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莊子與惠子·上
作者:羽輕寒      更新:2020-06-02 08:16      字數:4372
  喬逸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趕緊接了:“黃老師?”

  “小逸啊,你這幾天忙不忙?”黃雷那邊直接問道。

  喬逸想了想,電影還有一周時間才能準備好,開拍的話,應該是十天以後的事情了,便說道:“還好,黃老師,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嗎?”

  “對,你不是一直跟我說,想試試演一場話劇嗎?正好我這邊有一個公益性質的小話劇,已經彩排一段時間了,但其中的一個主演突然出事了,看看你感興趣不感興趣。時間也不長,就是個兩個多小時的話劇。”

  黃雷大概說了一下情況,然後又說:“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給導演推薦推薦你。”

  “《莊子與惠子》?”

  喬逸聽完,想了想說道:“黃老師,我個人是沒有問題的,我得先問一下唐姨那邊。還有,就是時間有點緊張啊。”

  “你背台詞的速度,我還不知道嗎?行了,你去問問她,我等你信。”黃雷說完,便掛了電話。

  “話劇?”顧若白問道。

  “對,黃老師說是一個公益性質的小話劇,估計就一兩場,現在缺個演員,問我要不要過去救救場。”喬逸如實以告。

  “要是隻演一場的話,也用不了太多時間,加上彩排,也就三五天的事,你去演一下,倒也沒什麽問題。”顧若白點點頭,對於喬逸一直想演話劇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喬逸這邊也是耽擱,立刻去問唐玟了。

  問了之後,知道是黃雷親自問的喬逸,唐玟自然沒有多說什麽,便同意了,隻是交待了一句:“你要是決定出演的話,千萬不要隨便應付,要知道,現在你的一舉一動,很多人都在看著呢。”

  喬逸點點頭,自然知道這一點。

  自從《無名之輩》上映之後,誇張的票房成績之外,年底的一些電影節上,這部新導演的電影,獲得了一係列的電影獎項,包括新導演、編劇、男主、女方的獎項,以及還有最佳導演的提名獎。

  所以,喬逸一下子從一個混綜藝唱歌演戲的流量明星,一躍而成了導演界的當紅炸子雞,不少投資商,甚至在揮舞著支票,請喬逸去導戲。

  畢竟一個能夠給投資商帶回數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收益的導演,而且還不是那種一出手便是半經典的導演,沒有人會忽視他。

  也因為有最佳編劇的加成,在《琅琊榜》還沒有拍完之前,《琅琊榜》的小說才剛剛上市沒幾天,電視劇就已經高價賣出去了,又是創造了一兩個記錄。

  故而,現在的喬逸,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是不進則退的狀態,也是一部人在死死盯著他,等他一猜錯,便狠狠揪住不放的態度。

  說回到這個話劇,如果不是黃雷的推薦,唐玟是不可能同意的,因為太有風險了。

  但既然黃雷說出口了,那就表明其中的風險是可控的,而且,喬逸出演的話,好處是多於壞處的。

  得到唐玟的同意,喬逸回複了黃雷,當天下午就去了話劇中心。

  因為時間比較緊,周末就要開演,喬逸也算是來救場的,簡單地介紹完之後,拿到劇本,直接加入彩排當中。

  莊子與惠子,取自《莊子·秋水》中《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一段。

  當然,話劇的劇本,不但借用了這樣一句話,而整個故事,也是在圍繞著莊子與惠子之辯這一個核心展開的。

  隻是時代落在了現代。

  創意,來源於一張照片。

  一張幹旱的河床中間,和泥土一樣幹裂的魚的屍體。

  背景,則是因為春季的南方,發生了大規模的旱災。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南方的災情嚴重,大部分人們生活艱難,於是整個中國,都動員起來了,支援那裏的人們。

  作為話劇人,能夠做到的,便隻能用話劇演出的形式,來表達與他們站在一起的心,以及用話劇演出的收入,來支援他們。

  所以這一個話劇,喬逸完全是無償出演的。

  這一次喬逸在跟黃雷說自己想演話劇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畢竟以他現在的出場費,一般的話劇劇組,還真不敢請他來演。

