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頗為感慨。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擁有了這樣的權利，一個隨意的行為，就能決定一個族群生死的權利。

  此刻，再想起之前弗雷對他說的話，他的感受又有所不同。

  豺狼人老族長的信，帶給他的強烈感受，就是權勢所能夠支配的力量。

  他其實之前根本沒有想那麽多，也沒有打算讓卡利亞斯的豺狼人滅族。

  但是因為他擁有這樣的力量，也擁有這樣做的動機，所以老族長不得不往這方麵去想，去準備對策。

  這個老賊比他想得更遠。

  用上輩子一個網絡梗來形容的話，就是他其實隻在第三層，但是老賊以為他在第五層，於是跟了一手第五層。

  這樣的結果，就是讓隻在第三層的他不知所措。

  但是因為生殺大權在他手上，所以不管老賊在第幾層，他雖然可能會吃癟，但不可能吃虧。

  “這老賊必須得死。”

  林恩輕聲自語，卡洛斯和沃爾德倫都為之側目。

  他把信箋遞給了卡洛斯，沉聲說道：“你們也看看。”

  卡洛斯看完之後神色複雜，幾次想說什麽卻都沒有開口。

  沃爾德倫則是一臉震驚，啞口無言。

  和這個老賊相比，他們都是樸實的正直青年。

  林恩皺著眉頭，說道：“他今天能為了保全族群，拋棄二十多個族人，明天也能為了剩下的族人，背叛巴雷特，卡洛斯，你接下還是需要多留意豺狼人族群的動靜。”

  卡洛斯沒有作聲，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三人來到獠牙傭兵團駐地內。

  沃爾德倫站在林恩身邊護衛，卡洛斯查探周圍環境。

  林恩二話不說，看了圖騰柱一眼，心裏默念了一句“克萊因老仙兒保佑。”

  然後掄著斧子就往圖騰柱的根腳上砍。

  他心裏憋著一股火，現在隻能以這種方式傾瀉到恐怖利刃的身上。

  這把老鄧肯為他量身定製的斧頭，重十一斤，刃口長十二公分，用百煉精鋼鍛造，號稱可斷金石。

  可是林恩用盡全力的一斧子下去，僅僅嵌入了不到三公分。

  恐怖利刃並沒有經行反擊，但是圖騰柱上的頭像卻發生了一些輕微的變換，原本隻覺得詭異的表情現在卻似乎帶著一股輕蔑的笑意，就像是在嘲笑林恩的無力。

  第一斧子下去的結果，讓林恩對這個“工程”的工量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估計今天是沒辦法把這根木頭砍斷。

  伐木，有一些小技巧，比如鋼鋸橫著鋸出一條縫隙，然後再用斧頭斜著劈，在木樁上留下三角狀的切口，然後繞著圈砍，把這三角型切口，逐漸擴大。

  粗略地計算過工時之後，他不再向第一斧子那樣用盡全力，這是個“大工程”，得像馬拉鬆那樣來，保存體力，勻速前進。

  時間緩慢地前行，林恩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

  沃爾德倫站在一旁，看著自家少爺嫻熟的動作，大冬天卻不住滴落的汗水，還有搭在脖子上那根濕透的毛巾，他雖然有些心疼，但是同時也有些興奮。

  雖然他自己很不願意承認，但是看著平時對他差五遣六的少爺，現在依舊隻能夠埋頭幹活，這真他媽的是一種享受。

  傭兵團駐地的大門沒有關，看熱鬧的居民雖然不敢進門，但是個頭高一些的，在門外也能大致看到裏麵的場景。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談論著林恩的行為，膽子大一些的甚至還敢朝著裏麵指指點點。

  “他為什麽不讓隨從動手砍呢？”

  “你這就不懂了吧，這是要收買人心，就是為了讓我們看到他敢作敢為。”

  “嘿！矮子比爾，全卡利亞斯就你最懂，那你說說看，我們這位小領主憑什麽敢對圖騰下手，他不怕引來神祇的怒火嗎？”

  “你們沒聽說嗎？林恩·巴雷特可是被諸神祝福的過的人，他當然不怕恐怖利刃。”

  “沒聽說過，這是誰說的？”

  “莫頓說的，他說他給林恩望過氣，看到了其中的命運。”

  “得了吧，瘸子莫頓的鬼話你都信，上次傑森在黑森林裏沒回來，他老婆就去找莫頓算命，結果莫頓說他不會占卜，隻會望氣的本事，不過別人望氣看印堂，他望氣要看胸膛，哈哈哈……”

  “然後呢？該死的，你倒是說啊，然後怎麽了……”

  “……”

  話題轉到這方麵之後，眾人都來了興趣。

  林恩當然不知道，關於他與恐怖利刃的話題熱度，遠不如傑森老婆和神棍莫頓之間的那次望氣算命的細節。

  一上午的時間，他已經記不得繞著柱子砍了多少圈，從外觀上來看，差不多完成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工量。

