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沈青鯉      更新:2020-05-14 12:29      字數:8250
  第103章

  溶溶到東宮的時候,太子尚未歸來。

  元寶聽說父王回來了,歡喜得像一隻小喜鵲,在玉華宮裏圍著溶溶不停的說話,隔一會兒就問父王什麽時候到。

  溶溶心中起了波瀾。

  一回京城,他連東宮都沒回,就徑直到梧桐巷等自己了嗎?

  不對,他說了,他是去戶部辦事,隻是順路停了片刻。

  雖然溶溶這麽想著,心裏卻是極快活,吩咐底下人備晚膳,親自將寢宮的被褥枕頭全都換了。

  “姑姑,今晚你是不是不走了?元寶看著溶溶在榻上鋪了兩個枕頭,頓時好奇地問道。

  溶溶臉一熱,今晚……要回去嗎?當然還是回去吧,把蓁蓁的事說完了就走。

  “等用過晚膳,姑姑就回家。

  “喔。元寶應了一聲,歪著腦袋道,“可你為什麽要換兩個枕頭?

  “這個枕頭是給元寶放的,父王那麽久沒回來,今晚元寶是不是要跟父王一塊兒睡?

  “嗯,元寶馬上點頭。

  他從來沒有跟父王分開過這麽久,他真的好想父王。

  “姑姑,你也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睡吧,我想父王,也想你了。

  溶溶聞言,頓時有些愧疚。這陣子,因著有老公爺陪著元寶,她來東宮都是吃一頓飯就走,確實沒怎麽好好陪元寶。

  “可以嗎,姑姑?元寶抓著她的手問。

  溶溶想了想,“等父王回來了,我跟他商量商量,你別擔心,姑姑今晚就算要走,也要等著你睡下了再走。

  “嗯。

  他回來了,溶溶當然要親自下廚,給元寶添一道四喜丸子,給他添一道鬆鼠魚。

  今日算是小家宴,仍是把飯擺在素伊軒,可惜過了用膳的時辰,太子亦未歸來,派人出去打聽隻說還在宮裏麵聖。溶溶怕一老一小不經餓,便讓元寶和老公爺先吃了。

  因擔心元寶晚上不睡覺一直等太子,用過晚膳仍請老公爺先帶著元寶往鳳陽宮去。

  溶溶自個兒就一直在玉華宮等著,直到天都黑了,才聽到素昕通傳:“千歲爺回來了。

  便聽到匆匆的腳步,溶溶起身去迎,徑直撞到了他懷裏。

  素昕默然垂首,將房門帶上。

  這裏是玉華宮,四下無人,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溶溶心安理得的黏在太子的懷裏,兩人貼得太近,抱得太緊,恨不能將自己跟對方融在一起。

  下午的時候,蓁蓁說了甜言蜜語哄她開心,她一麵氣劉禎不跟自己說甜言蜜語,一麵又想起,自己似乎也從來沒有跟劉禎說過什麽甜言蜜語。

  上回叫了他一聲哥哥,就把他得意得跟什麽似的。

  於是乎,趁著濃情蜜意,溶溶扔下了麵子,鼓足勇氣在他耳邊輕聲道:“劉禎,我想你了。

  太子抱著溶溶的手僵了一下,將她從自己懷中剝開一點,“怎麽了?

  溶溶見他這般不解風情,心裏惱起來,“不怎麽。

  太子瞧著她惱羞成怒,微微笑了起來,“看來這趟去梁州去對了,若不是去了兩個月,恐怕聽不到這樣的好話。

  溶溶撅起嘴表示不悅,偷偷瞄他一眼,他這麽說,是很高興了?

  可這人高興說的話怎麽也不怎麽動聽,反而是在怪她平時不肯說好話?

  溶溶正犯著嘀咕,太子忽然貼近她耳邊:“我也想你,想得快發瘋了。

  是快瘋了。他一進城,連差事都沒交就吩咐人停車見她,誰知她進宮做客,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又被薛小山打岔,匆匆說了幾句話就趕回戶部交接,直到天色將晚才回來。

  “真的?因著殿內燈火,溶溶的素來蒼白的臉龐看起來紅彤彤的,清冷褪去,滿眼都是嫵媚。

  太子重重地呼吸了一聲,抱著溶溶就往榻邊去。

  “我們今晚就拜堂。

  溶溶任他抱著,腦袋埋在他的肩膀,心裏什麽都不想,故意不去想。之前的考慮不去想,之後的打算不去想,就這麽裝死糊弄過去,一切的一切,都過了過了眼前這道坎再說。

  偏偏此時,外頭走廊響起了蹬蹬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兩人都極為熟悉,又短促又快,心下俱是一驚,當即分開了去。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素昕在外頭說:“元寶殿下,千歲爺已經歇下了。

  “父王就寢了?元寶的聲音無比委屈。

  太子趕緊起身,飛快地過去打開門,“沒有,父王還沒歇。

  “父王。元寶的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哭著撲到太子懷中,“父王,你回宮了為什麽不馬上來看我?是不是都不想元寶了?

