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濃，星光隱約。彌城縣城冬日的夜晚靜如寒門處子，沒有喧囂，也不繁華，偶爾宿醉的歌聲，也絕不粗野，反倒帶著一種滄桑。何處的冬夜，能有如此靜謐溫柔？

  酒興已盡，李晚成幾個男人圍坐在樓頂一角搓起了麻將，互相叫囂著要把對方殺個傾家蕩產。向陽運氣奇臭，幾圈下來兜裏已經比臉還幹淨，本想賒欠舉債，無奈幾人都知道他是老賴一枚，吃進去的絕對不肯吐出來。

  向陽怒喝一聲“等著”，顛顛兒地過來找喬巧求援：“小喬，借我點兒銀子，贏了都是你的，輸了我賭債肉償，今晚就是你的人了。”喬巧笑罵一聲“滾”，把錢包扔給了向陽，還暗授機宜：“你就跟他們說，誰要輸給你我就是他的人了。”

  向陽挑大拇指稱讚：“高風亮節！好嘞！”

  四個姑娘圍坐在炭火旁，喬巧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把眼光盯在田嬌嬌身上道：“嬌嬌，你大老遠的跑這兒來找老白，是想他了還是想他怎麽樣？”

  田嬌嬌垂下頭，半晌才道：“在他看來，我是不願意他離我這麽遠跑到這裏來，隻要他回去了，我們就依然能夠像以前一樣，其實不然。學校裏的愛情，幾乎都是靠不住的。那個時候大家都春心萌動，都為了談戀愛而談戀愛，誰會去想未來、婚姻、家庭？你有情我有意就牽起了手，慢慢才會發現，你的情我的意，都不是愛，沒有愛就不需要負責任。我和老白都清楚，我們之間不是愛，但他卻還要負這個責任，他是個好男人，卻不是我的菜。都說男人多浪子，其實女人裏也有浪子，我的人生風帆不需要泊岸，他對於我來說不過是長街上的千堆雪。來了就是緣分，但行好事就完了，千萬莫問前程，更別妄想自己是港口，因為像我這種核動力潛艇，是不需要避風的。我以前讓他回去，就是印證一下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可以經得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我今天來這裏，不是因為我想他，不是因為我想他怎麽樣，而是因為我想看一看他的生活，因為以後他的快樂與不快樂，都將與我們戀人的關係無關，我想坦然地結束我們之間的一切，即便彼此關心牽掛，也隻是朋友，就像你們和他一樣。”說完，仰頭喝下半罐啤酒。

  喬巧幾人聽了麵色凝重，俱是無言。愛情，對於她們而言，還是一道剛剛開始甚至尚未開始的證明題，誰也不知道天長地久是成立抑或無解，可都全力用各種論據來求證，也許她們最終才會明白，天長地久本來就是個過程，而不是愛情的結果。

  那邊的麻將貌似廝殺正酣，實則震天的殺聲掩蓋下，亦在談“情”說“愛”，話題的核心當然是圍繞白粵川。

  林岩很少在這種問題上發表見解，尤其對白粵川的情史又知之甚少。李晚成則厚著臉皮刨根問底地詢問“抱了嗎？親了嗎？睡了嗎？”等幾個低俗問題。倒是向陽，這半年來與白粵川共居一室無話不談，白粵川又屬於狗肚子盛不了四兩油那夥兒的，因此他那點爛事兒向陽一清二楚。

  碰掉一對白板，向陽點著煙道：“老白，你和嬌嬌你倆怎麽看不出久別重逢的那種激情呢？你倆之間到底有沒真愛啊？”

  白粵川晃晃腦袋道：“我還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真愛，我就覺得嬌嬌既然是我的女朋友，我就得疼她、寵她，就得想方設法讓她過得開心高興。”

  向陽搖了搖頭想了想道：“你這想法貌似讓人感動，讓人覺得這就是真愛，其實這隻是道德層麵的負責任，道德能和真愛劃等號嗎？愛就是道德的嗎？不愛就是不道德的嗎？恐怕沒人會這麽認為吧？我所認為的真正的愛情，它應該有兩個層麵：第一個層麵，真正的愛情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跟出身、曆程、地位等其他的都沒有關係，不受外界左右，什麽愛屋及烏都是扯淡，這就是真正愛情的唯二性；第二個層麵，在第一個層麵基礎上，愛情又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了，而是合二為一，血脈相融，心意相通，以一個整體去共同麵對一切，這就是真正愛情的唯一性。”

  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都用迷惑不解的眼神凝視著向陽，連自詡為愛情專家的李晚成都搖頭表示不懂。

  向陽輕蔑地嗤笑了下道：“這樣吧，我問你們兩個問題。第一個，你們將來是否會在擇偶的問題上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就是征求一下，會不會？”

  幾人同時點頭稱是。

  向陽又問：“你們準備不準備替你們的媳婦兒生孩子？”

  幾人同時罵道：“滾！”

  向陽笑道：“看見了吧，第一個問題答案不符合真愛的唯二性，第二個問題答案不符合真愛的唯一性，好了，你們全都不懂真愛，鑒定完畢。”

  林岩道：“照你說的，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愛情。”

  向陽點點頭道：“說對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純正意義上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是忘卻外界忘卻自我的。但也正是真愛難求，無數的癡男怨女才會不知疲倦地奔跑在追求的路上，即便所有人都沒有獲得真正的愛情，但逐愛的過程是甜蜜的，既然是甜蜜的，又何必去在乎是不是真愛呢？誇父逐日沒追上，精衛填海沒裝滿，他們都是失敗者，但這種精神與品質照樣輝映千古，這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成功，他們享受的是追和填的過程。愛情也一樣，當過程都不再美好不能給你帶來享受了，也許就應該放棄了。老白，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道理我給你講明白，你們倆的事兒還是你們倆去處理，是握手言和成朋友，還是天長地久往下走，你自己拿主意吧。哥兒幾個，時間不早了，各自為伴去吧，小喬，我來了！！！”說罷，趁幾人沒反應過來，劃拉了一把錢顛兒顛兒地朝喬巧跑去，沒成想不勝酒力腳下一滑，撲倒在喬巧腳下的一堆啤酒瓶子堆裏，被趕上來的李晚成幾人摁在地上一頓修理奪回錢財，笑得幾個女孩子花枝亂顫。

  東方欲曉，新的一天如約而至。掙脫宿醉的一群年輕人，一個個都起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兒去。夜半時分攜田嬌嬌離去的白粵川，頹然地回到店裏，眼神呆滯，佝僂在一張破椅子裏默不作聲。

  向陽走上來拍了拍肩膀道：“結束了？”

  白粵川點點頭攤開手，一枚戒指躺在掌心，一層淚花泛起在眼底。

  牽手容易放手難，誰都會有一個天長地久的夢。問世間，又有誰真的能遊戲人間、兒戲感情？你不是他，他不是你，縱然理解，你又怎能替代得了他內心的煎熬？

  向陽鄭重地把一把笤帚交到白粵川手裏：“兄弟，振作起來，勞動是治療失戀的良藥，管她貌美如花體貼如媽，都已成前塵往事，世間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愛，人生如勞動，幹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