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歲月如年
作者:小北大人      更新:2020-05-15 07:45      字數:5830
  山坑之中伸手不見五指,沒有沙漏計算,更是暗無天日,除了呼吸之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

  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生活,也不知待了多久。

  駱冰初時還可與小月談笑為樂,維係生命裏的信仰,可小月又冷又餓,漸漸意識不清,看到小月餓暈,駱冰估摸著總有三日之多了。

  駱冰練武身子雖遠非小月能比,初時內心也是煩躁不安,此時卻仿佛已看透人生,內心焦慮之心驟減,也不慨歎,自己盤膝坐下,將小月放到大腿之上,靜靜等死。

  哪知越是打坐,意識越是清明,神明越是清晰,愈發覺得腹中饑餓難耐,渾身上下受傷的地方更是苦痛,隻得繼續運氣行功,分散注意。

  也不知不覺過了多少時辰,腹中饑餓之力稍緩,嘴角涎水更是收回,內勁運轉流暢,形若有質,更如有人導引一般。

  駱冰初時尚且不解怎會如此,之後漸漸忽地明白了,師父曾說我武功的最大短板在於勤奮,若想發揮出武當內功的潛能,非得尋個安靜地方,苦修數日,看來此話倒是不假。

  想到師傅沒吃沒喝,心裏又是一陣難過,也不知道師傅是死是活?

  轉念又一想,又不禁淚流滿麵一陣大哭,此刻我命在旦夕,轉眼便是枯骨一堆,縱然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學又如何?哪裏去劫富濟貧,又哪裏去炫耀一身武功?隻不過,這次臨死前身邊有個女人,總算陰曹地府裏不太孤獨和寂寞。

  這般胡思亂想著過了許久,忽地覺出小月身子一動,接著便低低呻吟道:“好渴……有沒有水……”

  駱冰一怔,隨即想起小月昏迷已不知已久,自己竟忘了喂她喝水,以為她死了,當下從水中拎起浸濕了的衣服,摸索著塞入小月口中,給她吸允。繼而雙掌放於小月腹間,推宮過血將自己的真氣一點一點輸送過去,保證心跳不衰。

  小月喝了幾口冷水,愈發覺得寒冷,此刻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覺駱冰身上甚是溫暖,便向他懷中偎去。

  駱冰一怔,便要伸手推卻,隨即放下了雙手,暗暗好笑,我一向自詡不拘泥世俗立法,小月這姑娘卻甚是矜持莊重,未曾想此刻我二人竟顛倒了過來。

  唉,說來也是奇怪,我明知小月不是我夢中的薛姑娘,卻始終帶她如夢中的薛姑娘一般,言辭舉止,都大違我本性。

  正自瞎琢磨著,卻聽得牆壁傳來“咚”一聲輕響,不久後又是一聲,駱冰先前道是水聲,也不奇怪,仔細一想,水聲卻是潺潺,外麵來了救兵,頓時精神大振。

  初時隻是偶爾傳來,也頗微弱,漸漸卻是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駱冰覺出異樣,四下探動,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喊:“歐陽清帶人挖掘進來了!”

  接著聽到“哐”一聲響,似有重物脫落,接著“叮咚”聲大起,這下聽得明白,必是鑿壁聲無疑。

  駱冰心頭一陣狂喜,這下死不掉了,縱聲大叫道:“是歐陽清嗎?“忘了頭頂是石壁,腦袋碰的眼冒金星,用手一摸卻是好大一個包,他雖久未飲食,但體內真氣卻是越來越充盈越來越強勁,聲音也甚是響亮。

  身側隱隱傳來了歐陽清的聲音:“駱兄,你千萬不要喊叫,傷了自己筋脈,更別震落了什麽石頭,你等著,我們馬上就進來!”

  駱冰心中狂喜,應道:“小月也在我身邊,你快來!”

  接著又拍了拍小月臉頰,笑道:“歐陽清來救咱們了,快醒醒!”

  小月迷迷糊糊,聽得“歐陽清”三字也是神智一清,悠悠醒轉,再聽得歐陽清語聲,更是喜出望外,高聲道:“呀呦?歐陽清?”

  竟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掙紮著便要站起身來,可終究太過虛弱,身子一抬,便又軟倒。

  歐陽清知道了小月也在洞中,心中又驚又喜,忙道:“駱兄,小月姑娘好嗎?”駱冰應道:“還有半口氣,全憑我真氣吊著。我們在洞中呆了多久了?”

