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中蝶 好
作者:素陌      更新:2020-05-15 21:07      字數:3593
  清晨早課。

  太陽初升,清晨的薄霧已經開始慢慢散去,季笙一夜沒睡,頂著兩個黑黑的眼圈來到學堂,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個到的。

  紅衣姑娘還是坐在原先的那個座位上,看著也沒睡好的樣子,但是眼神明亮,應該是在等著季笙給出一個滿意地答案。季笙看著她這樣,不自覺地心裏一緊。

  先生和那位中年人站在前邊,都沉默不語,中年人麵帶微笑地看著季笙,似乎是在等著季笙說些什麽。

  季笙四下看了一圈,似乎是搞不太清楚,撓撓頭道:“今天這是?”

  先生道:“沒什麽,今天沒有早課,想了一晚上想出什麽來了嗎?”

  季笙道:“也不算什麽想出來吧,不過就是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小想法。”

  “不管微不微,且來道一道。”先生笑道。

  “先生教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說實話現在我腦子挺亂的,未曾親眼見過不好亂下定論,更不用說親眼見的有時候還可能會是假的。我想知道蟲與人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先生之前不是說中州有個蟲師的組織嗎,學生想要以蟲師的身份,先去那裏看一看。”季笙頓了頓,“不過還是先生拿主意,要是覺得學生還沒有資格去行萬裏路,那就學生就不去。”

  先生與中年人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是笑意。先生正準備開口,一旁的紅衣姑娘突然大聲道:“你不是要陪我回花家一趟嗎?怎麽說話又不算數了?”

  “哦?”先生很有興趣。

  季笙臉色有些難看,“這個,答沒答應過先不說,你三叔之前說過,說我已經被全天下的蟲師當作了敵人,如果我跟你回去,必然會見到你三叔,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花山衣看著他,秀氣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沒事沒事,花及信那家夥就是隨口一說。全天下的蟲師,嗬,他也真敢誇下這海口,他無非就是看你初出茅廬,想要拿這來嚇退你,你想想,你一個無名小輩,誰有功夫來跟你計較這些?”先生道。

  季笙沒想到先生竟然會幫花山衣說話,而且聽這個語氣,似乎是想讓自己跟著花山衣回一趟花家的意思。他困惑不解,看到先生偷偷朝自己使眼色,這才反應過來,瞬間羞紅了臉。

  紅衣姑娘則在一邊眉開眼笑。

  “無妨,有嫌隙就去花家解開,說清楚道明白,花家身為八大世家,總不至於跟你一個小輩過不去吧。至於你說的蟲師嘛,雖說中州是本部,但是隱州百花城也有蟲師分部設立,不妨就繞個道,先隨著她去一趟花家,然後再去中州。”

  先生說完走了下來,麵對季笙,一字一句道:“這是先生的建議,聽不聽隨你,你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所有事都聽先生的,要學會自己做主,有沒有資格另說,我現在隻問你,你想以蟲師的身份出去看看嗎?”

  “想。”季笙毫不猶豫。

  “那好。今日就可以啟程,在此之前,”先生重新回到前麵,從桌下拿出一件東西,“這是給你準備的,當時去找你們的時候看到保護她的蟲蛻,就拿回來做了件衣服,學生出門遠行,先生總得做些什麽才行。”

  一件雪白的衣衫落在麵前,觸手柔軟絲滑無比,沒等季笙細看,先生又拿出一塊兒繭石,並排放在衣衫旁邊,“拿著,

  到了一些地方算是通行免許的證明,這塊兒是先生的,估計還有一些特別的用處,收下就好,先生還有。”

  沒等季笙反應過來,接著先生又取出一個透明的圓球,裏麵有著一絲微弱的光亮,季笙知道這是晚間用來讀書的光蟲,卻不知道先生在這個時候取出來是何用意。

  隻見先生五指微微發力,圓球瞬間碎裂成無數的粉末,先生用手掌托著湊到嘴邊吹了吹,捏了隻蟲子在兩指之間。

  噗的一聲輕響,先生好似捏死了那隻蟲子,一張折疊好的白紙出現在先生手裏,先生直接遞過來,“你父親給你的,時間有些久遠了,說是等哪一天你自願走上蟲師這條路的時候再交給你,本以為這輩子沒機會了,不過現在時機剛好,你拿去。”

  季笙聽到父親兩個字有些出神,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拿了白紙在手,與父親分別十年,有關父親母親的一切都已經變成模糊的回憶存放在腦海中,如今拿到這封跨越十年的書信,手指忍不住地顫抖,大腦一片空白。

  “我現在可以看嗎?”

