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桂家君
作者:繁弦複      更新:2020-05-16 19:55      字數:2404
  他依舊這樣冥頑不靈,袁良氣得也不想勸他了,轉身後說道:“如今時移世易,我話已至此,望叔父自重。”說罷,他也不再看袁謀師,揚長而去。

  回到軍中,幾個與他交好的軍長將他攔住,哄笑道:“咱們的鶴子破了相,不知要有多少女子心碎了。”袁良銜笑,伸手摸了摸臉上傷口,西極寒冷,倒不用擔心傷口生膿。幾人行至賬中,發覺已是飯時,把袁良按住,其他人都去廚司拿飯,回來時袁良卻已拿出了私藏的杏花釀。

  酒桌之上,必有閑話作陪。

  “那個軍長姓什麽來著,對,姓楊,要我說,能傷了咱袁軍長的女子,她可算頭一份了。”兩杯小酒入肚,逼退了一身寒氣,看著窗戶上堆積的雪花,袁良突然笑道:“我當初隻是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沒想到……”

  他舉杯歎道:“果真是我眼窄見識淺薄了。”看著眾人跟著大笑起哄,袁良搖搖頭笑道:“改日要去跟她道個歉才是。”

  ……

  院裏紅梅開得正盛,安祁旭站在樹下,伸手接住一朵,左手捧之,右手背在身後,食指轉著手上帶著的翠玉扳指,扳指寬大,愈顯得他手修長。梅花上的幾片雪花,也愈顯得其顏色昳麗,漫出一股清冷卻媚極的紛華靡麗。

  身後傳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他並不回頭,直到那人走到他身邊才開口道:“如何?”

  來人還是那天幫他運薑湯的親兵頭子,如今在軍中也漸漸有了威望,甚於軍長,名叫定淞。他弓著身子回道:“神君猜測的不錯,當初曲謀士阻止您改軍規一事,的確是袁謀師挑唆。”

  安祁旭嗯了一聲,轉頭對他笑道:“辛苦你了,明敲暗打的。”帶著扳指的手拍拍他,說道:“我屋內有一小瓶芙蓉釀,待這次沐休我帶你們回神城,再送你大壇的。”他神情淡然,並未因定淞帶來的消息動怒,定淞拱手,笑道:“謝神君。”

  他走後,安祁旭依舊從容地看著紅梅。天成一麵,紫氣初現,日清天朗,一道道光束打在梅梢,打在自己青色錦袍上,映得衣上的青龍暗紋生出五彩華光。

  他有多久沒有正真的生過氣了,有多久沒有人這般忤逆過他了。猶記小時,還是他頭發隻長到肩膀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大晴天,那一天,比今日冷嗎?

  那是他第一次跟著百蕭下凡間玩,那一天是他當最後一次紈絝公子。當別人談論他時,說他不認真習法、隻貪享樂,不配為父親之子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做的遠遠不夠,父親的兒子,不能法力跟別人差不多,不能文才跟別人差不多,不能在為人處世上更別人差不多。

  殘燭仍閃,是他在一遍遍的看文書;軒內無人,是他在奮力地習法術。他漸漸地學會一件事情,比父親還要完美的笑,父親生氣不會笑,可他會。父親紅顏不計其數,他一個也沒有,所以夢蘭之事,是他毫不留情地斬斷這個傳言出現的可能。

  後來,被人稱為“神城第一公子”,彼時,他才一百五十歲。他若是去了樂坊,定是去那裏聽樂作詩的;他若是去了凡間,定是去體驗人間疾苦。這時,他配稱縉綌先神之子了。

  被神界稱為“文安遊士”的時候,他三萬五千歲,看到潭泀傳來調笑他的信時,他並沒有絲毫快意。還不夠啊,縉綌先神之子,怎能隻稱為“士”。

  p;從東邊吹來一陣風,他下意識地護住手中梅花,眼神逐漸匯集到花上,一派溫潤爾雅、文質彬彬的模樣,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時移世易,停必摧。”他依舊笑著,連嘴角的弧度都是完美的,讓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去親近他。

  不過前提時,聽不到他說的這句話,亦或是,不懼他說的這句話。

  ……

  黎驁走到後院,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帶著暖意的畫麵,他停下,怕打擾了那個似蘭如玉的男子,突然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卻在見到他嘴角的一抹笑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安祁旭轉身看到黎驁,笑道:“左參怎麽站在那,是有何事?”黎驁隻覺得被他眼睛看一下,就渾身都是暖洋洋的。又見他隻著錦衣,顯得十分單薄,垂眸說道:“天寒地凍,神君怎麽不披大氅就出來了。”

  安祁旭依舊是笑,隻是眼底也有了些許暖意,“看這梅花開得好,也沒顧上多少就出來了。”走到黎驁身邊,說道:“進屋裏說吧。”

  進屋坐定,黎驁便拱手說道:“卑職此次來,是想和神君說說右參一職。”安祁旭並不覺得稀奇,如此掐算,日子也該到了:“五日後便是舉賢試。”

  黎驁回道:“正是,到時神君還要回神城,右參一職也就有著落了。”他停了片刻,又道:“神君自小在神育堂修習,不知可有什麽看著不錯的同門,若是能入青龍軍,豈不上佳?”

  安祁旭笑道:“神育眾人,皆受神師教導,其好自不言明,更何況各地尚學更是人才輩出,如何斷定。右參一職,應為舉賢試後眾神領裁定。”

  黎驁嘴角抽搐一下,低頭道:“神君所言極是。”

  “左參為青龍軍盡心竭力,本君都看在眼裏,待回神界任職之時,定會向尊神言明左參之功績。”見黎驁搖頭想要分辨,又笑道:“我知左參不是沽名釣譽之人,隻是左參之心,奉軍之力,本君看著眼裏、記在心裏若無恩賞加之,實在愧疚。”

  本想說自己並不是要讚賞的,卻被他打斷,黎驁隻好說道:“卑職為神官,又為青龍左參,自當恪盡職守。”

  天色正晴,又下起雪來,催人回樓的鼓聲敲了半晌,傳到安祁旭耳中卻不刺耳,反而添了幾分困意。笑道:“鼓聲既響,左參也忙了這大半天,回去歇息吧。”黎驁行禮、站起,漸漸退出了安祁旭的視線。

  他剛走,親兵定淞便進來了,安祁旭見他來了,問道:“現在輪到那幾軍巡視了?”

  定淞回道:“是六軍、七軍、八軍、九軍、十軍這五軍,卑職剛才去看過了,按照規定,逢雪巡視,每人都能帶一壺熱酒。廚司那邊已經煮好送過去了。”

  安祁旭點點頭,站起來,說道:“去睡吧。”定淞本就有些困了,聽到安祁旭這話便說道:“是,卑職下去了。”

  他也走了,安祁旭回到裏屋,把窗戶打開還能看到紅梅樹在雪花洋溢的晴日裏獨立於世,看了一會才關上窗。

  躺在床上,意識漸漸不清楚了,他腦裏逐漸浮現一句話:

  那到底是梅花在抗雪,還是她在抗雪。

  她是否在登位前,就是那樣立在晴天裏,受著漫天的冰雪,完成自己的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