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吳達是不怕的，擔心身軟如柳的鍾靈受不住。

  以她看起來比花蕊還嬌嫩幾分的皮膚來說，光是被掐一下，都要留下長久不消的淤痕，以後還要費事穿長袖來遮，就像她之前那樣。

  既然是自己將大媽們激怒，吳達決定要一己承擔眼前的混亂。

  於是，他憑借身高優勢，將鍾靈擋在牆角，自己獨個兒麵對密集的火力。

  “有娘生沒娘養的畜生，我今天就替你爹娘教訓你！”

  “腚眼子裏生出來的髒貨，打不死你個崽子！”

  感應燈接觸不良，頭頂燈光閃閃爍爍，使得大媽們憤怒的臉孔猶如恐怖片裏出籠的喪屍。尤其是伸手抓撓吳達跟鍾靈的姿態，剪切進電影片段之中都毫無違和感。

  “疼……”

  許久沒吭聲的鍾靈虛弱地叫了一聲。

  不知道是哪個心狠手辣的拽著她的長發使勁扽，頭皮下麵都紅了一塊。

  “你放手，給我放手！”

  吳達大聲喊話，嗓子眼裏滾著岩漿似的，往外噴熱氣。

  混亂之際，臉上又挨了一巴掌，打得他眼眶都青了一塊，嘴也歪著，液體順著嘴角流下去。也不知道是口水還是鮮血。

  吳達十歲的時候，生父溺亡，從此他成了一個沒爹的孩子，在農村沒少遭受同齡孩子欺負。每天穿著幹淨衣服出門，回來卻滾了一身灰。每天都要挨打成了常態，從開始的忍受，到後來奮起反抗。再到沒人敢對他呲牙。

  以他正值壯年的身體，跟童年的殘酷經曆來說，原本對付幾個大媽不成問題。

  然而即便憤怒，已經紮根的理智卻沒有掉線——假若對方因為自己受傷，將又是一筆沉痛的經濟損失，自己承擔不起。

  於是，隻能忍受她們的拳打腳踢。

  眼青了。

  臉腫了。

  嘴唇也傷了。

  被打得痛得呲牙，吳達甚至想笑，窮人連打架都要權衡利弊，真是操蛋！

  聽到無法承受的鍾靈在身後小聲啜泣，眼淚打濕他的肩膀，吳達的心很酸很酸……

  淚水冰坨似的，墜進他心裏。

  她一定很委屈吧？

  我也不好受……

  群魔似的大媽將他們圍起來揍，哪像上了歲數的人，哪痛往哪打，一點不手軟。

  嘴上也不閑著，“小姐”、“髒貨”、“不要臉”之類，叫起來是如此順口。

  絕望像猛獸，要將他們蠶食掉……

  暗地裏，眼睛赤紅的吳達攥緊了拳頭：欺人太甚，幹他娘的！

  理智即將崩塌的前一個，忽聽頭頂傳來一聲怒吼：“不許打我媽！”

  閃爍的光線當中，目眥欲裂的鍾秀像亮出獠牙的小獸，嘶吼著飛撲而來，揚起的灰塵好比她騰騰的殺氣。

  驚詫之下，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勁的吳達趕忙拉著鍾靈退開三步。大媽們上了年紀，反應遲鈍，隻會瞪著眼睛看。

  直到……不顧一切撲過來的鍾秀好像一顆保齡球。在她的強力衝擊之下，球瓶似的大媽們被撞得東倒西歪。能掀起房頂的慘呼聲中，一個個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下去，乒鈴乓啷的。

  揚起的灰塵幾乎形成一道壯觀的屏障……

  期間，不知道是哪個人的手機響起來電音樂，以吳達淺薄的音樂認知，聽出來是《葬禮與凱旋交響曲》的高潮部分。

  激昂的交響樂鼓槌似地直敲胸口。使如肥碩球瓶一樣倒下去的大媽看起來更加可笑。

  哪怕是戰況扭轉，鍾秀這顆球仍是不死心，撲在為首的口水大媽身上，下嘴就咬，狠狠地咬著對方肩頭不撒口。

  “媽呀，殺人啦！”口水大媽拚命嚎哭，不見了撕打吳達時的狠勁兒。

  片刻功夫，她的肩膀就被鍾秀咬出了血。

  激悅的交響樂還在繼續，吳達擔心鍾秀再咬下去，口水大媽真的要舉辦葬禮了……

  混亂是被警察的到來終止的。

  再度麵對出警的吳隊，吳達難堪到沒工夫去感歎緣分。

  “又是你們。”吳隊的語氣聽起來也很無奈。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幾個大媽七嘴八舌，痛述鍾家母女跟吳達的可惡行徑。

  鍾靈驚魂未定，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相比之下，打出了氣勢，插著腰的鍾秀看起來要比以前膨脹了一圈兒，時不時插嘴反駁大媽們的說辭，還要罵上一句。

  “警察同誌，她傷人了，我要求她必須從重處分，還要負責送我去醫院接受全麵檢查，打狂犬疫苗跟破傷風。產生的一切費用必須由她們母女承擔！”

  與吳達對罵廝打時都不落人後的口水大媽嗬嗬喘著粗氣，氣勢雖足，卻顯然還有些驚魂未定。

  智囊團們七手八腳將她肩膀處的衣服扒拉下來，露出深深的牙印，咬得青紫一片不說，最重的痕跡處，仍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花。

  吳隊皺著眉，問鍾秀：“確實是你咬的？”

  “我咬得又怎麽樣！”

  年紀尚淺的衝動很容易導致鍾秀麵對一個不利的處理結果，作為母親的鍾靈迅速清醒，冷靜地同吳隊陳述前因後果，期間當然也不乏大媽們的冷嘲熱諷跟咒罵。

  吳隊點點頭：“聽明白了，我說你們也是，人家做什麽的，關你們什麽事兒？真閑著沒事就幫兒女帶帶孩子，要不然去居委會報個名當誌願者。廣場不夠大容不下你們跳舞了是不是？一天到晚竟惹是生非！”

  被教訓一通，口水大媽不樂意了，“警察同誌，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們這不也是為了社區的長治久安，鍾靈真要是做小姐的，往家裏領不三不四的男人，我們小區還怎麽安寧，孩子們萬一跟著學壞呢。”

  樓下忽然傳來幹咳聲，穿著紅色太極服的張奶奶緩緩走上來，她顯然是聽到了口水大媽的話，經過她麵前時瞪了一眼。

  由於眼睛裏的白翳，整個人氣質又陰森，猶如晝伏夜出的厲鬼。

  “張、張奶奶。”

  口水大媽後退一步，顯然是不敵她輕蔑的眼神。

  就聽張奶奶用嘲諷地口吻說：“鍾靈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你真是心眼裏灌了泔水，壞的讓人作嘔！”

  畫家？

  吳達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