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驗屍(二)
作者:月下閑雲      更新:2020-05-14 21:35      字數:2272
  京城巡檢司楊浦的小妾,王氏。

  如平地一聲雷,瞬間擊中了帳內的一幹人。

  宋元堂瞳孔一下放大,身子微不可見地晃了一下。

  楚修遠霸氣十足地穩坐在那,似笑非笑的掃了眼宋元堂,漫不經心地對仵作說道:“你一個小小的仵作,可知今日若說錯半句,就會人頭落地。”

  仵作重重磕了一個頭,態度堅決:“小人知道滋事體大,事關性命,不敢有半句妄言。那王氏死得還比這三人晚兩天,大人若不信,可開棺驗屍,小人願當眾再驗一遍。若大人還有懷疑,可請軍中大夫一起前去作證,小人句句屬實。”

  不給宋元堂開口的機會,楚修遠又道:“可我怎麽聽說,那王氏是死於外傷?”

  到這個時候,仵作也是將心一橫,什麽都往外倒了:“請大人容小人慢慢道來。楊家那片地帶的驗屍本不歸小人管,但那天當地的劉仵作有事外出不在家,王氏死於非命,又一屍兩命,官差便傳了小人前去。小人見是個有身孕的婦人,驗的就格外仔細。”

  “那王氏頭上有傷,但頭骨未碎,隻是撞了個包,屍體腹部插了枝燭台,看著像是不小心讓掉落的燭台刺中身體而亡。然而小人卻發現,那燭台插進去之前,王氏就已經死了,這點可以從其傷口肉身的硬化和泛白程度來判斷,這個每個仵作都能驗出來。因王氏的傷口在上腹,正好位於最下的肋骨處,若隻是被尖銳的東西刺中,那肋骨是不會斷的,而王氏的肋骨,卻是斷裂的。”

  “能打斷肋骨,要麽是直接撞斷,要麽就是外力所為,若是被武功深厚的人打斷,髒腑豈會又是完整的。且王氏身上也沒有外傷的痕跡,若是自己不小撞的,那會有皮下瘀青,王氏也沒有。”

  “最重要的一點是,小人拔出燭台,用同樣的方式驗屍,驗出那傷口大小和深度,與剛才那三人一模一樣,且傷口內也有燒焦的毛發皮屑。若是被蠟燭燒傷,是不會燒至傷口深處去的。”

  仵作說得很認真很詳細,末了,他又衝著楚修遠磕了個頭,視死如歸般地說道:“大人,小人做這行當半輩子了,見過活人說瞎話,從未有死人撒過謊。做仵作的,對死者都懷有敬畏之心,若無主家或官府同意,是斷然不會開膛剖肚的。王氏的屍身尚且完整,大人隻需差人將其右上腹剖開,便定能找到槍珠,以此可證明小人所言是真是假。”

  楚修遠一直等仵作全部說完,才動了下半闔的眼皮,長長的睫毛如羽翼張開,眼中精光灑滿整個營帳。

  他手指動了下,吐出兩個字來:“不錯。”

  仵作暗自長舒一口氣,感覺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回似的。

  然宋元堂卻並未打算這麽放過仵作,甚至看他的眼神,有種想將他當場刮了的樣子。

  宋元堂心中恐慌,陰著臉問仵作:“你說你驗出王氏是死於弩槍,那為何你當時沒有說,要等到現在才說?還這麽湊巧,恰好是在來軍營驗屍之後。這未免也太巧了些,你到底有何居心?從實招來,否則……”

  “否則如何?”楚修遠輕飄飄的聲音傳來。

  宋元堂按住狂跳不止的心,佯裝鎮定道:“楚統領難道沒看出來嗎?此等刁民,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設下了這個局。依我看,隻有對他嚴刑拷打,逼他說出背後指使的人是誰,自然就知道是誰殺了那三人了。”

  楚修遠一聲冷笑,鄙夷地回宋元堂:“人是我帶來了,宋校尉是要對在下嚴刑逼供?”

  宋元堂:“楚統領說笑了,這仵作狡猾奸詐,楚統領想必也是中了他的奸計。”

  楚修遠:“既然宋校尉一口咬定他是受人指使故意來軍中挑事,那不如就依他所言,將王氏的屍體挖出來驗證。王氏隻是個婦人,害她的意義何在呢?宋校尉說巧,的確是巧。昨日那楊浦剛與你見過麵,回去就自盡了。按宋校尉的說法,我反倒覺得,你與此事有脫不開的關係呢。”

  宋元堂大驚失色,連連辯解:“楚統今說話可要有依據。我昨日是與楊浦見過麵,我們相識多年,我平時與他也素有往來,但你說他自盡了,這事我確實不知,我與他分開後就回了軍營,再未外出。”

  “是麽?我隻是開句玩笑,宋校尉不必緊張。”楚修遠笑得高深莫測,“今日就到這吧,這仵作倒是確有幾分本事。江安。”

  江安立刻會意,對著帳外喊道:“來人,將仵作送去順天府,告訴府尹,由他接任當地的驗屍官。”

  宋元堂如鯁在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仵作千恩萬謝地隨九幽鐵騎離開。六月的天,陣陣冷風從腳底直往腦門上竄,手腳冰涼。

  特別是在看到楚修遠那雙如鷹般犀利的眼睛後,宋元堂心底的恐懼就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楚修遠神清氣爽地站了起來,看了眼方寸大亂的宋元堂,想起謝昆要他秘查,他淡淡地說道:“宋校尉,剛才當著仵作的麵我不好說,我其實讚同你的想法,說不定這仵作真的背後有人。我放了他,不過是想引蛇出洞,還望宋校尉能配合。”

  這一驚天大逆轉直震得宋元堂目瞪口呆,他將信將疑,本能地懷疑楚修遠是在誆他,但又不能直說,隻能說道:“原來如此,楚統領真是深謀遠慮,才智過人,元堂敬佩。”

  楚修遠勾了下嘴,揮了揮衣袖,道:“那今日就先這樣吧,我已派人跟蹤了那仵作,如有情況,會第一時間來通知宋校尉的。”

  宋元堂:“多謝楚統領,我這有事,也定會及時告知的。”

  楚修遠抬腳要走,可就在宋元堂準備鬆口氣的時候,他又突然駐足問了句:“對了,宋校尉可知,原本要替王氏驗屍的仵作是哪位呀?”

  宋元堂順口答道:“就是前日死了的劉仵作。”

  說完,他心猛地一沉,就見楚修遠眼中精光一現,意味深長地說道:“哦,宋校尉知道的事,可真多。”

  宋元堂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而楚修遠卻不給他解釋的機會,轉身就走。

  待所有人離開,宋遠堂虛脫般地跌坐進太師椅,魂不守舍地一直坐到天黑。直到軍中掌了燈,外麵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像踩在他心上,宋元堂驚跳而起,一聲高嗬:“來人,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