  為了表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甚至都不回城堡去吃午飯。

  吃過了阿米亞斯帶來的食物後，稍作休息，又開始繼續幹活。

  枯燥的伐木工作並沒有什麽觀賞性，即便砍伐的是神祇的圖騰。

  過了最初的那股新鮮勁之後，圍觀的群眾就散去了大半。

  當第二天，林恩繼續拿著斧子和鋼鋸來到圖騰柱前的時候，幾乎已經沒啥人來觀看。

  今天負責護衛工作的波爾多斯和阿多斯。

  林恩在上一世是一個“獨行俠”，他其實對於怎麽處理人際關係很缺乏經驗，對於下屬也是如此。

  所以為了不引起一些潛在的矛盾，他選擇最簡單的方法，雨露均沾，每天換著人帶出門。

  枯燥的工作再次經行到中午，卡洛斯匆匆趕來。

  林恩本來以為他是來送飯的，結果發現卡洛斯並沒有攜帶食物。

  風塵仆仆的卡洛斯一路跑到林恩的身前，這個精英火槍手小隊中最冷靜的人，此刻竟然有些沉不住氣。

  “少爺，豺狼人的老族長，死了。”

  林恩神情一滯，放下了手裏的斧子，急切地問道：“怎麽死的？”

  阿米亞斯把水壺遞給卡洛斯，後者大喝了一口，趕緊說道：“他們公開的說法是今天淩晨，死於肺病，不過我調查的結果是……自殺。”

  “自殺，自殺……”林恩的手指敲擊著斧頭的握把，嘴裏輕聲重複地喃呢。

  就在昨天上午，他才在說，這個老賊必須得死，結果今天就死了。

  這當然不是他言出法隨，一語成讖，而是他的想法，完全在對方預料之中。

  “他臨死前還留下了遺言。”卡洛斯又補充了一句。

  “說了什麽？”林恩隨即問道。

  “卡利亞斯豺狼人族群，下一任的族長——摩西。”

  卡洛斯的情緒同樣低迷，他在昨天看過那封信，所以他明白其中的一些緣由。

  林恩無話可說，沉默了半晌之後，拿起斧頭繼續伐木。

  隻是從他的動作上來看，他此刻心中似乎有驚濤駭浪還翻湧。

  林恩此刻心中沒有波濤，有的隻是強烈的無力感，使盡全力揮動斧頭，是為了能減輕這種感覺。

  他之前的想法是錯的，豺狼人老族長並不是在五層，而是在七層。

  這個老賊為了保住族群，清除了所有可能威脅到族群的潛在危險，包括他自己。

  拋棄狂信徒，寫信投誠，是為了讓他不再把豺狼人當作威脅。

  自殺，是為了讓他安心，可能老賊自己也知道，能做出拋棄族人性命這樣行為的人，總是會讓人睡不著覺。

  讓摩西出任下一任族長，也許是為了讓他方便通過摩西，控製豺狼人族群；也許是為了再次降低他的顧慮；也許是老賊認為族群的未來就在摩西的身上。

  誰知道呢？

  人已經死了。

  冷靜下來之後的林恩，暫時收起了斧頭，用毛巾擦掉了滿頭的大汗。

  就剛剛這十分鍾的工量，快趕上他之前一小時的成果。

  “豺狼人族群中有其他聲音嗎？”林恩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卡洛斯問道。

  “沒有，應該是他自殺之前有過交待，族群裏的老人對於摩西繼任的決定都沒有意見，明天是周末，工地休假，他們打算讓摩西明天回去接任族長之位。”卡洛斯一邊觀察著少爺表情變化，一邊回答。

  聽到卡洛斯的回答，林恩反而笑了，不過其中大部分意味，是在苦笑。

  明天是周末不假，可是明天也是他林恩·巴雷特的生日，是他的成年禮，是他接任巴雷特家族族長，繼承卡利亞斯子爵的日子。

  在他上一世的家鄉，如果兩個在同一天生日，會被稱作“老根”，即便兩人之前沒有任何交集，也會成因此擁有一些親切感。

  後來這個稱呼成為泛指，不單是指同一天生日，同一天結婚，同一天開業，同一天買房，當然這個同一天當族長，似乎也會增加一些親切。

  林恩不明白，他為何這麽悲觀。

  既然能夠做到這麽周密，那為什麽不願意帶領族人反抗呢？

  這並不是一個惜命的人啊，能將族人的命舍棄，也能將自己命拋棄，為什麽就非要用這麽憋屈的方法來保護族人。

  林恩覺得如果兩人角色互換，他的做法大概率就是和巴雷特死磕。

  “你回去吧，豺狼人族群的事情還需要留意。”

  卡洛斯離開之後，他繼續提起斧頭伐木，此刻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進度。

  整個圖騰柱的根腳處，隻剩下一個大碗粗細木樁在支撐著。

  接下來，隻需要在想要讓圖騰倒塌的方向把切口加深就可以了。

  兩個小時之後。

  隨著林恩飛起一腳踢在圖騰柱上，這根代表著卡利亞斯舊時代的象征物，轟然倒塌。

  恐怖利刃的“臉龐”，貼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預料中的巨大成就感並有出現，林恩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讓阿米亞斯拿上他的衣服和工具，三人回城堡而去。

  路上看見有小孩在呼喊圖騰柱倒了，但是卻被家裏的大人嗬斥。

  卡利亞斯缺乏秩序，但是對於神祇，依舊充滿了敬畏。

  林恩臉上恢複了他在外人麵前常見的笑容。

  明天過後，他就是這片土地的領主，作為主人，他需要顯示出他的自信與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