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了半個月，李晚成的火鍋店終於剖腹而產。說是剖腹而產，委實已經到了不得不開的地步。按照李晚成的生意經，趕在春節檔宏張開業，那是最佳選擇，爭取進了臘月就開張最好。無奈時間緊任務重，這陣子把向陽白粵川幾人使喚得跟三孫子似的，連林岩晚上值完班都被拎過來加班。更過分的是，李晚成自認為請了大家一頓，覺得一頓大餐能頂十天半個月沒問題，在夥食上極力克扣，有一次一天沒給大家開夥，氣得向陽跳著腳罵娘，掰著手指頭算計著李晚成請的一頓大餐與幾人十幾天來的虛擬工資，不由得佩服與痛恨起李晚成的如意算盤呱呱響。好歹搶到小年之前各項事宜操辦完畢，其實雲南地區的小年是在正月十五，但李晚成還堅守山城風俗，定於臘月二十三宏張開業。

  臘月二十二晚間，一切準備妥當，眾人以試菜為名逼著李晚成張羅了一頓火鍋。眾人悉數到齊，自然是李晚成又發表一番感言，可哪裏有人聽他在那兒廢話，啼哩吐嚕絲絲哈哈吃得汁水飛濺。

  喬巧挨著向陽坐著，得個空道：“向陽，成子這也忙活差不多了，等開了業，咱們得回北京過年了吧？”

  還沒等向陽搭腔，大家紛紛來了興致，就過年問題展開了一場熱情洋溢的討論。林岩說家人皆在國外，自己準備留在彌城過年，邊說邊和葉紫進行柔情似水的眼神交流。李晚成說事業剛剛起步、愛情微露端倪，一定要等到功成名就抱得美人歸的時候才能回見山城父老。白粵川說父母商海遨遊，春節檔正是最忙的時候，自己已然好幾年沒在家過年了，今年依舊，況剛剛失戀，想在這山明水秀不想媳婦兒的地方療傷治病，說著說著眼淚又轉圈了，被向陽抱在懷裏好一頓安撫。

  向陽看了看，隻有楚娟低頭吃菜沒吱聲，扔過去一根兒金針菇問道：“楚娟，你怎麽著了？”

  李晚成搶道：“向陽你這句話問得有點兒多餘啊，楚娟當然是陪著我在這兒過年啦，明知故問嘛，是不是啊娟兒？”

  楚娟狠狠白了李晚成一眼，不過倒是沒反對。

  喬巧對向陽道：“你肯定得陪我回北京，不行後天走吧，我明天訂機票去。”語氣決然，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大家也認為順理成章，紛紛敬上送別酒，提前祝願向陽喬巧賢伉儷新春快樂，勸君更盡一杯酒，一入帝都無故人。

  向陽低下頭道：“喬巧，我想留在這裏過年。”

  聲音不大，但大家都聽到了，各自有些發愣。

  喬巧夾肉的筷子停在半路，仿佛聽錯了一般，轉頭問道：“你再說一遍？”

  向陽伸了個懶腰道：“我想留在這裏過年，不跟你回北京了。”

  喬巧縮回手放下筷子，半晌才輕輕“哦”了一聲，拿起包來扔下一句“我先走了”，轉身離去。

  場麵頓時冷清下來，歡聲笑語不複，大家心照不宣吃完了飯，林岩葉紫回了醫院，李晚成找彭凱商量開業事宜，白粵川心緒不佳加之勞累，早早進房安息。

  楚娟收拾完碗筷，見向陽獨自坐在門外抽煙，拿了兩罐啤酒走出來，遞給向陽，坐在一旁，望著渺遠的星空出神。

  呷了口酒，向陽問楚娟：“娟兒，你和喬巧都是女人，你站在女人的立場幫我分析一下，喬巧能不能理解我這個決定。”

  楚娟把眼神移回道：“向陽，女人和女人不一樣，對待同一問題的看法也都有所不同。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父母葬在這裏，老梁又剛剛去世，每逢佳節倍思親，你的心在這裏，心在哪裏家就在哪裏，過年當然是要在家過。喬巧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同樣的道理，喬巧的心在你身上，你在哪裏她的心就在哪裏，你不陪她回去，她即便能從道理上理解，但從感情上也會暫時轉不過這個彎兒來。向陽，在這個問題上你們都沒有錯，心裏有愛的人，才會在愛與愛之間更加糾結。”

  “心裏有愛的人，才會在愛與愛之間更加糾結……”向陽喃喃重複著楚娟這句話，若有所思。

  楚娟接道：“向陽，你這個人啊，看似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沒個正形，其實心裏頭裝著挺多的事兒，心思有些重。談情說愛，講的就是談和說，有些話跟喬巧說開了比較好，她理解那是她的事，你能解釋清楚那是你的事，是吧？”

  向陽笑道：“喲，還真看不出，蠻夷之地還真出人才，年紀輕輕的就閱盡滄桑、洞察世事。楚娟，其實你也別說我，要說心思重、能裝事，誰也比不過你，咱們認識半年了，你身世淵源我們是一概不知，一個大姑娘家家的我們也不好意思問，萬一你曾經有過什麽不光彩的過去，那得多尷尬啊，是吧？”

  楚娟怒道：“滾！我發現跟你說話嘮不過三句，不正經的就來了，也不怕嘴太損了長痔瘡，我呸！我這說的什麽話啊？都跟你們在一起沒學出好學來！”說罷捂著嘴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想了想道：“向陽，你們這撮人，有貧的、有拗的、有滑的、有肉的，湊在一起也算絕配。你在你們這群人裏頭，是個挺另類的存在，你身上有一種東西，能把大家吸引住。說心裏話，我願意和大家呆在一起，願意和你呆在一起，和你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感到真誠、快樂、青春、陽光，都是在我過去的日子裏沒有過的……”說著，楚娟麵露戚色，語中已有哽咽之意。

  向陽忙道：“娟兒，都是我不好，非得提什麽身世淵源的話題，看看，害你傷心了不是？要我說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說出來，讓大家都開心一下！”

  楚娟破涕為笑：“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也是，你這個人就這德行，讓你認真一回太難了。向陽，人都有傾訴的欲望，也都有獵奇心理。既然大家是朋友，今天我就跟你嘮一嘮我的事情。”

  向陽正色道：“我最近看了畢淑敏寫的一篇文章叫《讓我們傾聽》，我保證，當你向我訴說刻骨銘心的往事的時候，我一定身體前傾、目光和煦，屏息關注著你的眼神，隨著你的情感衝浪而起伏，如果你高興，我會報以會心的微笑，如果你悲哀，我會陪伴著垂下眼簾，如果你落淚了，我會溫柔地遞上紙巾，如果你久久地沉默，我也和你緘口走過，說吧，我姿勢已經擺好了，先等會兒，我去拿包紙巾……”

  夜風吹起，涼而不寒。李晚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店裏，拐角處猛然站住——自家店門前，楚娟低頭飲泣，向陽關切地遞過紙巾，楚娟靠在向陽肩膀上身子抽動不已。李晚成退回牆角，掏出一支煙卻半天沒有點上，猛然揮起一拳砸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