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遠迎著午後的驕陽走在護國寺的青石小路上，寺中到處可聞誦經聲，頭頂是呱噪個沒完沒了的蟬鳴聲，這香火鼎盛的護國寺，都渡不了它們的浮躁，也渡不了楚修遠心底的冰冷。

  胡肖說過，他娘死前被九幽鐵騎包圍著，他曾一度懷疑是九幽鐵騎殺害了他娘。

  可是他領了鐵騎統領的位子這麽長時間，將衛所裏裏外外都搜了個遍，也沒發現有記錄當晚事件的隻字片語。

  今天李德川突然告訴他皇後身邊的人也曾在那晚出現過，後來還被滅口了，這代表著什麽？

  他娘身為命婦，肯定不能和外男有往來，就算是侍衛也不行，圍住了宮殿，自然也不是巡邏，何況宮中巡邏的侍衛一向都是禁衛軍。

  而宮女則不同，宮女接近他娘，名正言順，還不會引人懷疑。

  楚修遠隻覺得腦中一團漿糊，仿佛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他去怎麽也抓不住，越是拚命想理出頭緒，反而越混亂不堪。

  到底是董後派人殺了娘，還是九幽鐵騎下的手，被那宮女給撞破了。

  亦或，雙方合作，聯手害了他娘！

  這個想法令楚修遠渾身起雞皮疙瘩，每個毛孔都滲著寒氣，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心跳。

  不對！

  就在他覺得自己腦袋都要炸開時，突然一個細節讓他精神一震。

  那個宮女不是當場被殺的，而是回到了皇後宮中才被滅了口，如果她是受皇後指使，那麽九幽鐵騎就是見死不救，能上他們無動於衷的，隻有皇上，也就是說，帝後都是參與者。

  如果皇後不知情，那麽自己宮中無端死了人，皇後怎麽可能不查？哪怕隻是個不起眼的灑掃宮女，出去了代表的也是皇後的顏麵。

  董後是個非常注重顏麵的人，宮中爭寵不斷。她不受太後喜歡，太子亦非德才兼備之人，中宮的位置，她坐的本就小心翼翼，不可能會讓這麽大一個差錯落在對家手裏。

  而且自己宮中死了人，按董後敏感的性格，定然是會徹查的，那麽她會查出死因嗎？

  也就是說，至少到目前為止，可以肯定的是，董後和九幽鐵騎，都與他娘的死脫不了幹係。

  對了，還有那寫著血書的帕子，到底是不是落入了董後的手？

  帕子才是關鍵，隻有找到了那帕子，才能知道上麵到底寫了什麽，連他父王都不能看。

  “楚統領！”

  不知不覺，楚修遠走到了一僻靜處，有人喊他，他回神一看，是江安。

  江安清楚的看到他雙眼中稍縱即逝的殺氣，驚的打了個激靈，這是他跟隨楚修遠後，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統、統領，您換衣服了？”

  江安不知道他發生了何事，不敢多問，隻能委婉的了找了句無關緊要的話，和他打招呼。

  楚修遠是直接從大雄寶殿出來的，他身著盔甲，戾氣太重，在菩薩麵前有失敬意，特意換了便裝前去上香，江安這句話，等於是廢話。

  楚修遠硬綁綁在質問他，語氣很冷：“你怎麽在這？”

  九幽鐵騎是要隨時保護在皇上身邊的，武帝用三天的安全，和他交換同意他帶錦妤去嶺南。

  想到錦妤，楚修遠心中翻滾的血氣稍微平複了點。

  江安不敢有半點懈怠，連忙解釋道：“屬下內急，前麵是茅方，統領放心，皇上進了經堂，正在聽染塵方丈講解佛法，禁衛軍將那裏圍的水泄不通，屬下這才敢出來的，現在立刻回去。”

  楚修遠目光落在他身後不知名處，沒有目標，但卻銳遷利的跟雄鷹似的。

  江安見他不語，一抱拳，打算趕緊遠離，這個樣子的楚修遠，看著就不敢惹。

  楚修遠也沒想到自己走著走著竟來到了這裏，再往前就是茅廁，此時他突然分外想見錦妤，於是腳尖一轉：“回去。”

  “……”，江安將手中的麵具往臉上一罩，忙跟了上去。

  他們楚統領，該不會是專門來接他的吧？

  當楚修遠回到經堂時，他沒有進殿內，而是遠遠的和九幽鐵騎一起站在角落裏。

  黑森森的一群帶刀侍衛中突然多了一個月白廣陵錦緞蟒袍的身影，突兀的驚心動魄，似斑斕人間美景濃縮，俱凝化於一人眉宇間，微挑的劍眉，精致如剔羽，濃密長睫之下的墨重如雲海，翻湧冷冽，天地之間，便隻剩一人睥睨孤傲，極近肆意。

  若不是還在聽得道高僧講經，若不是天子還在，隻怕這會兒現場癡迷的人早已過半數，都道楚王世子冷酷無情，不可一世，然每每有機會覷見他的容顏，誰不感歎一句，世間所有風景都不及他眉間的一點痕跡。

  武帝和染塵互看了一眼，都看出了他情緒的變化，隔著重重人群都能感受到他冰凍三尺的冷意，那嗜殺的目光從人群頭頂掃過，仿佛數九寒天裏的大雪，冰冷刺骨。

  武帝心一緊，不知為何人就緊張了起來，但回想了下之前的種種，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同，不過是讓他去燒經上香，難道中途發生了什麽？

  可是楚慕楓從頭到尾都坐在這裏沒離開過，武帝想不到還有什麽事能影響他的情緒。

  好在楚修遠夾刀的目光隻是一瞬間，在蘇錦妤疑惑的扭頭後，他就收回了所有的戾氣，又變的漫不經心，隨意疏離，整個過程中他唯一的舒緩情緒，全都給了蘇錦妤。

  武帝又掃了眼莫名其妙的蘇錦妤，暗自感慨，英雄難過美人關，如果真有一個人將來在他有可能失控崩潰的時候，能夠給他帶去溫暖，將他從地獄中拉起，給他光明的指引，那麽就這樣吧，什麽身份品貌，都無所謂了，隻要他喜歡就好。

  畢竟不管是誰，都難以接受自己有那樣一個身世。

  錦妤是疑惑的，一是疑惑楚修遠為何會這副打扮出現在這裏，卻又不進來，二是疑惑他突如其來的暴戾，楚修遠這個人很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喜怒不形於色，甚少會讓人看出他的想法，像這樣在所有人麵前露出自己的情緒，委實不想他。

  還有就是剛才武帝看她的那一眼，帶著審視和挑剔，有絲不滿，有絲妥協，有絲希冀，總之很複雜，給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錦妤覺得武帝在最後好做了個什麽決定似的，目光都變得鄭重了。

  而這兩人的變化顯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因為她一下就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人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