  說回到《莊子與惠子》這部戲,故事講的是來到現代社會裏的莊子與惠子,站在當年的那條河流的那個橋上,看到河流幹涸、社會變化之後,發生的一係列對話與感慨。

  整個話劇展現的風格,也是實驗話劇的路子。

  荒誕,誇張,氣氛渲染。

  具體地說,先鋒派戲劇,來自布萊希特的敘事劇,荒誕派戲劇被視為實驗戲劇,這些頗具另類色彩的戲劇流派因其激進的姿態也被統稱作先鋒派戲劇。

  實驗戲劇因為大膽的采用顛覆傳統戲劇的表現手法而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同時它也注重保留傳統戲劇中一些積極的成分,諸如關注現實,批判現實,試圖解釋人生的意義及價值,弘揚對於真善美的追求等內容。

  總的來說,要前衛,要具有人文主義情懷的行為藝術,要有高度的思想性,表現力和感染力,同時也要有極強的娛樂效果。

  這樣,才能吸引年輕人的喜愛,讓這部分走向小劇場。

  三天的緊張彩排之後,喬逸的表現,也是征服了話劇組的其他演員和導演,然後話劇開演了。

  因為喬逸的臨時加入,這一次來看話劇的觀眾太多了,那些單純喜歡話劇的人,竟然差一點就買不到票了。

  於是臨時換了個大點的劇場,但也隻是能夠容納一萬人的會場。

  八點整。

  一陣掌聲中,舞台黑了下來。

  掌聲漸止,安靜下來。

  舞台上,兩束光。

  舞台左側,長發女生,緩緩發聲:“我,濠梁的水,從那一年,一直流到了今天。我的身體裏,還有魚的鱗片閃閃發光。我喜歡它們,因為那讓我感覺充實。”

  舞台右側,瘦高個男生:“我,濠梁的梁,對,你猜的沒錯,就是那道橋,被兩個無聊的人的一段對話,不敢自行腐朽的一座橋。哼!哈哈!”

  聽到這,台下也是發出笑聲。

  濠水:“有時候我寧願獨自待在深夜,如一隻饑餓的蝙蝠倒懸於積滿灰塵的屋簷,後來種在荒野的夏草愈長愈瘋狂,覆蓋你所有用心踏出的迷路小徑,那些留我獨享的黑夜變淺了顏色,那些遍野的月光再到不了你曾站立的樹下……寒冷一如春天的暖,兀自抓住不甘心的枯葉,而那來自土地深處的牽念……北風中徑自奏隻屬於這個冬天的哀歌,所有因延長而極致的夢境紛紛墜落,一如萬千個雪花分崩離析……”

  濠梁:“不多也不少,我總是慢一切美好的事物半個節拍。大半個冬天過去了,我才第一次注意到桌角凋落的白色花,有那麽一刻,整日哀號的冬風突然停止,最後一絲擠進窗縫的風猝不及防,尷尬地在離我一步之外懸停著……黑夜沉入比死亡還要安靜的湖底,牆上一隻舊時鍾忘記時間,啞口無言,殷紅身影裏我無助於這樣的相遇,該給它以孤獨的擁抱,或者於相對而視的距離裏談談冬天?”

  濠水:“我曾經拒絕用過去來形容一切事物,一如我拒絕用假如賺取完美的夢境,我曾經渴望望見你的重生,一如我渴望親眼目睹你的死亡!”

  濠梁:“那一日山風太冷山路太滑,遺忘在廊下的初雪寂寞如紅牆獨自涼,我提醒你用一個行將忘卻的名字,你用早已變淺的腳印提醒我紅塵太厚,因緣太薄……”

  濠梁、濠水:“一兩個陌生人緩緩走過,一兩個路燈光固執如我,一兩個孤鴻影隻願待在最冷最深的長夜……”

  一大段詩歌式的獨白,配合著舞台上兩束光,兩個人,一下子讓台下的觀眾,進入到某一種氛圍裏。

  一種一眼千年的時光囚牢裏。

  燈光暗了下來,舞台一側的導演看著台下寂寂無聲,知道開頭已經成功了。

  喬逸和另一位主演秦龍相視一眼,從舞台一側走到台中央。

  另一邊,同樣走上來六名演員。

  這時,觀眾席裏有了動靜,似乎有人想喊,卻礙於場合,沒有喊出聲。

  喬逸飾演的莊子手指著六個演員:“惠子你看啊,那些魚自由自在地遊著,不用考慮工作、升職和愛情,多麽快樂啊!”

