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故人往事
作者:參差的青春      更新:2020-05-15 08:04      字數:2863
  向陽和白粵川一早回到學校的時候,發現梁明秀正在用磚頭木板在兩人宿舍旁邊的空屋內搭設簡易的架子。白粵川奇怪地問道:“梁校長,這是什麽?要建圖書室啊?”

  梁明秀回過頭來,臉色有些不好,咳嗽了幾聲笑道:“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第一節是向陽的語文課,一進教室,向陽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來到了東北農村大集:教室前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編織袋、柳條筐,裏邊裝著各種瓜果。見向陽進來,有些學生還從座位上跑下來,炫耀似的將手中的筐袋擺在前麵。

  班長金花站起來道:“老師,這都是我們自己家的,您嚐嚐吧。”

  向陽拿起一個金黃中透著胭脂紅的香酥梨,梨上還帶著水珠,已經被洗得幹幹淨淨。咬了一口,沁人的香甜蔓延在嘴裏,向陽忽然覺得喉頭一陣發堵。

  課還沒有開始講,院外傳來一陣喧鬧。教室在高處,向陽扭頭將院裏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幾十個村民牽驢牽馬的,挑的抬的走進院來。向陽終於明白了梁明秀搭架子的意思,趕緊告訴學生先看書,從教室跑下來。

  梁明秀和白粵川正熱情接待以村支書老金為首的村民。梁明秀已習以為常,白粵川倒是異常激動,拉著老金支書的手眼淚汪汪,如同淪陷區的人民見到了久違的八路軍部隊。

  老金嗬嗬笑道:“梁校長,白老師,向老師,咱這地方窮,孩子上學也不方便。孩子回家說了,老師們都大地方來的,跑我們這山裏教學,我們感激都來不及,自家地裏出產的東西,別嫌棄,這是大夥的一番心意。”說著指揮著村民將成袋子成筐的糧食特產搬運了過來。

  梁明秀引導著大家往屋裏運東西,向陽緊緊抓住了白粵川的手,互相都感覺到對方的手在微微顫抖。

  直到夜幕降臨,幾人才將東西整理已畢。梁明秀咳嗽著要去做飯,被向陽攔住了:“梁校長,今天咱不做飯,我這裏有喬巧從北京帶來的吃的,您先回屋,我一會兒給您帶過去,正好有事兒跟您嘮嘮。”

  梁明秀沒有推辭,點頭回屋了。

  向陽和白粵川把吃的東西拿出來,白粵川要同去,向陽道:“老白,你自己吃吧,我找梁校長有點兒事。”說罷拿上吃的來到梁明秀的屋裏。

  梁明秀正倒水吃藥,向陽問道:“梁校長,怎麽了?去醫院讓林岩葉紫給你檢查檢查。”

  “不用了,就是有點兒感冒。”

  擺開了吃食,向陽又拎上特意囑咐喬巧帶的一瓶好酒,兩人對飲開來。

  向陽飲了口酒道:“梁校長,咱們這村民可真夠熱情的,這些東西夠咱們吃幾個月的了。”

  “是啊,我在這兒幾十年了,每年都這樣,過年過節了還送一些東西來。咱這山裏的鄉親啊,厚道著呢。”

  不知不覺,一瓶酒已經見底了,向陽重新打開一瓶,恭敬地給梁明秀倒上。

  梁明秀杯子端在手裏,直直看著向陽,半晌喃喃道:“向陽,我這看了你幾個月了,越看怎麽覺得越覺得你像一個人。”

  向陽笑道:“您看我是像向紅兵呢還是像江雨蘭?”

  梁明秀手裏的杯子“啪”地落在地上,臉色大變,驚詫地問道:“你再說一遍?誰?”

  “向紅兵,江雨蘭。”

  “你……你難道是……”

  向陽抬起頭來,眼睛裏已滿是淚水,深情注視著梁明秀重重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向紅兵和江雨蘭的兒子。”

  梁明秀呆住了,半晌無言。

  向陽將家裏的戶口本和自己的一張全家福遞過去,梁明秀接過來翻看著,潸然淚下。向陽沒有勸慰,他隱隱約約感受到了這位老人內心的滄桑。

  許久,梁明秀站起身來,拉開身後的書桌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個陳舊的相框,拂去上麵的灰塵,輕輕放在向陽麵前。

