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吊牌】
作者:千湖水      更新:2020-05-15 08:14      字數:3842
  杜普連續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從烏市到喀十、英集沙,再轉車到位於塔裏木盆地的西緣,天山和昆侖山交匯的地方——木屯。

  不巧的是,英集沙車站下一班去木屯的車要一個半小時之後發車。

  杜普選擇去街上轉一圈打發時間,順便活動活動坐的僵硬發木的身體。

  街邊放眼都是售賣刀具的店鋪,招牌上打著各種名刀廣告。

  杜普沒想買什麽刀具,一來稍有點名氣的刀具他買不起;二來,買了也帶不回去,過不了安檢。

  但在街道拐角處,他的眼睛不經意晃到了一個地攤上。

  嗯?10快錢一把的迷你水果刀?

  一想到中疆盛產的水果,香梨,石榴,哈密瓜……

  他頓時蹲在小攤前,伸手扒拉著胡亂擺放的各種迷你小刀。

  小刀造型各異。刀柄大多是木質的,看上去很粗糙。比不上店鋪裏講究的刀柄,角質、銅質、銀質的,但那又是一個價格。

  10快錢,買不了選料精良,買不了做工考究,更買不了造型紋飾和美觀秀麗。

  他在小刀堆裏扒拉幾下,看到一個如指甲鉗大小的水果刀,刀身黑漆漆的,帶有斑斑鏽跡,刀口無鋒,刀柄是同色木柄,沒有任何花紋和紋飾,倒是刀柄上有條細細的小鏈子,鏈尾有個黑色小方木牌。

  隨手拿起來。

  細細的鏈條輕輕拉扯便霍然斷裂。

  杜普心中一緊,莫不是被套路了?

  攤主操著蹩腳的漢語,朝他豎起十根手指,“十塊。”

  還好!杜普倒也看得開,爽快地掏出十元錢,拿了水果刀就走。

  走到一個垃圾桶處,他隨手扔掉毫無用處的黑色小刀,看了看手中的黑色小吊牌,用拇指狠狠搓了幾下,摩搓掉了些許灰塵和附驥汙漬物,依稀能看到細微的花紋。

  古董?

  他信奉一個原則,如果天上有掉落蘋果,那一定是毒蘋果。

  杜普自嘲地搖搖頭,抬手便要扔掉黑色小吊牌,手臂揮出去一半,他略一遲疑,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牛骨頭吊飾。

  這個小吊飾是在喀十停車吃飯期間,一個七八歲的柯爾克孜族小男孩賣給他的,隻要三元錢。

  杜普當是行善事,買下隨手揣進口袋,一時間也忘了扔掉。

  此時正好能用得上這根吊繩。

  解下假牛骨頭吊飾,扔了。

  把這塊小黑木吊牌穿繩,再係在脖頸上,伸手摸了摸,還算滿意,有那麽點神秘的味道。

  總算熬到發車。

  車上的旅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七八個人。

  至於沿途的風景,第一天坐車時,杜普還比較稀罕,大片野生樺樹林、楊樹林和鬆樹林,樹葉金黃或火紅,清澈的河流沿峽穀嘩嘩而過,四周陡峭山峰環抱,有的遠山能看到白皚皚的積雪。還有那神秘莫測的無邊蒼茫!

  見過了,杜普也懶得多看了,眯著眼睛睡大覺。

  車輛偶爾顛簸,公路上除了拖煤的大貨車,幾乎看不到任何其它車輛。

  一對大學生情侶精神好得很,男青年頻頻彰顯著他的博學,沿途講解,“要想從這裏前往中亞,隻能從這個缺口上帕米爾高原,才能走出去。”

  “上了帕米爾高原,有兩條大路可走,北上去費爾幹納盆地,到了撒馬爾罕後,就是平原了,再去歐洲就非常方便了。”