  歐陽清沉聲道:“四天了。”

  卻聽得文星插口道:“駱統領,小月姑娘,兩位莫急,咱們相隔不過三尺,最多半日便可打通進入。”

  駱冰心頭大慰,衝著小月笑道:“歐陽清果然人中龍鳳,有本事,你出去以後,嫁他再好不過了。”小月黑暗中麵上一熱。

  擋物的卻是滾木,更不知是什麽材質,比石頭還要堅硬許多,以歐陽清的本事,辛苦半個時辰,使壞了十餘柄鑿子,卻隻鑿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淺坑。

  眾人見此情景,均覺無奈,知道這就是傳說中比石頭還硬的鐵木。

  歐陽清低聲問道:“文星,能使火藥炸開嗎?”

  文星搖頭道:“萬萬不可。火藥一旦炸開,整個坑道將為之塌陷,不但咱們前功盡棄,隻怕駱冰與小月也要當場埋在裏頭。”

  歐陽清茫然道:“那該如何是好?”

  駱冰耳聽鑿壁聲不斷,卻始終不曾推進半點,心中早已犯疑,等了好久,見鑿壁聲停了下來,便高聲問道:“歐陽兄,可是那個什麽滾木攔路嗎?”

  歐陽清知道此刻瞞他也是無用,便實話實說道:“不錯,這滾木怪異的很,敲他不動,駱兄可有什麽辦法嗎?”

  駱冰知那滾木有多大,便道:“能否繞道挖路,避過巨石?”

  歐陽清尚在猶疑,文星已然答道:“若是繞道自然可以挖入,隻是少說也得有四五日才能再挖一條通道進來,至於新的通道萬一又遇上什麽石頭攔路,那就真不知要何時才能進來。”

  小月本已半夢半醒,倚在駱冰腿旁,聽得文星這番話,登時無望又昏了過去。

  駱冰不敢怠慢,這次將真氣度入她體內,知道若在拖延隻怕死了。

  歐陽清聽得駱冰沒了動靜,怕他經不起打擊,叫道:“駱冰,你還好嗎?”

  駱冰應道:“我是無妨,隻是小月恐怕有些問題。”

  歐陽清聽得“小月”二字,心頭一酸,胸中一股血氣上湧,檀中大熱,恨不能立時進了洞去,慌忙問道:“小月怎麽樣?你們還能堅持多久?”

  駱冰淡淡道:“我大概還能再堅持二三日,若待小月死了,我吃慢慢掉她的屍體,這堆肉再過十天怕也死不了,至於小月……恐怕隻有幾個時辰的命了。”

  歐陽清心中大驚,叫道:“駱冰,你一定要讓小月挺住,我們很快便進來。”

  駱冰歎了口氣,苦笑片刻,不在言語,繼續盤腿打坐低頭凝神思索。

  兩邊一番對答,看似挖通甬道指日可待,其實大家心中都是再清楚不過,駱冰身畔都是巨石,若要尋覓縫隙挖進來,談何容易?若是運氣不好,怕是永遠都進不來了。

  迷迷糊糊之中,洞中仿佛起了霧。

  霧中人仿佛有雙眼睛遠遠的看著駱冰,駱冰也在看著他,看見了他的眼睛。

  沒有人能形容那是雙什麽樣的眼睛。

  他的眼睛當然是長在臉上的,可是他的臉已溶在霧裏,他的眼睛雖然有光,可是連這種光也仿佛與霧溶為一體。

  駱冰雖然看見他的眼睛,看見的卻好像隻不過還是一片霧。

  洞中無無甲子,人生無歲月,雖隻過了片刻,卻片刻卻比之前四天還要難捱。

  當下也不在打坐運功,閉上雙眼,回憶起以往的往事,靜待死亡了。

  八歲家門遭遇不幸,逃難中路遇師傅,與師叔楚秋煙認識,九歲逃難時與楚秋煙走散,十一歲跟著師傅上武當,小師叔繈褓之中被師叔帶去了扶桑,十五歲初見鐵摩勒、薛冰,驚為天人。

  再而後,武當派聲名鵲起,天下人莫不歎服師傅、仁義,俠義,自己與師傅多有交流,師傅自天山而回後卻不知何事打擊,進而閉宮自絕。

  想到鐵摩勒絕世的人品武功,駱冰不由幽幽歎了口氣,自己這生怕是不能了。

  再想到十五年前天山一戰,遍地鮮血殘骸,鐵摩勒與薛冰盡皆埋骨雪山,心中大是不解,盡是遺憾不勝唏噓。

  正自回憶不能手刃五嶽,報了朋友全家被害之仇,心中大是憤恨不平,血火難抗。又因不能讓薛安策平反,天下武林盡知五嶽為偽君子而真相大白,心中卻又苦楚。

  這樣一會甜來一會苦,憶苦思甜之間,大大感慨。

  正自人生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神思恍惚,魂不守舍之際,

  耳畔忽聽得“悉悉索索”聲不絕,既似有物事刨土,又似有小獸爬行。

  駱冰倒似平平淡淡不驚不喜了:“歐陽清難道挖通道路了?”

