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淒慘月夜
作者:煥日      更新:2020-05-14 21:24      字數:2905
  風吹散雲去,月亮露出頭來。

  樹林雖然攔阻了從城裏追出來的騎兵,但一路鍾朔不敢停歇。

  根據宋伯說法,位於東萊群山腳下的懷村,距離東萊郡較遠,同時退可以輕而易舉鑽入東萊群山之中,算是一個不錯的落腳點。

  他必須盡快攔住前往尤水邊山嶺裏等待匯合的另一支斥候,在劉巴率軍前來之前,轉移到懷村,暫時落腳,然後再做打算。

  隻是一直往南走了不知多久,大約卯時時分,當鍾朔來到一處土屋時,看著半邊胸口的血紅,以及還在不斷滲下的血液時,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

  身後的土牆大致是黃土和草料混注而成的,雨水的衝刷讓土牆單薄且高低起伏,搖搖欲墜,連帶著土牆上的大門也有歪曲要倒的樣子。

  正當鍾朔解下肩頭的弓,準備在這座破落土屋前休息止血時,門突然嘎吱了一聲。

  一道寒光在月夜下劃出……

  “咳……”

  開門的人頓時一驚,卻嚇得大氣不敢出,哆嗦立在原地。

  鍾朔定睛看到,刀的另一頭是一張滄桑老邁且驚恐的臉。

  “你是誰?”

  “老……老婦住家在這裏。”老嫗雖然惶恐,但還是鼓起膽子打量了鍾朔一番。

  鍾朔同樣仔細審視了一番,又看了看老嫗身旁這搖搖欲墜的腐爛木門,不禁有些狐疑。

  “你一直在門後?”

  “是。”

  鍾朔收起了環首刀,歉然道:“小子路過這裏,隻是暫歇片刻,不必驚慌。”

  老嫗看了看鍾朔身上的大塊血跡,目光又往身後看了看,然後便立刻反鎖住了基本沒有啥防範效果的大門。

  一會兒,還有一段木料被搬來撐在了門後。

  鍾朔苦笑了下,用兵荒馬亂來形容算是粉飾美化的世道,任何人麵對深夜持刀的人,恐怕都難以安心。

  但黑暗深淵似乎永遠沒到底。

  他們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後,後趙那位從地獄來的變態魔頭,會將青州碾落成泥!

  以致石勒新派來的青州刺史因為治下沒有百姓,幾乎成了光杆司令,要直接撂挑子走人。

  沒過多久,他便聽到了院裏傳來的動靜。

  “老頭子,出來吧,不是賊兵。”老嫗去到後院圍牆對著外麵輕呼。

  沒多久,一老漢從後院外麵的灌木叢中起身,並爬進了圍牆。

  “是誰?”

  “不知。”老嫗搖頭,“一位小郎,應該也不是山裏的賊匪。”

  老漢鬆了口氣:“那再去搬些木材,將門口堵嚴實些。”

  老嫗猶豫了下,但還是從旁邊圍牆下拾取了幾個更長的木材,小心翼翼地頂在了門後方。

  寂靜了一會兒,聲音再次響起。

  “你去做何?”老漢輕聲驚問。

  “我……”老嫗看了手裏端著的陶碗,“我去送碗水。”

  “你……送水?”老漢急忙從屋裏出來,拉住了老嫗,“既然不是賊兵,莫要招惹他,天亮了他自會離去。”

  老嫗頓了下,看著門口,還是說道:“我看他身上一身血跡,想來受了傷,既然坐到了家門口,送一碗水給他,算是行個善德。”

  說完,老嫗也沒管老漢的勸阻,徑直去搬開擋門的木料去了。

  “唉……”

  老漢一下子沒拉住,想衝過去再勸,卻又不敢更靠前,隻能遠遠的幹著急。

  老婦開門,看見鍾朔依然站在門口,將陶碗遞了過去:“口渴麽?”

  鍾朔聽到了院子裏壓低了音量的對話,看到陶碗中蕩漾的月光後,不禁有些動容。

  “多謝阿婆。”

  一夜的逃亡,加上失血不少,確實讓鍾朔口幹舌燥,清冽的水此刻分外沁人心脾。

  “多謝。”

  老嫗接過陶碗,剛要回屋,不忍又轉身過來問道:“小郎打哪裏來?”

