,笑道:“還有尊神安排不好的事嗎?”羽冰落跟著他笑,道:“溪兒不願過來,說要在外麵為我們把風。”

  “當真是俊傑。”這兩字羽冰落聽著耳熟,卻又想不出曾在哪裏看到過,安祁旭見之,成了老師傅樣子,道:“我會慢慢教你,這兩句出自《晏子春秋·霸業因時而生》,應為“識時務為俊傑”。”羽冰落麵上一紅,低頭道:“我有事同你商量,我們之間的事。”

  安祁旭點頭,聽她道:“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事莫要讓外人知曉,我同柳巽之間的事你明白,我是不會瞞你,我是想利用她將神界尚藏在暗處的柳黨一網打盡,如果你我之間的是傳出去,你也定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安祁旭道:“我不……”被羽冰落打斷,她握著他手,依舊鎮定,道:“我知道你不怕,可這是我的事,是同你在一起之前的事,若於君臣之上的你助我,我會賜你金銀田宅,可是若有私情上的連累,我是定然不願的。”

  她這番說辭,不同於任何人,隻可從她的過往中猜度,她垂然低頭,道:“你聽過我的從前,我厭惡一人毀了一人,更厭惡一人為情拋棄一切。我知道你不會,我也不會。可我便是這樣一個人,你若同我生在一個時候,定然不會喜歡我的。”

  “不會!”安祁旭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道:“你知道你的過往,明白你的苦衷,我隻會心疼,隻會更愛你。”安祁旭上前兩步摟住她,低聲道:“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會永遠支持你、棒子你。”他撫撫她的銀白發絲,手輕輕搭在她背上,分外小心,又帶著滿腔愛意。

  情到深處,羽冰落手也慢慢摟住了安祁旭的精瘦腰身,突然聽到蘭溪聲音傳來:“玥娑姐姐,你怎麽來這了……落姐姐在和師父商量要事,我不方便過去。”

  兩人立馬分開,理理衣襟,安祁旭見羽冰落步搖上的珠穗繞在一起,走過去理好,又迅速退回去幾步,就聽見玥娑在外麵喊道:“姐姐,我能過去嗎?”

  羽冰落整理好心緒,朝安祁旭點了點頭,安祁旭會意走出去,準備領回來玥娑蘭溪。路上,蘭溪拉拉安祁旭衣袖,笑道:“師父想不想吃個糖人?”安祁旭心中羞澀,沒接她話,玥娑不知意思,回頭笑道:“你又傻了,他不愛吃甜的。”

  蘭溪似乎恍然大悟,又道:“那徒兒想吃一個,師父會捏嗎?”又未等安祁旭回答,玥娑道:“你若想吃,我命人給你做,你可別為難他了。”她看了一眼滿臉尷尬的安祁旭,突覺有趣,同蘭溪笑了一路。

  再見羽冰落,玥娑一下奔到羽冰落的懷裏,抱怨道:“姐姐好生無情,從你走後我就開始想你了,結果你回來了都不第一時間看我。”羽冰落無奈地看了一眼安祁旭,道:“我回來時神侍說你睡下了,我就沒有打擾。”

  玥娑抬頭望她,問道:“真的嗎?”羽冰落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姐姐還記得答應了你要開玄璽草場,你想什麽時候辦宴?”

  “挑百蕭、岫驥還有祁旭都沐休的時候。”羽冰落覺得有趣,笑出聲來,也同意了。三人坐在亭中三個石凳上,安祁旭站在一旁,玥娑見了,靠近羽冰落的耳朵低聲道:“這又沒有旁人,姐姐讓祁旭坐下吧。”

  羽冰落正愁於此,聽玥娑發話立馬接上,“青龍神君也坐吧。”安祁旭行禮謝恩後方坐,道:“臣欲將蘭溪帶到西極親自教導,請尊神示下。”

  蘭溪一聽兩眼放光,道:“真的?”她拉著羽冰落,“落姐姐快同意。”

  羽冰落被磨得完全沒有思考,隻能道:“既是你的徒兒,本尊有什麽好阻攔的。”安祁旭低頭稱是,她又道:“若沒有別的事情,你便可以退下了。”

