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山後走了一條小路，沒有取道鎮上的小廣場，而是從北邊繞過去，直接去往崔師傅所住的小竹林，先生不讓跑，這樣子能快一些。

  小鎮人不多，大多都住在東邊的桃花街與西邊的青石街上，除此之外，也有幾家離群居住，像季笙與先生就住在西北山腰上的小學塾，崔師傅一家三口則住在東北的竹林裏，數著指頭算一共才二三十戶，遠遠算不上一個“鎮”的規模。聽先生說，這裏原本是一個名門望族的發家之地，隻是後來因事搬走了，這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青石鎮也沒有換成青石村。

  小鎮圍繞一片青石建造的圓形小廣場而成，鎮上的大小店鋪都在這裏，如今人少了，大部分都關了門，用長木板遮起了門扉，顯得有些冷清，平日裏熱鬧程度還不如南邊的集市。

  小廣場北麵是一座小土坡，到了這裏斷崖似的結束，仿佛被削了一斧子，下麵直接接連著青石小廣場，從一旁小路繞上去，頂上是宗氏祠堂，也不知是哪家的。但是這裏位置好，從土坡突出的崖上看過去，小廣場上的一切盡收眼底，每當重大節日慶典的時候，鎮上所有人都會齊聚於此，聽著鎮長在崖上說些話，然後熱鬧起來。

  少年輕車熟路進了竹林，沒走一會兒便看到了崔師傅的屋子，再往前走個幾十步，拐個歪兒就是崔師傅的鋪子。

  崔師傅是鎮上唯一的鐵匠，一手包攬了鎮上所有人用的鐵器，手藝沒的說，膝下一對雙胞胎閨女，如今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年紀。三人是十年之前與季笙一波來到鎮上的，鐵匠做活兒叮叮當當，為了不討人嫌，崔師傅一家便搬到了離鎮子不遠的竹林裏。

  走近鐵匠鋪，季笙就看到一個赤裸上身的結實壯漢蹲在火爐前，一來一回拉著風箱。漢子抬起頭，衝著季笙點了點，隨手往身後一指，便接著拉起風箱，季笙知道這是要開活兒了。

  他天生心疾，鎮上所有人都知道。學塾裏那個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的教書先生，借物幫活萬事好說，隻是若發生點什麽讓季笙劇烈活動了，先生便要翻臉。所幸今日季笙沒遲，否則就要挨崔師傅的訓斥，訓斥又隻能口頭上過癮，這讓崔師傅很是尷尬。

  而季笙來崔師傅這邊學習健身強體的，據說是崔師傅獨家的氣凝之術，講究刹那間的力氣爆發，其餘的銜接動作緩慢無比，倒並不會對心髒產生什麽負擔。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長時間活動，每過一刻便要休息一會兒，他自己也有些苦惱，若不是這麽一顆弱不禁風的心髒，估計自己還能做得更好。

  這邊裝模作樣開始活動身體，季笙一雙目光就落在了崔師傅身上。

  爐火已經燒得正旺，火舌搖曳，吐著火星得有半人高，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烤得人口幹舌燥。

  崔師傅深吸一口氣，用鉗子夾了一段長鐵條送進火爐裏，不一會兒的功夫，鐵條一端就被爐火燒得通紅，再過一會兒，又變成了光亮刺人眼目的黃色，崔師傅瞧著時候合適了，取出長鐵條放在錘打台子上，開始活動上半身的肌肉。

  季笙看得仔細，在崔師傅兩條胳膊裏麵，各有一條散發著光芒的蟲，樣子瞧不真切，約莫是蚯蚓的樣子，大概一指長短。

  季笙心裏明白，這就是寄生蟲。

  崔師傅固定好長鐵條，忽然雙手握拳輪番砸下！

  兩

  隻沙包大的拳頭像兩隻錘子，打在長鐵條上火星四濺，長鐵條在巨力的作用下一次又一次變型，沒幾下便呈現出一塊劍胚的樣子。

  崔師傅不用工具，直接上手拿起劍胚，絲毫不受高溫影響似的反複端詳，接著伸手往一旁的水缸中一放，淬火完畢，拿出來甩幹水，右手食指拇指一捏，捋著兩邊一抹，響起一陣刺耳的金石之聲，直接開鋒！

  崔師傅將劍身舉在頭頂，迎著陽光看著銀閃閃的劍鋒，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剩下的就隻是些劍格劍柄之類的活計，別人也能做。原本一套下來至少半個月的鍛劍，不到兩刻鍾便在崔師傅手中完成了，還算上了一刻多鍾的燒火。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崔師傅做活兒，但是這狂風暴雨般的動作看多少次都不嫌多，看著大開大合，卻有一種令人震撼的獨特美感。

  能辟易烈火高溫，能用雙手代替重錘金石，就是支撐崔師傅做到這一切的獨家功夫了。

  季笙知道都是那兩隻寄生蟲的功勞，它們讓崔師傅的血肉之軀變得堅不可摧。隻是有關蟲的一切，小鎮上所有人都對季笙閉口不言，季笙知道這是先生提前與鎮上的人通了氣兒，按照先生的意思，可以用，但不能問。學塾裏就有幾隻“日光”蟲，封在一個透明的圓形球裏，白天以日光為食，到了夜晚便可以產生淡淡的光亮用來看書。

  有意思的是若是碰上了連綿的陰雨天，白天無法吸收足夠的陽光，到了晚上這些蟲也無法發出光亮，更嚴重的時候還會死上幾隻，但是隔天先生就會拿來新的封有“日光”蟲的球，也不知是從何處捉來的，季笙對此大感興趣，最後換來了一頓意料之中的手板。