  “我本是南邊長廣郡獵戶,因為迷路不知歸途,暫時流落至此,加上在山上受了傷,所以才來此暫歇。”鍾朔瞎編話道,“打擾了。”

  “你真是獵戶?”老漢抓著破門,維持著與鍾朔保持距離的倔強,看著鍾朔白淨的麵龐,一臉的狐疑。

  “既然如此,小郎可以到屋裏小歇片刻。”老嫗臉色稍霽,沒管老漢在一旁擠眉弄眼。

  鍾朔剛想拒絕,老嫗又說了:“實不相瞞,早前傳言賊兵就在此周圍,四處抓人去軍中,小郎若是蹲在此處,恐怕會被那些賊兵抓了去。”

  “如此,多謝阿婆了。”鍾朔果斷閃身進了院中,他不是慫,主要是不想給老人家添麻煩。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白天搶完牛之後沒有隨隊回來的那股曲成縣軍隊,興許就是這位阿婆口中的賊兵。

  老嫗關好門:“老頭,帶這位小郎去……”

  突然,她臉上的和藹戛然而止,臉色突變,立刻附身貼在門背後,從門破爛的洞裏看向外麵。

  鍾朔立刻聽到了枯枝被踩碎的聲音,目光越過低矮的土牆看到了遠處有人影在閃爍。

  “老頭,快,去牆外藏好!”老嫗立刻輕聲疾呼,“小郎,你也去!”

  鍾朔自然不願再次碰上軍士,當即轉身,身旁一陣風刮過,發現那老漢已經沒了蹤影,隻看到後山灌木叢有些晃動。

  他立刻跟了上去,和老漢藏在了一起。

  “砰砰砰!”

  砸門聲很快撕破了鄉野的寧靜,山林中很快驚起一片飛鳥,此刻已經接近破曉。

  “開門!”

  門已經被踹的搖搖欲墜。

  老嫗一邊往前走一邊確認了老漢藏好了,才哆嗦著手將門打開了。

  “老奴,跛足乎?”門從外重重推開,砸在了老嫗的身上,隨後便有幾個士兵不由分說進入了院中。

  “大人……有何貴幹?”老嫗惶恐問道。

  “家中男丁,悉數叫來,太守大人抽兵,軍餉豐厚。”伍長道。

  聞言,老嫗頓時落下了淚水:“大人,家中已無男丁。”

  “大膽!竟敢欺瞞伍長,再不叫起,休怪伍長大人軍法從事。”伍長身後的一名兵丁一腳就踹在了老嫗身上,手中刀已經亮出半截寒光。

  “大人啊,老婦不敢欺瞞。”老婦登時忍不住嚎哭出聲來,“家中小子上月剛來書信,信中說老大老二死在了戰場上,連屍骨都沒有收斂。”

  “如今小子還在軍中,身亡恐怕早晚,家裏就隻剩老婦一人而已。”

  叢中鍾朔聽到了老漢壓抑的抽泣聲,但很快一聲嬰兒的清澈的啼哭又響起在這渾濁的破曉,從破爛的土屋中傳來。

  “屋裏是誰!?”伍長立刻衝向屋裏。

  “大人止步!”老婦想要攔阻卻沒拉住,“是老婦兒媳,家裏還有幼孫尚未斷乳,所以尚在家中。”

  伍長用刀挑起縫補的門簾,看到一年輕婦人懷裏抱著一孩子,慌忙側身過去。

  孩子在吃奶,婦人上衣破漏無法蔽體,想將下身的被子往上提起遮掩一二,卻發現下身腳臂又露了出來,隻能蜷身縮進了角落中。

  伍長嘴角突然咧開,就要收刀,欲往床炕走去。

  “大人,孫兒年幼,尚需孫母喂養。”老嫗心裏冰涼,立刻本能地撲上前死攔住了伍長,“老婦願意跟隨大人從軍,幫忙漿洗造飯,隻望大人留年幼的孫兒生路啊!”

  “老奴,讓開!”

  “砰!”

  屋後灌木搖曳了幾下,然後一截枯木飛砸在了院前竹林邊。

  “什麽人!?”院中兵丁立刻抽刀,伍長也不得不從屋裏衝出來。

  正當鍾朔要抽刀衝下時,隱約發現竹林中竟然有旌旗豎起,並伴有嘈雜的腳步聲。

  伍長也看到了旗幟,失望了一下,然後揮手:“帶走。”

  “快走!”旁邊立刻有兵丁推著老嫗往外走去。

  老嫗忍不住涕淚縱橫,回望著身後的土屋,往旁偷偷抹了一眼屋後的灌木從中,立刻又收回了目光,隻能不舍朝前挪去。

  此去生死難料,興許就是永別,可當下連回屋跟兒媳和老漢交代訣別都無法做到。

  這個世道啊……

  叢林裏老漢咬牙嗚嗚在抽噎,就要衝出之際,鍾朔突然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