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縷陽光終於穿破鉛似得雲層照在神機堡門前的那條青石鋪就的路麵上，連續陰霾了數日的天空現在看起來說不出的幹爽清淨，天空深遠處悠悠青雲仿佛畫卷裏的那抹出彩之筆。青石路麵兩旁的積雪也開始慢慢消融，雪水汙漬流滿青石，那落滿雪花的屋宇櫛比鱗次，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向著陽光最濃鬱處延伸，一眼望去，當真還看不見頭哩。

  神機堡就在這一片房子中間，和所有其他的房子建築並沒有兩樣。

  神機堡背倚青山綠水，若然是夏季，汪洋著一大片翠綠，美不勝收。隻可惜這個時節是看不到青山綠水了，白雪皚皚的山下是結了冰的湖麵，有幾隻散亂著羽毛的鳥兒停在光禿禿的湖畔柳枝上正在極目搜索著食物和水源。

  神機堡的大門緊緊地關閉著，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像是兩個威武猙獰的武士一樣站立兩邊，不怒自威，門前的一顆古老粗壯的大樹上一隻喜鵲臨枝啞然尖叫，在它旁邊眾密枝交錯處有一大大的巢窩，幾隻還沒有長出羽毛的小喜鵲在裏麵上下滾爬張口欲食……

  也不知什麽時候，隻聽‘吱呀’一聲，厚重的大門開了一條縫，接著從裏麵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那小腦袋上麵緊接著又探出另兩顆小腦袋來，隻聽最下麵的那顆小腦袋用稚嫩的語氣說道：“哎呀，壓死我了”，於是上麵的那兩顆小腦袋微微向上提了提。三顆小腦袋在門縫裏左右望望，繼而相互嘻嘻一笑，‘呀’的一聲又把門拉開一些，三個身子才慢慢地擠了出來，當先擠出來的那個------也就是門縫裏最下麵的那個，是一個差不多隻有五六歲的胖乎乎的小男孩，另外兩個小女孩站在他的後邊，也隻有四五歲的樣子。

  小男孩穿一件棉布錦衣褲，頭上戴的帽子已被剛才的那兩個女孩壓的有些發癟，帽簷早已改變了方向。小男孩才不管這些哩，他水晶似得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樹上的巢窩，後麵的兩個小女孩看了看男孩的帽子忍不住低著頭相互淺笑，繼而也隨著小男孩的目光向樹上瞧去。

  “辰哥哥，那裏麵是什麽呀？”，他身後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指著樹上的巢窩問道

  “我猜那裏麵一定有怪物，你信不信？”，另一個小女孩這樣說道

  那奶聲奶氣的小女孩突然興奮地歡呼雀躍起來，跳著叫道：“我要抓怪物，我要抓怪物”

  那小男孩正聚精會神仿佛是在聽什麽聲音，聽到她倆吵吵鬧鬧，有些不耐煩了，轉過頭來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瞪著圓圓的小眼道：“你們倆吵得我什麽都聽不到，再這樣的話下次不帶你們出來了”

  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眨巴了下眼也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低聲道：“不吵了，不吵了”

  另一個小女孩突然把身子貼近小男孩，壓低聲音道：“辰哥，你說那裏麵到底有什麽呀？”

  小男孩也壓低聲音，把嘴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聽到裏麵好像有動靜”

  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見他們倆在說悄悄話，也把耳朵湊過來聽他們在說些什麽。

  三顆小腦袋圍攏在一起，小男孩抬頭又看了一眼樹上的巢窩，忽然說道：“我想上去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麽”

  兩個小女孩也是充滿好奇之心，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鼓起掌來，齊聲說道：“上去看看，上去看看，辰哥哥最厲害，辰哥哥最棒！”

  小男孩被她們倆說的一時胸中滿是豪氣，鼻涕差點流到嘴裏也忘記了去擦。還是那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指著自己的鼻子提醒著他說：“辰哥哥，這裏這裏”