  安祁旭行禮攜蘭溪離去,亭中隻剩下兩姐妹。玥娑再度摟住羽冰落,訴思念之苦,羽冰落覺得好笑,道:“從前你去凡間玩時,不也是離開姐姐,也沒見如此。”

  “那不一樣。”玥娑道:“玥兒出去玩時,隻要一想到姐姐在家裏等我,我就很安心。可姐姐出去,換我在家等著,我就心慌。”羽冰落不明白這種情感該怎麽分辨,隻能安撫性地摸摸她的頭。

  玥娑不知想到了什麽,鼻頭一酸,眼中已經泛起了淚光,問道:“姐姐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她抬頭望羽冰落,見她愣住,緊握著她的手,眼中悲痛十分,道:“我就姐姐一個親人了。”

  這副梨花帶雨模樣於羽冰落十分眼熟,可此時非但沒有厭惡,反而十分心疼地替她擦拭掉垂落的淚珠,低聲說好,答應了這一個誰也不確定的未來,她隻當是應了一個孩童的簡單願望,實則心裏也大有觸動。

  ……

  安祁旭離去這幾天,蘭溪跟著玥娑已經學會了騎馬,雖不精湛,但也足以在鬧市中慢行。安祁旭特意放滿了速度,聽著她以各種隱晦方式調笑自己。

  “我就說嘛,師父這般品貌,隻要大膽一些,有什麽辦不成的事。你若是早聽了我的話,這事不早就成了。”安祁旭靠她極近才聽到她說的這些話,立馬捏了她的鼻頭一下,道:“若再說混賬話,就罰你抄《禮記》抄到走時。”

  蘭溪跟著玥娑似乎慣出了一些嬌氣,反笑道:“我才不抄《禮記》,於我無益,我要抄師父的詩。”

  安祁旭知道她說的是那一首詩,輕斥她不務正業,反引得蘭溪大笑,不知不覺便到了青龍府。蘭溪輕車熟路跳下馬跑進去,招來侍女道:“去把我的厚衣服收拾出來。”安祁旭隨即步入,道:“西極極冷,你有棉服嗎?”

  見她搖頭,他便吩咐身邊侍女:“去找文蘭,讓她開庫房拿些料子,還有幾塊顏色俏麗的狐皮,先趕著做兩身衣裳,然後再慢慢做,我會派人回來拿。”侍女依言退下,又看見蘭溪翻箱倒櫃收拾東西,也沒有打擾,回來到外書房理事。

  外書房內由櫧柏守著,而外麵的廊下有定淞無措地站著,他看見,心中笑櫧柏過於直白的排擠,不過也符合其性,故作關心道:“怎麽不進去?”定淞眼神有些尷尬,摸摸鼻頭回道:“卑職剛才看見外麵有聲音,出來看看,結果什麽也沒有。”

  安祁旭笑道:“這青天白日,我又剛回來,誰敢闖到我府裏偷東西?”他指了指屋內,道:“進去吧。”

  “卑職以為這幾人不該隨您去西極。”定淞順著櫧柏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如今跟隨他的人,他立馬道:“柏兄總要說出些原因吧。”

  不拘在哪,更不在乎安祁旭就在身邊,櫧柏直言道:“你的人全被你帶走了,怎麽,好去西極占山為王?”定淞微怒,卻礙於安祁旭的麵,仍舊平靜道:“你……”

  “說完了嗎?”安祁旭適時打斷,“什麽你的人我的人,櫧柏,我教你的為人之道你都忘了嗎。這種話也說得出來。”聽安祁旭這般斥責,櫧柏不靜反怒,道:“我跟您從小到大的交情,您為了他罵我?”

  “府中傳言我都聽了,果然不假,我說的難道不對?櫧柏,你若還記得夢蘭,就將這事息了。”乍聽夢蘭之名,定淞好奇心又到了鼎盛,見櫧柏刷地一下白了臉。他連忙低頭,道:“神君莫怪柏兄,這事我也有錯。要不將這幾人留下,換了別人吧。”

  “誰要你求情!”櫧柏大吼一聲,立即跑出了書房。定淞一臉驚嚇,安祁旭心中冷笑,麵上還好言安慰,道:“你定的這些人我都滿意,我也從不聽什麽“你的人我的人”,就這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