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女人靠在床裏，像受驚了的波斯貓，稀有又讓人憐愛。

  連暴躁的潘陽都有點舍不得了。

  “哎呦哎，這可了不得了，花滿樓不知道哪衝撞了官爺！”

  船娘不到四十，幹打雷不下雨，小碎步用手帕擦臉，可惜沒有眼淚，擦了一手絹的粉。

  “歐麗絲，還不快見過潘爺！”船娘虛情假意道：“人家潘爺可是我們揚州的紅人呢，雄壯豪邁，外號鎮鬼閻羅，連鬼看見了他都得腿顫，人家是一等一的大丈夫，等著服侍潘爺的姑娘從通泗門排到，能招來潘爺是咱們姑娘們的福分……”

  床上衣裳半露、肌膚如雪的西域姑娘歐麗絲，盈盈下拜，用漢話說：“小女子拜見鎮鬼閻羅潘大人。”

  “是玉麵探花郎。”潘陽糾正。

  歐麗絲慌張伏拜，兩側衣裳從肩膀上滑落，手忙角落遮住這邊，防不住那邊。

  船娘舔舔嘴唇，笑的像一朵被牛糞滋潤的菊花：

  “小潘大人，您好氣色！您到俺們花滿樓，是來找姑娘的？”

  “追凶。”潘陽半天找不到白蓮花，隻好專門盯著姑娘們皮膚白的看。

  船娘也是江湖中人，見過世麵，見此情形，笑嘻嘻地說：“潘公子是開元府的大能人，風度翩翩，矯若遊龍，誰不知道您驚人的手段？您公務繁忙，守護一方平安，可您是不知道，您的鼎鼎大名早就在姑娘們中間傳開了！您現在可是大紅人呦，不論多麽漂亮的姑娘，私下談論天下奇男子，都誇您忠肝義膽，是姑娘們的守護神。還說您身材魁梧，肚裏能撐船。恨不得為您端茶送水，鋪床疊被，爭著搶著伺候公子呢。”

  說了這些話，潘陽才稍微點了下頭。

  對男人來說，女人的好評價要比男人的更值得開心。

  “船娘眼力不錯，口才更好。”

  船娘臉上的喜悅更濃厚了，一臉的粉蓋不住眼角的褶子：“小潘大人不如去小酌一杯？老身這就安排最頂尖的外國姑娘出來伺候二位大人，歐麗絲——”

  “不用！鄭乾，你留在此地替我審問外國妞，我再到處轉轉。”

  不在乎船娘的苦臉，潘陽手握刀柄，威風凜凜，虎背熊腰地在花船上前後左右巡查。

  船娘不敢怠慢，開元府是官府的代言人，協令郎又是開元府最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不良人更是隨手能讓一個花船停業。

  今天晚上，協令郎和不良人都到她船上，隻能說是禍不是福。於是，船娘除了撅著屁股跟在後麵，就是深深彎著腰，裝起可憐，

  “潘大人，請您可憐姑娘們的吃穿，不管我們這些女人犯了什麽錯，您抬抬手，姑娘們明年半輩子的過冬衣裳就有了…..要是不然，這條船上三十多個可憐人無依無靠，今年冬天就得凍死餓死。”

  潘陽沒理會船娘的哭訴，邊搜查邊問：“我問你，船上有多少接客的女孩。”

  船娘趕忙答：“二十五人。”

  “都是多大？”

  “全部在二十五歲以下，最小的十五歲，潘爺您要是好那一口……”船娘臉色一變，趕忙解釋：“潘爺！俺們花船上做的可都是正經生意，販賣人口、迷藥迷人的事不合規矩，老身可寧死不幹！”

  潘陽一回頭：“你們這行，還有規矩？”

  “那當然！”船娘仿佛很驕傲一樣：“這行講究的還是你情我願，呸，是他情她願，強扭的瓜不甜，要是伺候不好客人，甚至傷了客人，還有更虐待強製的，那是要傷天理，遭報應的。所以不管年紀大小，入紅塵跟出家一樣，講究的是各憑自願，落子無悔。”

  潘陽都快氣笑了：“做妓女，跟出家一樣？”

  “是啊。公子是官府的人，養尊處優，吃香的喝辣的，您不知道底層人的苦。對這些姑娘來說，說句不好聽的，當婊子，總比餓死好。做婊子，不一定比嫁人生孩子難。”

  潘陽一愣，不過也隨即點點頭：“也對，命運在自己手裏，總好過在別人手裏。”