  卻聽得歐陽清的聲音仍從適才滾木之後傳來:“我在這兒。”

  駱冰也不失望,還是稀鬆平常的問道:“過了多久了?”

  歐陽清道:“一個時辰不到。”

  駱冰歎了口氣,隻覺得這一個時辰仿佛人間一年。耳畔裏隻聽得“叮咚”聲響,顯是冷棄、文星、等人在開鑿山壁,其間卻又夾雜著“悉索”聲,似是刨土,隻是四圍都是堅硬山石,何來泥土?

  可是耳中“叮咚”聲雖響,卻不曾推進半分,反倒越行越遠,而那刨土聲清晰異常,此刻已然到了腳下。

  駱冰覺出異樣,正待要閉氣凝神查探一番,忽聽見“嘩啦”一聲,屁股後竟多了個孔洞,接著一小束牛油蠟燭的光照了進來。

  駱冰伸手探去,那洞穴約有尺許見寬,比水位稍高,微光中雖瞧不見人,但料來是有人來救了。

  駱冰萬沒料到歐陽清竟如此神速,激動之下,手掌竟微微有些顫抖,嘶聲道:“歐陽老弟……”

  那“歐陽清”說話卻是甕聲甕氣道:“不要出聲!”原來是另有其人。

  駱冰大奇,待要詢問,“歐陽清”似已探身進來:“有話出去說。”

  說著一把抓住駱冰手臂,向外拉去。駱冰見他行徑古怪,語聲與平常大大不同,心頭起疑,遠處竟又傳來了歐陽清與冷棄等人的對答,口音卻未嚐改變。

  駱冰大驚,反手扣住那人脈門,有心厲聲喝問,不料久未飲食,真力大衰,竟被那人脫出掌握,反摟住了肩膀。

  駱冰“嘿”地一聲,要沉肩回肘甩開那人,卻聽耳邊一個聲音道:“駱冰,是我!”駱冰一愣,隨即想起楚秋煙送的那封寫了半拉的破信,原來是“鬼斧”風九幽。

  風九幽兩把飛刀用的出神入化,卻是最擅長盜墓。鬼斧的意思不是斧頭出神入化而是地下的鬼看了害怕。

  風九幽最擅長盜竊帝王古墓,不由問道:“你怎麽來了?”

  風九幽低聲道:“有事出去再說。別說話!”

  駱冰知道風九幽一生以盜墓出名卻也也是朝廷要犯,自從戰亂時盜掘了隋文帝的皇陵,一直被各地司府、大理寺通緝。

  若與歐陽清朝了麵,難免要被捉進大牢,此刻絕不可漏了行蹤,當下不發一言,將小月塞到他手中。

  風九幽嘴裏低低“咦”了一聲,顯未想到此處竟還有他人,直覺之下,入手輕軟,似是個女子,但情勢不容多說,便自行縮回洞中,又將小月拖入。

  隻是偏偏此刻又出了岔子,小月的腦袋自然順暢地通過了那洞穴,可到了肩膀處,無論風九幽如何使力,始終無濟於事,竟是卡在了其中。

  風九幽常年苦幹地下活,久不見天日,身材雖瘦小,但畢竟是男子,骨架遠比小月要大,隻是小月昏迷不醒,不知吸氣縮肩,反倒卡住。

  看這四周盡是山岩,洞穴再擴大半點都是大量苦活累活。

  風九幽歎了一口大氣道:“駱兄,過不去,怎麽辦?”

  駱冰聽他久無動靜,早已猜到了幾分,在聽到此話,更是再無懷疑,也是大感憂慮:“

  小月十成命已去了九成九,若要說喚醒她,令她自行爬出,幾無可能,那又怎生是好?”

  思來想去,腦袋撥楞,始終不得良策。

  風九幽等得焦急,忍不住道:“駱兄,這女子氣若遊絲,帶出去也未必能救活,要不咱們便把她留在這兒?”

