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頭飯對於死囚來說是一種沿用數千年的默認規矩，也是一種極為表達人性的臨終關懷。

  但……對於即將要去工地搬磚的李治而言，這一場送行飯卻成了始終揮之不去的噩夢。

  麟德殿內。

  長孫皇後在一心照看著小公主李明達，不停地為她擦拭去嘴角的油漬。

  唐皇李世民嘖嘖咂舌，望著眼前隻剩下幾顆筍尖的殘羹冷炙，意猶未盡。

  李承乾與李泰哥倆你一杯我一杯，酒過三巡之後，竟開始學習起那坊間的拳令，劃拳了酒拳。

  二人麵色潮紅，神情微醺，拳勢在案間卻顯得如刀劍出鞘般幹淨利落。

  行拳的語令更是亢奮有力至極！

  “哥倆好啊！”

  “六六順啊！”

  “四喜財啊！”

  “八匹馬啊！”

  “大哥，是……小弟輸了，自……罰三杯！”

  話音未落，李泰便將杯中酒仰天而盡！

  一連痛飲三杯！

  麟德殿內，一派闔家歡樂之景卻唯獨見不得一個人——晉王李治。

  ……

  寒風凜凜，空曠蕭索的皇宮大道上，一個身形魁梧的黑甲男子正彎著腰，俯著背，極為‘小心’地朝著承恩殿的方向走去。

  然而，越是小心越是無用功。

  蘿卜糠吃太多了，該放的屁還是得老老實實放。

  噗噗噗噗！

  一陣陣如隱雷轟鳴的聲音夾雜著讓人難以喘息的絕望氣體早已經讓某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某人不是別人，不是他人，不是陌生人。

  正是此時癱倒在廖榮背上的九皇子，李治。

  他顧不得發青的小臉，顧不得滿臉的淚水，顧不得嘴角的白沫……

  如驚弓之鳥倉皇逃離，此時的他隻想回到承恩殿裏，做一個乖寶寶。

  不過……現在他沒得選了。

  隻能去工地搬磚。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廖榮馱著李治終於來到了承恩殿前。

  於是，幾名太監很自覺地打開了承恩殿的殿門。

  廖榮急忙踏了進去，剛想將背上的李治抱到床榻……

  然而，那癱倒在床邊的熟悉人影，卻讓他雙眼的瞳孔不禁縮了縮！

  “果然……”

  廖榮的表情突然變得極為複雜。

  額頭上不禁泛出一絲冷汗。

  他喃喃自語道：“看來除夕正夜在兩儀殿內的賭局，已然被晉王殿下洞悉得一清二楚了啊！”

  沒有任何遲疑，廖榮微動指尖，一塊金錠便從腰間的黑色甲胄脫落，以極為隱蔽的方式塞回了某人的攏袖之中。

  “嗯？”

  這難道是……生命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熟悉冰涼質感一下子將李治從昏死的邊緣徹底拉了回來！

  刹那間，鐵青的小臉恢複了紅潤，黯淡無光的雙眸恢複了清明。

  “放孤王下來。”

  背後傳來李治威嚴的聲音。

  聞言，廖榮這才緩了緩自己的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幸好沒被發現！

  他極力地避免觸碰傷口，小心翼翼地將李治抱到了床榻上。

  於是……三人相見，比大型車禍事故現場也差不到哪裏去。

  承恩殿內的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麵麵相覷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看看你……

  場麵著實有點辣眼睛。

  嘴裏說著長跪不起，以此表忠心的陳左此時正癱倒在床邊……

  想趁其不備，暗中順手佛了那塊金錠的廖榮極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慌亂，強行鎮靜，站在一旁……

  為了塊金錠將一名宗衛關在承恩殿內，又去謊騙另一名宗衛的李治微張著嘴，瞪大著眼睛，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沉默持續了良久。

  “咳咳……咳咳……”

  李治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平靜地說道：“今天……天氣不錯。”

  聞言，陳左與廖榮二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泛起了狗舔一般的笑容。

  “哈哈哈……是啊是啊！豔陽高照！”

  “這日頭曬得屬下全身暖洋洋的啊！”

  仿佛失憶了一般，對方才之事緘口不言。

  一邊極為敷衍地笑著，一邊哈腰點著頭。

  然而，當三人極有默契地轉過頭，齊刷刷地望向窗外之時，笑聲卻戛然而止。

  承恩殿內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呼！呼！呼！

  凜冽的寒風從窗外猛然灌入殿內，呼嘯作響。

  灰蒙的天空中大雪紛飛，幾片雪花被冷風裹挾著打在了李治麵無表情的小臉上。

  “這天……說變就變呐！”

  李治皺了皺眉頭，極為認真地說道。

  “可不是嗎？剛才還大太陽！”

  “一轉眼卻刮起了風雪！”

  兩名難兄難弟借坡下驢，頻頻點頭，急忙隨聲附和道。

  “老陳啊！去把窗戶關上！”

  “老廖，你去把老張，老趙他們一起叫來，有要事咱們合計合計！”

  李治回過神，迅速發號施令。

  要不說還是李治反應最快呢，畢竟……上輩子也是經曆過與網戀女友有緣千裏來相會的錚錚男子漢！

  網絡中，她美顏加身，濾鏡磨皮，可謂千嬌百媚，一笑傾城；現實裏，她膀大腰圓，腦滿肥腸，不化妝比鬼難看，一化妝鬼都癱瘓……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大約一炷香之後。

  “參見晉王殿下！”

  承恩殿內，八名身形魁梧，身披黑甲的佩刀軍士沉聲拜服道。

  他們便是李治的貼身宗衛。

  一般來說，皇宮大內較為安全，以輪值為班，但若是出了宮門，此十人定要寸步不離。

  既然今日將所有宗衛一一召集，所行之事必然與出宮有關。

  李治癱在床上，抬眼望了望眾人。

  “今日，叫你們來，便是與出宮一事有關。”

  “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孤王向來不喜強求，想要出宮的……便給孤王扣個一吧。”

  出宮？

  聞言，十名宗衛的臉上紛紛麵露喜色。

  整天困這深宮大內，除了宮女就是太監，宮女嘛，又碰不得，太監嘛，更碰不得。

  實在是無趣的緊。

  想到長安城外的煙花柳地，想到回眸一笑的老鴇子，想到賭坊內振奮人心的廝殺聲，宗衛們的雙眼瞬間放出了精光一片！

  然而……扣個一是什麽意思？

  幾名宗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愣是誰也不明白啊！

  不過，當他們齊刷刷地看向窗台邊的陳左，很快臉上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於是，十名宗衛不約而同地衝著身前的晉王殿下，豎起了中指……

  李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