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雨滴從天空上的黑雲中墜落，砸在明亮玻璃窗上，給房間和外麵的繁雜世界拉上一層水簾。電視中的那位帶著麵具的男士正在殺戮，透過赤色的畫麵，龍套的慘叫聲不時傳出。

  此時此刻，這個房間並不安靜。

  林逸掃了眼這位自稱死神的青年遞過來的名片，不屑地冷哼一聲，露出譏笑。

  他仿佛聽到什麽精彩的笑話，用手捂著自己的上半張臉，笑出聲來，身上的雨水因為他顫動的身軀抖落在地。

  不得不說，他笑得有些癲狂了。

  “哈哈哈！死神？編號？我已經死了？”

  驟然間，林逸停止狂笑，通過指縫，能看到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充斥著十足的惡意，“你在開什麽玩笑！”

  自己能與人對話，能夠安穩地站在地麵上，能夠察覺到手中雨傘的沉重。

  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世界之間的真實聯係。

  但麵前的這個毛頭小子卻說自己已經死了？

  林逸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如果這是某種新的詐騙方式，那想出這個點子的人應該早就失去了自由，因為以那家夥的智商他絕對躲避不了警察的監控。

  葉牧見對方無意從自己手中拿走名片，便將其收回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並用他那充滿磁性，卻不存在任何情感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會開玩笑，更不會拿生死之事開玩笑。林逸先生，您確實已經在半個小時前去世了。”

  林逸顯然不會相信這句話，又是一聲冷哼。

  “半個小時前我還在公司，我的上司當眾宣布了我升職的消息，我的那些同事們微笑著恭賀我。如果說我在那時候已經死了，那他們呢？還是說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地獄？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充斥在人們的體內。在這個冷漠枯燥的世界中，人類就像是一隻隻赤色惡魔，將手中鞭子揮向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從對方的身上謀取利益和權力。

  生活在地獄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但也無可奈何，人們必須成為執鞭的惡魔。

  葉牧看著林逸，仍麵無表情。

  “根本就沒有地獄，林逸先生，世界上也沒有天堂，盡管很相似，但這裏確實不再是你所熟知的那個世界。至於您在公司的時候，不可否認，那時的您還活著。”

  “哈！”林逸笑出聲來，“死神先生，您不感覺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嗎？你說我在半小時前就已經死了！”

  麵對林逸的嘲笑，葉牧從沙發後麵走了出來，他的手裏提著一個銀白色的箱子。

  他問道：“林逸先生，您還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公司嗎？”

  “晚上八點左右，有什麽問題嗎？”

  像林逸這種掐著點上班的打工者，在臨近下班的時候，看向鍾表的頻率注定高得可怕。這一點，同那些身處於下課前幾分鍾的苦命學生極其相似。

  葉牧沒有任何解釋，隻是讓手臂自然地劃出一個弧度，將自己的手機展示在林逸麵前。

  漆黑的背景下鍾表的輪廓和三根指針用顯眼的白色勾畫，秒針在程序的設定下快速轉動，時針和分針之間的夾角完美地呈現九十度。

  鍾表上的時間被定格在九點整。

  看著那慘白的指針，林逸瞪大雙眼呢喃著。

  這不可能。

  公司和住所兩點一線的生活，讓他對這之間的距離有著十分確切的數據，自己隻需要四十分鍾的步程，就可以在兩個地方之間穿梭。

  但這次卻過了一個小時！

  雖然今天自己在離開公司後沒有立刻踏上回家的路，可回去時自己是奔跑著的，如果換算下來，甚至不到四十分鍾！

  時間仿佛被剪輯一般的消逝掉二十分鍾！

  看著不停轉動的秒針，林逸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有些崩塌了，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被雨水打濕的軀體不停顫抖，他能感覺到胸腔中的那顆心髒在史無前例的劇烈跳動。

  沉默卻嘈雜。

  他的耳畔盡被狂風擊打玻璃的尖嘯聲，以及電視裏龍套的悲鳴籠罩。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塊滲出鮮血的玻璃幕牆。

  那隻被染紅的慘白人手，周圍路人的小聲低語。

  “這不可能！”

  林逸的情緒驟然爆發，他咆哮著，一個揮臂將麵前的手機從葉牧的手裏擊飛出去，他的表情是如此驚恐和憤恨。

  “這不可能！我?怎麽可能死了呢！”