  駱冰忙道:“萬萬不可!情知留下必死”可他自也知道,若不能盡快想出對策,小月便算救出,怕也是死人一個。

  想到此處,駱冰再不躊躇,當機立斷,手掌重重拍落,將小月雙肩打脫了臼,再用力一推,便將小月送了出去。

  駱冰出洞時便要輕鬆得多。吸氣運功之下,身形立時靈巧,輕輕巧巧便進了洞穴,憋了一口氣隨風九幽爬行。

  地道不算太長,約莫一盞茶光景便出了來,三人俱是灰頭土臉,駱、月二人身上本就濕透,再在泥土堆中爬行,身上更是肮髒不堪。

  行到洞口,卻不見十分光亮,想來此刻尚是夜中。一抬頭看見漫天的繁星,已知是夜裏。

  駱冰鑽了出來,雖是星月無光,但仍讓他有耳炫刺目之感,趕忙閉起了眼睛,大口的呼了幾口新鮮空氣,耳朵裏卻聽得一個關切的聲音道:“駱大哥,你還好嗎?”

  語音嬌嫩,竟是楚秋煙的聲音。駱冰大奇道:“你又怎會來這裏?”

  原來駱冰當日落難東湖,恰巧楚秋煙送信去大理寺,知了其中情況,又見眾人愁眉不展,也是好生焦急,靈機一動,便想到了寫信的這位。

  楚秋煙料他還在附近隻是不方便露麵,便立時騎了快馬,在周遭十餘裏位置四處尋覓,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賭場裏瞧見了風九幽,告知了他駱冰之難。

  風九幽這半生吃的地下飯,各種地底貨物出產的不要太多,駱冰為人厚道,抓了他幾次見他人非常不錯,而又故意放了,還要叮囑一番。說對風九幽有救命之恩那也當不為過。

  風九幽到得東湖,與楚秋煙碰了麵,四下裏轉了一大圈又是一番泥土考察,決定自暗河旁挖掘地道。

  風九幽是盜墓高手,與挖地道頗有研究,隻一日功夫,便依著地底暗河走位,掘出了甬道,若非擔心歐陽清發現而把地道走了遠路,隻怕還要快些。

  駱冰聽了原委,心中好生感激,拱手道:“九幽,多謝多謝!”

  隻是餓的無精打采雙目緊閉,睜不開眼,不知方向,這一拱手,卻是衝著楚秋煙作揖了。楚秋煙在一旁笑道:“你怎地隻謝我,不謝他?”

  駱冰心中感激,口中兀自道:“楚秋煙大恩,在下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還請姑娘今日便到我房中,讓我報得這番恩情。”

  楚秋煙大嗔,見駱冰不能睜眼,自也不會客氣,揚手便是一耳光,駱冰翻身臥倒,饑餓難耐,。

  風九幽在一旁道:“駱兄,我走了,歐陽清那裏有幹糧,你自己向他去取,可莫要吃太多,久饑不能積食脹死了自己,我這便走了。”

  駱冰忙道:“這麽急做什麽?別走啊,天亮後好好喝一杯!”

  風九幽搖頭道:“我身處險地,不可多待。若是碰上了歐陽清,我可打不過他。”駱冰默然,隨即道:“也罷,你從外頭趕來,可有什麽路長風的消息嗎?他那日殺戮太重,恐怕仇家源源不絕上門了。”

  楚秋煙接口道:“聽說紫鯨請了個人來對付他,好像是……好像是……是什麽……綠林劍聖!”

  駱冰道:“莫不是曆毋寧?”

  楚秋煙點頭道:“是是是,一點沒錯!”

  駱冰皺起眉頭,又問道:“他現在在哪?路長風又在何處?”

  風九幽答道:“路長風從慕容山莊出來,據說定了約,故而未曾遠離。曆毋寧現下在姑蘇城外,若傳言不錯的話,兩方馬上就要較量了。”

  駱冰聽得此言,不由大急:“這可怎生是好?曆毋寧武功高路長風多不多不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到時就算路長風殺出重圍,也不過將這番冤仇加深一份,日後必將為武林公敵。“

  “我已餓的半死,還請你去一趟,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請他罷手。”

  風九幽搖頭道:“這可不成。曆毋寧殺人是出了名的,不把我宰了已是給足麵子。”

  駱冰露出笑容:“我自有法子”。

  楚秋煙於風九幽對望一眼,駱冰眉頭一聳,自衣上撕下一片布,小河旁洗了洗擰幹後,咬破手指,寫了幾個血字,遞給風九幽:“你隻管開口去見曆毋寧,他若發怒,你便將這血書與他看,說我駱冰叫他罷手言和。”

  風九幽將信將疑,收下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