  向陽拿過來仔細看去,這是一張陳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有八個人,尺寸小,年代久,但向陽還是在照片中辨認出了父母還有梁明秀。他們穿著樸素的衣衫,帶著那個年代滄桑的容顏,卻帶著樸實而青春的笑容。

  向陽重新給梁明秀倒上一杯酒,端到他麵前,恭恭敬敬道:“梁校長,我真心實意地叫您一聲梁叔叔,能見到你,我想這也是我父母冥冥中的指引。”

  梁明秀初時並未覺得向陽的話有什麽不對,突然聽到“冥冥中”幾個字,不禁大驚失色:“你是說你父母已經……”

  向陽低下頭沉聲道:“他們三年前出車禍去世了,我來這裏就是遵照他們的遺願,把他們的骨灰送回來安葬,更重要的,是來尋找失散的妹妹。”

  梁明秀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拿起向陽的全家福,又看看那張知青合影,瘋了似的忽高忽低叫喊著:“去世了?你們都走了我還活著幹嘛?知不知道一個孤老頭子還苟延殘喘地活著就是想再見見你們,你們怎能這樣啊!”

  向陽緊緊握住他的手,任他孩子一般將頭埋在自己胸前哭泣。從那幅母親送給梁明秀的卷軸中,從眼前梁明秀的表現,他愈加深刻地體會到,梁明秀與父母之間的感情,絕對不僅僅是知青之間的友誼。

  梁明秀哭聲漸漸停止,凝望著那張知青合影,哽咽著唱起歌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位年輕的姑娘,月光下輕輕歌唱,歌聲中充滿悲傷。白天有螞蟥叮,晚上有蚊子咬。屋裏麵還有毒蛇,晚上它爬上床。我們才十六歲,就離開故鄉,在這裏刀耕火種,紮根在西南邊疆。白天吃不飽,晚上又睡不香,青春這樣度過,前途是多麽渺茫。家中有老母親,還有那小妹妹,我在這遙遠的地方,思念讓我斷腸……”

  向陽臉上帶著淚水,在旁邊相跟著唱了起來。這首雲南知青口傳的《遙遠的地方》多少個日夜伴隨著他進入夢鄉,也有多少時候看見父母唱起這首歌的時候淚水迷蒙眼神迷亂。當向陽知道了知青這個詞語並對那個時代的曆史有所了解的時候,盡管還不能更深切地知曉它的政治思想性,但從父母身上,他看到的絕不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痕跡,也不僅是曆盡艱辛後的堅強,更多的還是那段難忘的青春歲月留在他們心底的情愫。

  梁明秀終於平靜了下來,舀水洗了把臉,重新坐到桌前,倒滿了兩杯酒傾灑在地上,喃喃道:“紅兵,雨蘭,一路走好,咱們相見的日子不遠了。”說罷,接過向陽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才說道:“向陽,改日就把你父母的骨灰葬在這寺廟後麵吧。有他們作伴,我也不孤單了。”

  向陽點頭道:“好,我聽您的。梁叔叔,您是我父母的老相識,很多事情我想了解一下,最重要的是我妹妹的下落。她是我父母的夙願,是我唯一的親人。”

  梁明秀點點頭:“好,今晚你我秉燭夜談。既然你父母不在了,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燈光明滅,語聲高低,幾十年的往事厚重長久。彌城的那段知青歲月,果然難忘。感動與嗟歎之餘,向陽終於還是沒能得知自己妹妹的消息。當初在一起插隊的知青,返程之時天各一方幾無聯絡。梁明秀出家的雲崖寺雖也在彌城壩子,但距插隊之地甚遠,所以向陽父母後來尋親來雲南之時,竟沒有見麵。江家本就人丁不旺,本家幾個遠親因生計所迫,早已離開家鄉去了外地,具體去向不得而知。

  微涼的晨風輕吹著,霧氣尚未散盡。雲崖寺後邊的山腳下,煙氣繚繞。一座不大卻精致的土墳前,默默佇立著梁明秀和向陽喬巧等人。梁明秀兩眼紅腫,跪在墳前燒著紙錢灑著酒水,將各樣祭品擺上,喃喃自語。

  許久,向陽扶起了他,與喬巧兩人站在了墳前。

  “爸,媽,回家了,我見到了梁叔叔,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妹妹。”

  “爸,媽,我是你們的兒媳喬巧,給您二老磕頭了。”

  兩人雙雙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