  至於鎮上的其他人，用的差不多也是這些簡單的蟲，比如田間作隴開墾的“掘土”蟲，平日寄生在鋤頭等勞作工具上，有田間活計的時候用起來十分方便，一隻蟲能頂四個成年人，也不知吃的是什麽。

  崔師傅背對著季笙，“手上動作別停下。”

  季笙撇撇嘴，接著練功。小鎮人少，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都跟親人似的，季笙不明白一向做錘子做鐵鍬的崔師傅為什麽突然打造了一柄長劍，小鎮沒有什麽危險需要應付，山上連猛獸都不見一隻。

  從屋子那邊傳來了歡笑聲，聲音清脆，銀鈴兒似的好聽，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兒一路蹦躂過來，看見季笙崔師傅二人之後，兩個女孩兒揮著手高興地大喊，“小笙哥！”

  季笙一聽就覺得要完，崔師傅這兩個女兒看著大眼睛水靈靈的，長得清麗脫俗又透著一股淳樸，今年身體已經開始抽芽了，像春天的柳枝一樣，曲線柔美起來，可是兩人分不出個好歹，每回見麵都先喊自己，說了多少次都不改，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麽。在崔師傅眼裏天大地大大不過兩個女兒，還善妒，最受不了養得金貴的兩棵白菜被豬拱了，如今還在練拳，當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崔師傅轉過臉來，已經陰了一半，季笙不敢作聲，隻得趁著崔師傅不看自己的時候對著兩個女孩兒瘋狂使眼色。

  這一對明珠似的雙胞胎比季笙小了一歲，從小是與季笙玩著泥巴長大的，後來三人組團上山下河捅馬蜂窩，感情好的不得了，崔師傅不敢當著她倆的麵教訓季笙，但是難保背後不給季笙穿小鞋。

  兩人與季笙說過名字，但是季笙從來沒叫過，都是跟著崔

  師傅叫，一個叫急忙，一個叫從容，都是小名兒。

  崔師傅轉過去，立馬就堆了一臉的笑容，“急忙，從容，爹爹這裏還有些活計，你們先回家歇著，一會兒爹去找你們。”

  “我們來找小笙哥的，爹你忙你的。”

  這下子崔師傅一張臉黑了個徹底，季笙覺得那眼神能噴出火來，下次燒爐子能省時間了。

  “沒事沒事，有什麽事就先跟崔師傅說，我這練拳還有一會兒。”

  “小笙哥你不是說要去捉螃蟹嗎，剛剛路上碰到虎子和二蛋了，我們去了一趟學塾，沒見著人，想著你應該是來爹這裏練拳了，這不就來找你了，捉螃蟹算我們兩個啊，我們捉的多，多的小笙哥你都拿回去。”從容說完了就笑了起來，花開一樣，但是看得季笙驚心動魄。

  季笙用腳後跟兒想也能知道崔師傅現在是個什麽心情，不過他不敢看，隻能陪著兩個人笑，“那你們等我一會兒，大概還有兩刻鍾。”

  “再加兩刻鍾。”崔師傅冷冷地說。

  季笙苦笑著點頭，不敢再搭話，就看著兩個女孩兒因為一個外人對著自家老爹皺眉，埋怨的情緒流露地真真切切。

  崔師傅最怕家裏這兩個心肝寶貝，如今處境與季笙差不多，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嫌棄已經受了，若是不想受更多的嫌棄，隻能放季笙走，可是這樣自己卻又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

  急忙突然說：“爹，我們家門口站了個人，看樣子是外鄉來的，沒瞧見過的麵容，說是來找爹你的，不去看看？”

  季笙練著拳神飛天外。

  外鄉？對了，又是十年了，如今小鎮門戶再度打開，又有人進來了。

  十年啊，再過幾天，自己便十六周歲了吧。先生估計同崔師傅說過自己的事情，但是崔師傅肯定不會同兩個寶貝女兒說，這樣也挺好，就是不知道以後她們會和誰一起四處玩耍了。

  崔師傅放下手裏的東西，點點頭，“爹去看看，你們也跟著來。”

  “小笙哥呢？”

  “他……也跟著吧。”崔師傅支支吾吾道。

  季笙隻能硬著頭皮跟三人過去，崔師傅鐵匠出身，木匠活兒也是一把好手，就地取材，用周邊的竹子搭建了一棟漂漂亮亮的小竹屋，就在來的路上，幾步路。

  拐個彎兒，季笙就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身影，一日日衰弱下去的心髒破天荒忽然顫了一下。

  一個紅衣女孩兒，眉毛有些男孩兒氣，眼睛十分漂亮，有光，像天空那樣清澈，頭上團了個團子，沒有任何金釵首飾，簡簡單單的。身上是一副在外行走的利索裙裝打扮，背後背了個包裹，正表情凝重地看著小竹屋。

  季笙從小到大隻見過急忙從容兩個女孩兒，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兒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可季笙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

  小鎮是世外之地，否則季笙的父親也不會把季笙送過來休養，但是也會有其他人來到小鎮，目的就不知道了，不過小鎮十年一開，每次開放一旬左右，時間一過，這些人也會跟著離開，選擇定居下來的，還是少。

  眼前這個紅衣女孩兒顯然不是來定居的。

  幾人走近，紅衣女孩兒快走幾步迎上來，打量一番，對著崔師傅抱拳，“晚輩花山衣，來此請求崔師傅借劍一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