  林逸低著頭，毫無目的地在房間中來回遊走，全無理智的樣子仿佛在自言自語，“我?為公司付出了這麽多，十幾年的時間，被這個操蛋的世界蹂躪了十幾年！我升職了，然後?的死了！天理呢？這個世界的神就?隻看著那些有錢人？”

  不知想到了什麽，林逸猛地轉頭，眼中帶著憤怒看向旁邊一動不動的葉牧。

  葉牧手提著箱子仍毫無表情，他同樣看著林逸，死死地盯著，什麽也不說，什麽也沒做，像時間在他的身上靜止一般。

  兩人四目相對。

  透過破碎的手機屏幕，鍾表的秒針按部就班地圍繞圓心轉動，窗外的雨仍舊下個不停。時間在嘈雜的環境中悄然流逝。

  “你是騙子。”林逸輕微的言語打破了房間內的兩人的沉默。

  他突然大跨步地來到葉牧麵前，雙手緊緊抓住葉牧胸前的衣襟，瘦弱矮小的軀體向前壓迫。

  憤怒讓林逸麵容扭曲，他歇斯底裏地對著葉牧怒吼。

  “你這個騙子，無賴！我?能看見你，能抓住你，我能感受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緊密的聯係在一起！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死了！拿出來！否則，你一定會死在牢裏，相信我，我能做到！”

  這是份威脅。但麵對林逸的威脅，葉牧毫無觸動，他的表情沒有丁點改變，漆黑的眼眸仍舊十分空洞。

  葉牧開口，一如既往般不夾雜任何感情，“林逸先生，如果您放開我，我會拿出證據給您看的。”

  屋外的一道厲閃劈下，轟鳴的雷聲讓房間更加沉悶。

  聽到回答，林逸的神情在那一刻渙散掉了，也許他知道證據的確存在。

  但生的欲望又讓他“清醒”過來，同堅信自己不會被警察抓住的罪犯一樣。

  他的心中仍抱有一絲僥幸。

  於是，林逸的神情於下一刻再度充滿憤怒，堅定不移。

  他鬆開葉牧的西裝，舉起手，向後退了兩步，給彼此之間留出足夠的空間。

  “你最好不要騙我！”林逸警告道。

  葉牧扽了扽自己的西裝，讓它盡可能平整一些。他看向林逸，對方的眼眸中已經不見恐懼的蹤影，留下得隻有滿滿的憤怒。

  那是張扭曲的臉，醜陋的不像是世間一切生物，葉牧知道對方腦中的想法，他遇到過無數回類似的情況。自從加入死神的行列，他對人類生的欲望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樣歇斯底裏的人並不是在畏懼死亡，而是不舍得放棄手中的權錢色。

  生的欲望，其實就是是世間一切欲望的集合，是將貪婪粉飾後的空虛概念。

  他側過身，視線中不再出現林逸的身影。

  葉牧走到一張桌子旁，將手中的銀白色箱子放了上去。輕輕撫摸箱體表麵，他似乎是在感應些什麽。

  約一秒鍾過去，葉牧打開了它，從中拿出一支類似鋼筆的物品。

  林逸無法透過葉牧的軀體，看清對方手中的箱子裏都盛放些什麽，但他認識這支類似鋼筆的物品。

  奧斯曼集團的科技產品，隻需要摁動頂部開關，其內部儲存的納米機器人便會被釋放組成屏幕和各種感應元件，類似於平板電腦，是這個時代見怪不怪的電子產品。

  葉牧按動頂部的黑色按鈕，一些微小顆粒從這支筆的軀幹部分釋放，如果放大百萬倍，就可以發現它們其實都是一個個精巧的機械飛蟲，大小不一，顏色各異。

  在這些機械飛蟲的不斷飛舞和連接當中，八英寸的屏幕和邊框約十毫秒左右形成。通過無線電力傳輸技術，這塊充滿科技含量的屏幕瞬間點亮。

  他用手輕點屏幕，打開一個視頻網站。藍色的背景下，一個白色電視形象不斷抖動。

  進入首頁，幾乎全是關於此次玻璃幕牆傷人事件的現場報道。

  意外和死亡，已經成為自媒體時代記者們的狂歡訊號。

  “如果你還想看證據，這些全都是。”葉牧淡然地將平板遞向林逸。

  林逸卻一把將平板搶了過來，不知是因為憤怒或是恐懼，他的手有些顫抖。

  “你最好不要騙我，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林逸抬起頭看向葉牧，他的語氣像是警告，卻和那隻手一樣，都是顫抖的。

