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龍少辰的母親剛剛洗漱完畢就聽到了敲門聲，緊接著三爺展棠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大嫂起來了嗎？”

  婦人嘴裏應著“起來了，起來了”，順手穿了件外套就去開門。

  打開門見展棠站在外麵，婦人忙說：“三弟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展棠邁步進門，順口問道：“辰兒呢，怎麽不見辰兒？”

  婦人淺笑一下，端著剛沏好的一杯茶指著屋後屋簷下道：“那不是嗎，一個人又在那裏玩鳥呢”

  果然看見龍少辰一個人蹲坐在屋簷下正在用一跟鐵絲不停地捅鼓鐵絲籠裏的小鳥兒，籠子裏的小鳥兒‘唧唧’直叫，龍少辰哈哈大笑。

  龍少辰的母親和展棠也跟著笑起來，也許在孩子的世間裏本身就有很多的樂趣，沒有成人的煩惱，他們的世間單純而又美麗，美麗到一塊泥巴都足可以玩上一天。

  展棠接過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小口，讚歎地道：“大嫂的茶藝真是獨絕，我相信沒有人能泡製出這麽好喝的茶”

  婦人臉上也露出喜悅的神色來，道：“還是三弟懂得品茶，不像你大哥……”

  她忽然不往下說了，因為她記得龍應欽好像兩天都沒有回來了。

  展棠也好像想到了什麽似得，淡淡道：“我大哥還沒有回來嗎？我有些事要跟他商量”

  婦人頹唐地坐下，搖了搖頭道：“我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寧，我擔心……”

  展棠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問道：“大嫂擔心什麽？我大哥到底去哪了？”

  婦人避開了他的目光，將眼神投向前院，歎了口氣道：“你大哥去和什麽七怪踐行什麽十年之約了”

  展棠似乎這才放心，低著頭又喝了一口茶，故意提高嗓門道：“我大哥也真是的，小弟我勸過他多少回了，和那種武林敗類踐行什麽約定啊，他們作惡多端，什麽手段使不出來，而我大哥盡管武藝超群，但天生仁厚，在這世上好人難免都會遭壞人的道兒的”

  婦人舉手理了理散亂的雲鬢，又歎了口氣道：“但願你大哥沒事，可是我還是心慌的厲害，我可能病了”

  展棠忽然探過手撫摸著她如春蔥般的玉手安慰著道：“大嫂別太過擔心，我大哥肯定會沒事的，回頭我去藥鋪開幾幅安心定神的藥來，大嫂好好服下，就會沒事了”

  婦人把手縮回來，看了看門外道：“三弟若沒有什麽事就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展棠也縮回了手，站起身來道：“那大嫂好好休息吧，一會我派幾個人到青石峰上看看我大哥在不在”

  婦人聽到這話，身子莫名地一抖，繼而恢複鎮定，道：“那就有勞三弟了”

  展棠又看了她一眼，終於邁開步子出了門，向前院走去。

  婦人見他走了，站起身來，看著不遠處屋簷下正饒有興趣玩鳥的龍少辰，低低地抽泣起來，他怕別人看見，馬上把眼角的眼淚摸幹，又低著頭走向了後屋。

  中午的時候，三匹急程快馬抬回了龍應欽早已發硬的屍體，隻見他上身淌滿鮮血，咽喉已被人割斷，一雙眼珠就像是死魚般凸出，全身上下一片黑紫，嘴邊的一絲血跡還未幹透。

  婦人抱著龍應欽的屍體嚎啕大哭，她幾乎無法接受這一切，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說走就走了呢？她的眼睛哭幹了，沙啞著聲音緩緩道：“應欽，你快睜開眼來……”說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身子一軟竟暈了過去

  。

  展棠及神級堡的其他下人都不敢相信這一切。

  展棠撫摸著大哥的臉，眼角流下了渾濁的眼淚，他用自己的胸膛緊緊地貼著大哥的臉，怕他的屍體冰冷發硬。他也不管自己的眼淚與鼻涕混在一起，顫聲說道：“大哥，你告訴兄弟是誰害了你，兄弟一定將他碎屍萬段”

  “一定是那七個怪物害死了堡主！”，隻聽下人中有一個人止住了哭聲道

  “對，一定就是那七個危害武林的敗類！”，其他人也這樣說道

  其實龍應欽和七怪的十年之約在神機堡裏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大家都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堡主都會如約而去，而且每次都會平安的回來，每次看到他回來就意味著堡主又把他們打敗了。

  可是今年，一切都變了！變得就像是這外麵的冬天一樣，冰冷中透著瘮人的寒氣。

  婦人悠悠轉醒，一把搶過龍應欽的屍體抱在懷中，又哭又笑地道：“誰也別搶，他是我的”，繼而又是哭，哭完就笑，這笑得遠比哭還淒楚悲傷難聽！

  此時從後院中跑出來的龍少辰看著一堆人圍在一起悲傷哭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當扒開人群看到爹爹滿是帶血的屍體時，他傻了，竟然忘記了哭，在他的印象中爹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任何人都傷不了爹爹一根毫發，爹爹是他心中最崇拜的大英雄大豪傑。

  ‘哇’的一聲，他伏在爹爹的屍體上大哭起來。

  婦人像是瘋了一般，竟然一把推開兒子，傻笑著道：“誰也不許碰他，他是我的”

  之後她就不斷地重複著：“武林七怪，武林七怪，我讓你們血債血償！”