  那小男孩直到此時好像才意識到就要‘過河’的鼻涕，舉起右臂在那錦棉袖子上一擦便完事了，然後朝著那兩

  個小女孩鄭重其事地說道：“芙妹穎妹，不過我需要你們的幫忙”

  被稱為芙妹穎妹的兩個小女孩把頭又湊過來一點，齊聲問道：“什麽忙？怎麽幫？”

  小男孩提了提褲子，又抬頭看了看樹頂道：“我怕我爬不上去，所以你們倆得扶我一把”

  芙妹穎妹急於想看看那裏麵到底有什麽，所以不論小男孩說什麽，她們倆都說“好好”

  一切都說好了，小男孩走過去，圍著樹轉了兩圈，然後伸開小手臂去抱那大樹，結果差了好幾圈，小男孩向倆小女孩道：“快過來扶我一把”

  卻說那倆小女孩走過去正要去扶仍舊抱著樹臂的小男孩，卻聽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那奶聲奶氣的小女孩突然道：“不好，莫不是爹爹回來了”

  一聽這話，小男孩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一臉驚恐地道：“若是被三叔抓到的話，肯定會告訴爹爹的”

  另一個小女孩也補充道：“也會告訴我娘的”

  三個人又爭著搶著往門縫裏鑽。

  大門又‘呀’的一聲關上了，三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左邊欄杆旁邊的書房，幾個管家及夥計看著他們搖著頭苦笑，沒幾步就奔到了書房，三人拿起桌子上的書胡亂地念了一會兒，隻聽到遠處的馬蹄聲在門口停下，接著就聽到有人推開大門。

  “三爺回來了”，其他人在問

  那當門而入的是一個寬背虯髯，虎目劍眉的大漢，腰畔斜斜地掛著一把大刀，穿一身狐裘，麵上表情一副冰冷，刀削般的鼻子上掛滿汗珠，如鷹隼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他身後緊跟著三個穿著棉衣的人，皆臉色暗紅，顴骨較凸，看穿著打扮，好像並不是中原人士，而是來自塞外。

  三爺低沉地‘嗯’了一聲，便帶著三人徑直向後邊的書房走去。

  此時卻見一個小女孩從左邊長廊的書房中跑出來，奶聲奶氣一聲高一聲低地喊道：“爹爹，爹爹”，邊喊邊向他這邊跑來，三爺頓足，翻頭看是自己的乖女兒，臉上凍霜似得表情馬上消失，微笑著道：“我的寶貝”，說完彎腰一把抱起女兒，在她臉蛋上親了兩口。

  小女孩皺了皺眉頭，一臉不悅地說道：“爹爹的大胡子又傷著我的小臉蛋啦”，說著伸出小手在他臉上亂抓。

  三爺嘿嘿笑道：“今天讀的是什麽書？是《孟子》還是《中庸》？”

  小女孩做了一個鬼臉，笑道：“是薑夔的夢裏海棠荷花堪比江南清風水鄉青石碎路”

  三爺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輕輕笑道：“那念一遍給爹聽聽”

  小女孩小嘴一嘟，撒嬌似得道：“不要念”，但是嘴裏卻禁不住念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那小男孩和另一個小女孩此時也站在了旁邊，小男孩擦了擦鼻子上殘餘鼻涕，對著大胡子男人道：“三叔，我讀的是杜甫的《古柏行》”

  說著他就念道：“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君臣已與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

  三爺點點頭笑道：“不錯不錯，辰兒很不錯”

  他又看著另一個女孩問道：“芙兒呢，讀什麽了，念給三叔聽聽”

  隻見名叫芙兒的小女孩很羞赧地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好意思地道：“三叔，我什麽也沒讀”

  三爺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問道：“芙兒什麽也沒讀？”

  芙兒撓了撓頭道：“我看了《九章算術》”