  葉牧沒有反應，繼續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他。

  那表情令林逸感到畏懼。

  林逸如躲避般將頭低下去，他隨意點開一個視頻，視頻中央是位播音員。從左上角的水印來看，視頻的發布者是家正規的媒體機構，而非數以萬計的自媒體。

  “……”

  “於晚間八點零七分時，受雷暴天氣影響，梅裏斯大廈的一塊玻璃幕牆被閃電擊中，導致周圍幕牆脫落，造成兩人死亡，三人受傷。通過現場圍觀群眾辨認，現已查明死者身份，兩位死者具是某遊戲公司員工，林先生和周女士，現在此替遇害者家屬表示沉重哀悼。”

  “同時，也提醒城市居民時刻警惕高空墜物。關於此次意外事件，大廈負責人發言稱將會接受各部門調查，以及會承擔相應責任……”

  在播音員播報的時候，屏幕上出現死者的照片，是兩張證件照，盡管被打上了馬賽克，但林逸還是認出那位林先生就是自己。

  那個瞬間，他漆黑的瞳孔被放大數倍。

  “接下來，是有關事件的詳細報道……”

  林逸沒有再看下去，他輕點屏幕，畫麵定格在那兩張黑白相片上。

  “……”

  “哈哈，哈哈哈……”

  兩秒鍾的沉默後，看著已經成為遺照的黑白畫麵，林逸仿佛聽到一個有趣的笑話，開始狂笑，眼淚如泉湧般從他的眼角噴湧而出。

  那不是笑容的眼淚，盡管葉牧沒有任何情感，但他看得出來，這些眼淚並非因喜悅而生，淚水必然苦澀，是痛苦和悔恨的凝聚。

  世間最痛之事，往往令人悲極生樂。

  在狂笑中，那塊平板從林逸的手中滑落在地，重新變成類似鋼筆的形狀。淚水一滴滴墜落在地板，如同窗外的暴雨，令人心生哀意。

  氧氣被絕望阻斷，眩暈傳上林逸的頭部，他的眼眸被黑暗遮蔽，將光亮盡數驅趕。

  林逸逐漸蜷縮身體，想要在這份黑暗中尋求丁點慰籍。他無力得跪倒在地，雙手環抱在胸前緊緊地捏住臂膀，軀幹彎曲如同蝦子一般，那姿態仿佛是他人生開端時的樣子——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孩。

  “哈哈，哈哈哈……”

  最終，林逸失去意識倒在地上，無數複雜的情感令他昏厥。

  閃電再度劃破夜空將房間照亮，光芒映在葉牧冰冷的臉上。

  葉牧默默注視著整個過程，他沒有憐惜，也沒有任何想法。無視掉已經失去意識的林逸，他走到其身旁，撿起之前被打落的手機。

  他用手點擊屏幕，同樣是漆黑的背景，隻不過之前慘白的鍾表消失不見，替而代之的是一顆鮮紅的跳動著的心髒！

  在心髒的中央有這與背景顏色一樣的黑色阿拉伯數字——3。

  字體極具棱角，刀刻斧鑿般讓人不寒而栗。

  “沒有到0嗎？”

  心中想著，葉牧麵無表情地將手機收回進口袋，並將那支恢複成筆狀的平板撿了起來。

  他早已預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葉牧再度回到桌前，打開盛裝著行動裝備的銀色箱子。

  箱子的內部充斥著黑色硬狀海綿，表麵幾處凹陷，包括那支筆總共盛放著四樣物品——一副橡膠手套，那支筆，兩柄滿載子彈的手槍，以及一塊銀色的刻有花紋的正四麵體金屬。

  戴上手套，葉牧小心翼翼地將那四麵體金屬塊從箱子中拿了出來。

  銀白色的正四麵體金屬邊長十厘米，其形狀不禁令人想到埃及法老死後的陵墓——那些宏偉的金字塔。在這塊正四麵體金屬的表麵，刻有一圈圈如藤蔓般扭曲柔軟的曲線，將其對準室內的燈源，光芒洞穿，呈現半透明的狀態。

  看著手中奇妙且優雅的金屬體，葉牧輕輕呢喃。

  “是時候，準備做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