  於是這‘武林七怪’就像是燒紅的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印在龍少辰幼小的心理，他知道是‘武林七怪’害死了爹爹，他默默地記下了這四個字‘武林七怪’。龍少辰眼淚鼻涕糊的滿臉都是，哭著哭著，一口氣沒有接上，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幾個下人把小少爺抱回房中。

  歐陽芙和展穎也是‘哇哇’大哭，在她們幼小的世間裏從來就沒有過死亡，她們當然不知道死亡的可怕，她們隻知道大伯走了，大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大伯再也不會給她們買宿州的冰糖葫蘆了。

  小孩子的悲傷和成人的悲傷當然不一樣。

  晚上，整個神機堡都沒有上燈，大家都是默默地流淚，默默地記下‘武林七怪’這四個字，他們義憤填膺，他們同仇敵愾，他們要為堡主報仇。

  展棠咬牙切齒，連夜調集神機堡的所有力量全力尋找‘武林七怪’的下落，他已把大哥死的悲傷化為複仇的力量，他騎著馬單人到青石峰上尋找那七個敗類……。

  人往往在痛苦中會失去理智，當那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地刮在他的臉上的時候，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又騎著馬返回了神機堡。

  婦人還是像瘋了一樣抱著龍應欽的屍體說著胡話，說著他們當年煙花三月攜手一起下揚州，一起乘舟到天門山下，禪門拜佛，雪地賞月，美好的往事像一粒粒的珠子似得一點一點地在她的嘴裏串聯起來。

  龍少辰一直發著高燒一直未醒，夢囈般地呼喊：“爹爹，你別留下辰兒一個人，爹爹，你別走！”

  從外麵回來的下人報告說方圓幾百裏並沒有發現‘武林七怪’的蹤跡，展棠一拳重重地擊在檀木椅子上，那結實的檀木椅片片碎屑亂飛，展棠發誓似得道：“即使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們！”

  人死終究不可複生，按照風俗，人死

  之後隻能在家裏留上七天，七天過後就得歸土，龍應欽就埋在遠處青山下的綠水湖畔，他生前喜歡青山也喜歡綠水。

  與他一起長埋於地下的還有他那柄寶劍，幾頁劍譜，數卷經書。

  直到將父親埋葬，龍少辰都沒有再流一滴眼淚，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其他人將父親的棺木放入土中然後再用土掩埋起來，他看著母親哭成一個淚人兒了也沒有去安慰她。

  他心裏隻默默地念著四個字‘武林七怪’。

  三爺展棠一紙飛諫傳告整個武林，是‘武林七怪’害死了他大哥龍應欽，武林同道凡是發現‘武林七怪’的蹤跡要及時地通知神機堡，神機堡大恩不言謝。

  從此一夜之間江湖中人人得知‘中州神劍’龍應欽遇害，而且凶手就是危害武林的‘武林七怪’。

  有龍應欽生前的好友聞詢前來神機堡吊唁的，也有匿名而去龍應欽墓前獻花的，此番種種，在此不表。

  龍少辰的母親整日閉門不出，隻呆呆地看著窗戶邊的光線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又痛哭，歐陽芙的母親和展穎的母親都來安慰過她，勸大嫂節哀順變，勸著勸著也流下眼淚來。

  龍少辰把鳥籠收了起來，他再也不玩了，他低著頭在中院的池塘邊來回轉悠，一天也不說一句話，在他年少的世間裏已經有了成人的憂鬱。

  歐陽芙和展穎站在不遠處不敢走過去，她們知道她們的辰哥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了，變得再也不笑了，變得再也不和她們一起玩了。

  展穎摸著眼角的一滴眼淚道：“辰哥哥再也不和我們一起玩了，我覺得好沒意思”

  歐陽芙也道：“我也覺得這幾天什麽都沒意思”

  正當她們說著話，遠遠看見龍少辰向她們倆走了過來。

  歐陽芙和展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辰哥終於理她們了。

  龍少辰走過來，停在她們前麵說道：“你們倆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她二人喜出望外，不停地點著頭道：“好好，幫忙”

  龍少辰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倆現在給我弄一匹馬來”

  當聽到這句話時，展穎眼睛瞪得就像是兩顆葡萄一樣，道：“辰哥哥，你要馬做什麽呀？”

  龍少辰道：“我要騎馬去找尋殺害我爹爹的凶手”

  展穎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道：“可是我不知道馬在那裏呀”

  她又對著歐陽芙問道：“芙姐，你知道那裏有馬嗎？”

  歐陽芙搖了搖頭，道：“以前我家裏麵有許多馬，後來我爹死後，那些馬不知跑那裏去了”

  展穎突然眼珠子一轉，衝著龍少辰道：“不過……辰哥別急……我有辦法”

  龍少辰一陣激動，問道：“什麽辦法？”

  展穎得意洋洋地道：“我可以去問我爹爹”

  龍少辰一陣失望，道：“這是什麽辦法，我讓你們幫忙就是怕我娘以及三叔他們知道，你以為我不會去問嗎？”

  展穎從得意之中瞬間黯淡下來，道：“辰哥別生氣，讓我再想想”

  龍少辰尤在氣頭上，道：“你們也別想了，不用你們幫了，我自己想辦法”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道：“不過，你們可別讓我娘和三叔他們知道，不然我再也不理你們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女孩愣在原地看著龍少辰遠去的背影發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