  女孩子更是如同打了雞血,沿路嘰嘰喳喳問個沒停,偶爾接近集鎮,看到帶小帽趕驢車的老大爺,或披麵紗的婦女,就拿著相機“哢嚓”拍個不停。

  半夢半醒間,杜普忽然感覺鼻子一熱,似有溫熱液體下淌。

  他伸手一摸,鼻血。

  握草!高原反應。他低罵一聲,仰起頭,拿出衛生紙卷成兩個細條,塞入鼻孔,再低頭時,看到一滴鼻血精準地落在黑色吊牌上。

  他條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擦拭。

  幾根手指剛接觸到吊牌,倏然間,吊牌發出令人暈眩的奪目光華。

  但令他震驚的是,手中的黑色吊牌憑空消失,像是被詭異的光華消融,同時,一股股奇妙難言的熱流從胸口湧入……

  杜普幾疑是自己的錯覺。

  但坐在他後排的年輕女孩問男朋友,“剛才好像有強光閃爍了一下,你看見了嗎?”

  男青年溫柔的回答道:“高原反應會導致缺氧而造成頭暈目眩的現象。很正常,達令!來,喝點水,再吃顆藥……”

  杜普被嚇到了,他平生第一次希望是自己犯病了,是高原反應。他的目光慌亂的瞥向公路旁的戈壁灘時,視線倏然間穿透了石塊滿地、寸草難生的粗砂礫石裏。

  他的眼睛像X光一般,穿透層層粗砂礫地,甚至藏在地表下靜等雨水複生的紅柳、駱駝刺等耐旱植物的根須根莖,也看得清清楚楚。

  再往下,他看到了什麽,地表下數十米處的地下斷層。

  那些斷層收縮形成褶,像羊腸內膜一樣惡心的褶子。

  再往下……

  他的腦袋驀地一陣暈眩、眼前發黑。

  心髒陡然加速跳動,強烈的憋悶使他呼吸急促,臉色慘白,瞬間冷汗淋漓……

  後排的男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沒事吧?”

  他有氣無力抬手示意,“謝了,沒事,高反,歇會就好。”

  幾分鍾後,他才慢慢恢複過來。

  心中一陣後怕,連眼睛都不太敢睜開。

  一直強迫自己閉著眼,直到車輛拐了幾個彎,徐徐停下。

  “到站了。”駕駛員用漢語和維語喊了幾遍。

  杜普坐在位置上,忐忑不安的緩緩睜眼,眼睛甚至不敢望向地麵,半昂著頭,身姿古怪的走下中巴車。

  至此,他的腦子裏仍是一團漿糊。

  他不停安慰自己,“是高反,高反……”

  “小普子?是你嗎?”一個中年男子朝他走過來。

  “秉叔!是我,杜普。”杜普微微驚喜地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哈哈!四五年不見,都長這麽高了。成帥哥了哈!不錯!不錯!”男子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普知道自己長什麽樣,時下“帥哥”兩字差不多是所有男青年的標配稱呼,好比女孩全稱為“靚女”一樣。

  自我公允的評價,他覺著自己長得普普通通,不醜也不帥,身高一米七三,五官算得上端正,眼睛,鼻子,嘴巴,堪稱清秀,但兩條濃黑的眉毛卻又讓他與清秀失之交臂。

  “我爸媽呢,他們還好吧。”杜普左顧右盼。

  “放心,你爸媽都好,身體也好,就是老惦記著你。最近他們承包的棉田出了點小問題,趕著打藥水,離不開,你爸特意打電話要我來接你。”

  “聽說今年的棉花種植前景不太好?”杜普微有點失望的收回眸子。

  “嗬嗬!今年疆區四五月份降雨量偏多,木屯這邊呢,還遭受了點低溫、冰雹災害,對棉花生長點有影響。不過也不算什麽大事,如果後期氣候正常,單產影響不會太大。”