  又問了一些事，他還是把話題落回外國女人身上。

  “那外國女人呢？”

  “小麗兒啊，她的情況有點特殊，是西域進口的。這兩年生意不太好，有錢人都玩厭了，全靠外國女人撐全船的生意。不過我們這行，說白了也沒什麽創新成本，近半年其他船上也跟風上了許多外國女人，花滿樓的生意就更差了。潘爺，您要是賞光，我讓……”

  “不必！”

  潘陽一橫手，此時他已經把整條船每個角落都至少搜了兩遍。

  確定真沒有白蓮花的蹤跡，又挨個問過旁人，沒有消息，隻好訕訕而退。

  再回到上等艙，潘陽竟看到鄭乾跟歐麗絲聊得火熱。兩個年輕人顯然是交了心，一個淚水漣漣，一個唉聲歎氣。按照鄭乾的習慣，說不定這時候已經有了拉婊子從良的意願。

  船艙裏點了燈，潘陽尋了這許久，才有閑情逸致看歐麗絲的顏值。床上的女人眉心一朵火蓮花鈿，十指指甲亦紅，皓腕如凝霜雪，皮膚潔白無暇。兩顆淚眼婆娑的眼睛，更是如波斯貓一樣迷人。

  “鄭乾，別聊了，走吧。”

  兩人離開花船，緩步行到岸上。

  “怎麽樣，打聽出來消息了嗎？”

  鄭乾歎了口氣：“我本以為我家就夠窮、夠慘了，誰知道天下更悲慘十倍的事都有呢。歐麗絲曾是西域有個什麽小國的貴族女兒…..”

  “什麽國？”

  “什麽斯公國，我也忘了。據說比唐國到扶桑的距離都遠好幾倍，他們國家後來被滅，所有女人都為奴婢，歐麗絲被販賣，顛沛流離，流落到異國他鄉，隻好靠身子入紅塵，到今年已經是第二年了。”

  潘陽聽著，忽然笑了兩下：“你在可憐她？”

  鄭乾：“不…不行嗎？”

  潘陽轉頭盯著他：“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感覺，最容易從可憐開始。”

  “哪….哪有….”鄭乾頓時急紅了臉。。

  所幸的是，唐國民風開放，城市中門當戶對的男女能做到離婚自由，對紅塵眾人不是非常忌憚。

  潘陽拍著他的肩膀大笑，兩個好兄弟在夜色裏漸行漸遠。

  …..

  花船水下，吃水線觸碰一叢水草處，突然冒起一顆圓圓的禿頭。

  白蓮花，白練似的肉段子，在黑水裏漂浮，把一根用於通氣的蘆葦杆扔到水裏，嘴裏吐出一串水珠。

  “該死的協令郎，陰魂不散！”

  “這下等老子出去，一定卷土重來。下次火燒開元府，潘陽不是嗎？你給老子等著！”

  “我這就去你家，趁你不在，把你的老婆、孩子、父母和兄弟姐妹通通下毒，讓他們變成餓死鬼，你不是願意打鬼嗎?我要讓你親手斬殺你的父母親人！”

  正在罵著，右臂斷臂處，在夜裏涼水好容易麻木了一些，現在緩過來了，又是鑽心的疼痛。

  “明天我就裝成乞丐進城殺人。他媽的，我絕不會再栽在你手裏第二次！”

  汙言穢語地罵了好一陣，白蓮花坐在肮髒的黑水中喘息。

  無意中抬頭一望，花船上人已經歇息，三五盞燈火昏昏沉沉。

  “這是什麽時間，夜深了，還是天快亮了？”

  白蓮花慢慢從淤泥裏爬起來，潔白無瑕的皮膚，在黑夜裏仿佛能釋放出白玉光滑。

  還沒等他站直，忽然雙膝一軟，他的身體迅速撲倒下去。

  因為，有一股力量在將他向淤泥裏拽！

  還沒等發出求救聲，在一陣絕望的溺水聲中，他沉入河底，水和淤泥，堵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最後一絲氧氣，在絕望中耗盡……

  再漂浮起來時，白蓮花已變成了一魚腹顏色的人體。

  深夜，小秦淮岸邊，金裝銀裹的花船旁，傳出一聲聲洗刷泥濘和享受吸吮的聲音。

  越過船龍骨的一腳，尚能看到白蓮花仰臥在那裏，雙眼瞪得溜圓，更恐怖的是胸膛微微起伏，意識尚存的他，死不瞑目中，被長發美貌的女人們，吸食完最後一絲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