  “當然。”先生微笑道。

  季笙盡力控製著自己的手,以免不小心控製不住力道將信撕碎,簡簡單單的動作,一直做到第四遍這才打開。

  ----

  臭小子:

  不知道你已經幾歲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永遠沒機會看到這封信,有些話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要說矯情了老子自己都覺得難受,但是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跟你說一下。

  你爹我一生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做的所有決定,沒有一件覺得愧疚,除了一件事,就是在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將你托付給了別人。

  你娘家族的遺傳病,每一代人皆活不過十六歲。我當年走遍整個大陸,才找到一隻蟲幫她續了七年生命,可她卻在你六歲的這一年開始沉睡,我沒有辦法,隻能帶她重新踏上流浪的路,尋找可以令她好轉過來的方法。

  我沒想逃避什麽,你想的沒錯,在你和你娘之間,我隻能選一個,而我選了你娘。

  你爹我當年獨自一人叱吒風雲,可我最幸福的時光,卻是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那六年。

  算是我這輩子欠你這個臭小子的吧,誰讓你小時候在我頭上撒了那麽多潑尿呢。

  你娘這種病很奇怪,一代一代從未有人打破過宿命,可我還是抱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希望,希望你能活下來,能看到這封信。那麽爹也希望你知道,爹愛你,也愛你娘,你娘也愛你,雖然她現在睡著,但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醒過來。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那就是說你已經決定去做一名蟲師了,雖然不知道是何種契機,但是放心大膽地去嚐試吧,這條路遠比你想象的要困難得多,也有趣得多。

  願意的話,可以去中州看看,爹給你留了些東西。

  ----

  字跡歪歪扭扭仿佛鱉爬,整封信寫得語無倫次,絲毫沒有前文鋪墊和遞進,可是透過時間,季笙仿佛看到了一個錚錚鐵骨的硬漢,無論在外麵如何天翻地覆,麵對家人時,還是一顆溫柔的心。

  抬起頭來,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紅衣姑娘心揪揪著在一邊看,心情也難過起來。

  先生溫和地看著季笙,伸出一隻手,一點光

  芒亮於指尖,“雲揚給你的蟲,說是時候到了你就懂了。”

  指尖點在季笙額頭,光芒瞬間沒入。

  “沒事沒事,以後一定會見到的。”先生說完回到前麵,“走之前再上最後一堂課。”

  季笙擦擦臉,知道是與先生在一起的最後時刻了,用雙手整理衣襟,端正坐姿,一旁的花山衣有樣學樣,似乎感覺很有意思。

  “還記得先生給你上的第一堂課講的是什麽嗎?”

  “記得。”

  “那就說說看。”先生笑著說。

  季笙想了想,“第一個故事,小馬過河。說是有一條河攔在小馬麵前,小馬猶豫不決,問向鬆鼠大象長頸鹿,答案不一,結果最後小馬隻有自己嚐試,這才發現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

  “第二個故事,狼來了。有一個放羊的孩子,閑來無聊就大喊狼來了,牧民來幫忙,卻發現並沒有狼過來。幾次過後,當狼真的來了的時候,孩子又一次大喊狼來了,可是再也沒有牧民相信,結局悲慘。”

  先生滿意地點點頭,“那知道先生是什麽意思嗎?”

  “第一個故事告訴我們,無論別人說的怎樣,都是別人的事,我們可以從中吸取經驗,但最後還是要自己嚐試著去做一做,才能發現真正適合自己的方法。第二個故事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謊言最後傷害的,隻能是自己。”

  這些都是稚子學童上學堂學到的最淺顯的東西,人人都懂,此刻聽著季笙緩緩說來,先生竟然十分欣喜,連連點頭道:“不錯,哪怕不是真正的明白,但是能記住就好,迷茫之時,多思考,吾日三省吾身,克己複禮,書上的好東西,也需要親身驗證才能真正變成自己的東西,理解通透。”

  先生說完大袖一揮背過身去,“走吧,記好先生的話,東西收好,總有相見的一天,拖拖拉拉的……”

  到最後聲音竟然有些哽咽,說到一半堵在了喉嚨裏。

  季笙收好東西,朝著先生的背影作揖行禮,忍著淚水回屋拿好東西出門而去。紅衣姑娘一路跟著後麵。

  學堂中隻剩下了一個後背微微顫抖低頭掩麵的先生,還有一個有外人時始終沉默不語的中年人。

  中年人很少看到自己好友露出現在的這副神態,卻也破天荒地沒有調侃,隻是看著好友眼角閃爍的淚花,久久的沉默。

  來到小鎮的時日不多,但也看到自己好友是如何為了學生操碎了心,想來應該是天長日久地相處,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這位學生視如己出了吧。

  先生用袖子遮了會兒,拿開之後雙眼通紅,瞥了眼中年人,兩人相視而笑。

  這時學塾外麵,季笙麵朝大門,三跪九叩,帶著哭腔大聲道:“學生一定不辜負先生的期望,不去爭那帝王將相功名利祿,隻做一個善良正直,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

  說完掉頭而去,隻留下熱淚灑在地上。

  “好,好,好。”先生連說了三聲好,轉過身來喜極而泣,雙手扶著麵前的桌子顫抖不已,臉上盡是驕傲欣慰之色。

  先生走出學塾來到山頂,登高遠眺。

  一襲白衣身旁有個蹦蹦跳跳的紅色身影,初升朝陽的光輝灑在了兩人後背上,像是散發著光芒。

  先生點點頭,“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