  六名演員旁若無人:“工作?升職?愛情?我剛剛吃了一個草蝦,青草味的,有點腥……還有點,重金屬的味道?嗯,像是剛剛開完演唱會的樣子……”

  秦龍飾演的惠子搖頭失笑:“老莊啊,哥們就得說說你了。你又不是那條魚,你咋知道它是真正的快樂呢?”

  六名演員低聲吟唱:“我不是真正的快樂,我的笑隻是我穿的保護色……”

  喬逸自信一笑:“我當然知道。我的大學生心理課老師告訴我,當魚身上的第二十七塊鱗片和第一百零八塊鱗片一起閃光時,那他就是快樂的。哦對了,我的大學心理課老師,當老師之前,是一個漁夫!”

  六名演員麵麵相覷。

  然後一個個,低頭看自己身上的鱗片,一個一個地數著,因為怕數亂了,然後數一個撥掉一片:“第一片,第二片,第三片……”

  秦龍看到這時,整個人目瞪口呆:“也許隻是那兩塊鱗片恰好遇到了合適的折射角。就好像高樓夜裏亮著的兩個孤獨窗子,恰好因為他們的主人要加班呢!”

  封炎搖頭:“大半個中國,高樓像春雨後的野草拔地而起。那些暗著的窗,可能隻是因為沒有人。哦,說起扇子,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會為了一間房子,狼狽不堪!”

  秦龍啞然,看向那六個演員的方向,此時他們六個,還在做著撥鱗片的動作,似乎感覺不到疼似的,頗有些羨慕:“這麽一說,好像他們,還真是快樂的!”

  六名演員一邊撥鱗片,一邊低聲吟唱:“我不是真正的快樂,我的笑隻是我穿的保護色……”

  封炎:“是啊,隻要地球不停止公轉,太陽明天不熄滅,他們就永遠生活在水裏,不用還房貸,也不用出房租。”

  六名演員:“哇!水,很多很多水,有草蝦對蝦河蝦,來來來,快到我嘴裏來!同一條河流,同一個夢想!”

  舞台下,聽到這一句曾經最熟悉的話,全都爆出了大笑。

  觀眾席裏,那些挑剔的話劇愛好者眼睛一亮。

  有點意思!

  再看看!

  劇情快速地推動著,因為荒誕的風格,莊子和惠子,連同那些快樂的魚和濠梁濠水,連同水邊的漁夫,問請莊子的兩位大夫,楚王,都出現在如今這個都市背景下的故事裏,談論著親切的時代的迷惘,卻給人一種強烈的衝擊感。

  台下的觀眾看得津津有味,台上的演員覺得格外認真。

  來的人裏麵,除了一部分是喬逸的粉絲之外,其他觀眾基本上都是話劇粉,所以對話劇的欣賞還是夠的。

  再說了,一萬人的會場,來的大多是對話劇有些了解的,並非純小白。

  再加上一些讓人熟悉的,時下最流行的梗,不時會引發出陣陣大笑。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兩個小時過去了。

  還有最後一幕戲。

  幾乎沒有人離開,也能看出大家都頗有興致。

  後台準備的喬逸和秦龍相視一笑,知道這個話劇,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逸哥,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你了!”秦龍聲音很輕,卻也很重。

  最後一幕戲,幾乎是喬逸的獨角戲。

  有大段大段的獨白。

  而這一幕戲,這幾天的時間裏,在回家之後,喬逸不知道對頭鏡子表演過多少次。

  台詞,情感,早已深入骨髓。

  此時,最後一幕的舞台也已經準備好。

  喬逸先一步走上台,秦龍落後一步,看著舞台上倒了一地的演員,像一條條困在時間裏的魚,無力地掙紮著。

  濠水不見了,濠梁斜站著,像是快要腐朽。

  而舞台中央,也出現了唯一的一個布景:一張巨大的畫,上麵是一條幹裂的河床的土地上,一尾幹死的魚。

  風幹的眼球,死前的掙紮被固定在原地,這一切,很大很暴力地衝擊著人們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