  三爺臉上現出別

  樣的神采，自言自語道：“芙兒看的是《九章算術》，了不起啊”

  芙兒臉上也浮現出笑容，念道：“石六鬥大半鬥，舂之為糲米一石；糲米一石為糳米九鬥；九鬥為毇米八鬥。稻禾一石，為粟廿鬥，舂為米十鬥；十鬥粲，毇米六鬥大半鬥。麥十鬥，為三鬥。菽、荅、麻十五鬥為一石。稟毇粺者，以十鬥為石。”

  那奶聲奶氣的小女孩見爹爹誇獎芙兒，臉上顯出了不滿之意，突然從他的身上跳下來，招呼著小男孩道：“走，我們玩去”，她徑直去拉小男孩的手。

  對於三叔誇獎芙兒，小男孩本來沒有感到什麽難為情，兩個妹妹本來就比他讀書用功，但是穎妹妹拉他的時候，他也突然感到三叔不該當著他們的麵那麽誇芙兒的，於是他也緊緊抓著穎兒的手，兩人到後院的池塘邊玩去了，不再理會三叔以及楞在當場的芙兒。

  “辰哥，穎妹，你們等我會”，芙兒向他們倆追去。

  三爺看著這三個小家夥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穎兒跟她娘一個脾氣！”

  直到這時，他後麵的那三個人中有一個白淨麵目的中年男人說道：“展棠兄的女兒很有個性。那個小男孩就是“中州神劍”的公子龍少辰吧？”

  展棠點點頭道：“是我大哥的公子辰兒”

  卻說那小男孩正是“中州一劍”龍應欽的兒子龍少辰，那芙兒名叫歐陽芙，是神機堡二爺歐陽冰的女兒，由於二十年前的一場戰役，他為了救龍應欽而慘死在敵人的刀下，留下遺孀與孤女。那三爺名叫展棠，女兒叫展穎，自從二爺死後，這裏裏外外都是三爺一個人在忙乎，他也無怨無悔，為的就是報答他大哥龍應欽當年的知遇之恩。

  直到看著他們身影遠去消失不見，展棠才邁步向自己的書房走去，其他三人緊隨其後。

  微風高揚，雪水消融，鷹喙似得屋簷掛滿水珠，微風吹過，風鈴‘叮叮’作響，仿佛天籟之音，暮色慢慢降臨，天邊的晚霞像是血洗過的一般殷紅，太陽終於下去了。

  神機堡後院的一室內，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光映照著慘白色的窗紙。

  屋內幹淨整潔，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條，燈光下，一婦人正在縫補著一件舊衣服，一孩子爬在桌子上盯著眼前忽閃跳動的燈光火焰發呆，油燈‘嗤’的一聲輕響，嚇得孩子猛地坐起身子往婦人的身邊靠了靠，眼神裏滿是驚恐之色。

  婦人疼愛地撫摸著他的頭，溫柔地道：“把辰兒嚇著了吧，沒事，是燈油”

  孩子眼神裏的驚恐之色還未褪去，他用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襟，斷斷續續地道：“不是的，剛才在火焰跳動的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火焰裏有一個人影也跟著跳動”

  婦人放下手中的衣服盯著燈光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出來，於是她說道：“辰兒又在胡說，那有什麽人影？”

  孩子慢慢地把手伸到火焰上，說道：“就在這裏，就在這裏”，他馬上又把手指縮回來，一把抱著母親到：“娘，我害怕，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婦人看著慘白色的窗紙，聽著夜風呼嘯而過，淡淡道：“娘也不知道，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然後給辰兒帶回來好多好吃的”

  “辰兒最喜歡爹爹從宿州買回來的冰糖葫蘆”，孩子閉著眼睛撒嬌似得道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孩子靠著母親夢囈般地重複著。

  婦人溫柔地一笑，把孩子抱上了床，蓋好被子，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推開門仰首看著滿天的星光低低自語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呢？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夜色凝重，蒼穹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