  楊秉照略有炫耀地掏出車鑰匙遙控輕摁,“昂”的一聲。

  一輛白色豐田SUV車燈閃爍了一下。

  “秉叔,不錯啊!豪車啊!”杜普其實知道楊秉照買了輛二手豐田,但人家熱心接他一場,有必要配合完成炫耀。

  “哈哈!二手的,但五年才跑了三萬公裏,基本算是六成新。朋友看麵子才賣的。”楊秉照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不過,我已經預定了一輛新車,十幾天後就能提貨,還是SUV……”

  杜普大二便拿了駕照,但沒怎麽上手過,也不怎麽懂車,想配合,也接不上趟。

  楊秉照點火啟動,“要不今天就在縣裏待一晚上,我請你吃頓本地特色菜,明天再送你過去?”

  明顯的客氣話,杜普聽得出來,遂搖頭婉謝,“現在特想見到爸媽,一分鍾都不想耽誤。”

  “也是哈!好幾年沒見到你爸媽了吧,聽老杜哥說,你媽啊,把你的相片偷偷放在枕頭底下,三不五時就拿出來瞧好半天。”

  杜普心裏聽得一陣陣激蕩。

  “你既然來一趟木屯,總不會馬上離開,下次,下次進城,叔叔好好請你。”楊秉照看了杜普一眼,“畢業了,該找工作了吧。”

  杜普比較誠實的回答道:“經管係畢業的男生不好找工作。學的都是虛的東西,沒什麽特長,要沒關係,可走的路很狹窄。如果想走公務員這條路,其他理科類專業相比也差不到哪去,並且有些職位競爭還小……”

  楊秉照打斷他的話,“咦!我們村老邱家的閨女,不也是讀經管的,聽說在上京混得不錯。”

  “女生稍好點,畢竟學曆在這,人事、行政、助理類的工作相對也多,開始薪水低點也能接受。男生壓力就大了……”

  杜普笑笑,“不說這個,聽說秉叔的電器店開的不錯,還有兩輛貨車跑長途運輸,身家千萬。我們村頭一份啊!”

  “哈!麻蛋誰瞎吹的?哪裏有千萬囉?把我所有的固定財產加起來看有沒有四佰萬。叔叔文化不高,不像你們年輕人,嘖嘖,隨便搞一個高科技就千萬億萬的……”

  楊秉照談興愈濃,說他的店裏主要是賣電飯煲煤氣灶賺錢,還歎息,說當初要杜普他爸轉了承包地,跟他一起做電器生意,又不辛苦又賺錢,不像種植棉花,整天提心吊膽天災和市場大行情不好等等。

  “你爸死倔!”

  “不過現在沒以前那麽辛苦。你是沒看見,前幾年,每到采摘棉花的季節,嘿呦!這棉花地裏人頭攢動,放眼看去,幾百人上千人……喂喲!每天蒸飯好幾百斤大米,還請不到人。”

  杜普點頭,“現在都用上了采棉機,聽我媽電話裏講過。一個手持采棉機的采摘效率比兩三個人還強。”

  “你媽說的那是老毛子常用的手持垂直摘錠式采棉機,結構簡單,機器成本較低,千多元一個,便宜得很,我店裏也有賣的,但采摘率較低,落地棉也多,對棉株損傷不小。還是老米國的水平摘錠式采棉機強啊,采摘率又高又快,還有大容量的棉箱和標準配置的棉箱壓實係統,嘖嘖!就是太特麽昂貴,一兩百萬一台啊!”

  兩個多小時後,楊秉照也沒多餘的精神閑聊了。

  天色漸暗!

  兩人在一處山坡上,停車方便,順便添加了厚外套。

  隨著夜幕的降臨,溫度直線下降。

  夜風也格外凶猛。

  坐在車裏,能聽得無數細砂石“沙沙”作響,撞擊著車身。

  隨著幾個連續下坡和顛簸,楊秉照緩緩降速,“到了。”

  車燈下,杜普終於看到母親消瘦的身影。

  他手忙腳亂的打開車門,跌跌撞撞朝母親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