  不是,當然不是。

  因是自作主張回京,一到京城就想著去戶部把事情結了,回宮向父皇複命,隻是路過梧桐巷時忍不住停下來。今日這麽晚回來,是因為在宮中與父皇說了許久的事,回來聽說溶溶一直在等著他吃飯,就先往玉華宮來了。

  “當然想元寶了。太子抱著元寶,輕輕拍著元寶的小腦袋瓜。

  元寶從前夜睡不安穩的時候,太子就是這麽抱著他拍著他,元寶現在大了,太子很少這麽抱他,他這會兒趴在太子肩膀上,感受著父親的溫暖,心裏的委屈才一點一點散去。

  溶溶也很懊惱。下午她就知道元寶有多盼著劉禎回來,剛才劉禎一進門,就該催著他先去看元寶的。

  當下溶溶也沒有說話,另去吩咐人把給太子留的菜肴端過來。

  等到布置好一切,太子已經將元寶哄好了。

  “過來陪父王用膳。

  元寶“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倚在太子身上,饒是太子高大,腰上纏了這麽大一個團子,連菜都不好夾。

  溶溶隻好勸:“元寶,你過來跟姑姑一塊兒坐。

  “不嘛。元寶鼓起腮幫子耍賴,他太想父王了,跟父王分開一點點都不願意。

  太子見狀,欣慰地摸了摸元寶的臉蛋,“無妨,就坐這兒。

  溶溶被他堵得沒言語。

  明明是想讓他能好好吃口飯,他不幫著勸元寶,還慣著元寶,不吃就算了。

  溶溶氣鼓鼓地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大口刨起來。

  今晚的菜都是她精心準備的,他不吃就算了,她自己吃。

  太子含笑:“溶溶,我想嚐嚐魚肉。

  溶溶心裏稍稍平複,他倒是能一眼就認出自己做的菜,“那你嚐啊。

  “不方便夾菜。

  他坐在蒲團上,元寶纏著他,腦袋從他手臂下拱出來,活像一隻小狗。

  活該!剛剛溶溶打算好好跟元寶說讓元寶先放他吃飯的,偏偏他要縱著元寶。

  “你幫我。

  幫?

  溶溶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他是要自己喂他。

  喂什麽喂,他那麽大個人了,元寶現在都不要人喂了。

  “姑姑,父王夾不到菜,你喂他吃吧。元寶以為溶溶沒聽懂,脆生生地解釋道。

  聽著元寶的聲音,溶溶想發作也發作不出來,悶了悶,放下自己的碗筷,坐到他旁邊。接過他的筷子,端起他的碗,幫他夾了一顆丸子。

  “我要吃魚。太子道。

  今日這道鬆鼠魚用的是江浙一帶的做法,非常考驗刀工。下鍋之前,要在魚身上劃出麥穗花刀,再給魚通身裹上玉米澱粉,然後提著魚尾放進油鍋裏翻滾著炸,待兩麵金黃時撈出來放在盤子裏。最後把備好的冬筍、豌豆、雞肉碎等鮮物放進熱油裏,與薑蔥蒜、米酒、白糖、米醋炒熟勾芡,淋在魚身上。

  因著太子遲遲未歸,這條魚方才廚房重新熱過了端上來的,因是油炸物,取的就是剛出鍋的那一口脆,重新上籠蒸出來的魚,外頭那一層脆衣就不脆了。

  “這魚回了鍋,已經不好吃了。你若是要吃,我叫廚房重做。

  “不必了,吃口回鍋的也無妨。

  他這般堅持,溶溶心裏當然快活,幫他夾了一塊魚肚子上最嫩的那一片肉。

  “如何?

  “確實不脆了。

  果然,溶溶心裏歎了口氣,早知他會晚歸,就不備什麽炸物了,做個羹湯做個燒菜都比這個強。

  元寶仰起臉,“不脆嗎?姑姑我也要吃。

  這孩子……

  “回鍋的魚肉不好吃,明天姑姑重新給你做。溶溶道。

  元寶看看溶溶,又仰起臉看看太子,頓時笑了起來,“父王,姑姑是不是不走了?

  溶溶沒有吭聲。

  太子看著元寶,搖了搖頭,“姑姑暫時還不能住進東宮,等父王娶了她,她就能天天住在東宮。

  “父王要娶姑姑了?元寶吃了一驚,大眼睛頓時瞪圓了。

  “嗯。

  聽著太子淡然的聲音,溶溶比元寶更驚訝,這人,都不跟她商量一下,就這麽大喇喇地對元寶說,真是……

  溶溶知道這會兒元寶在看自己,怕太子又語出驚人說些什麽,悶著頭夾了一顆四喜丸子塞到他嘴裏,省得他再說話。

  “父王,那你要早點娶姑姑,我想每天都見到姑姑。

  太子吃了溶溶塞過來的丸子,待吃進去了方才道:“今日父王已經說服了你皇爺爺,隻要你皇祖母點頭,父王隨時都可以把姑姑接回來。

  “皇祖母會同意的。元寶立馬道。

  “你怎麽知道?你又跟皇祖母說什麽了?

  元寶搖頭,“我沒跟皇祖母說什麽,是太爺爺,他說他保證辦好差事。

  “什麽差事?

  “就是讓皇祖母答應讓父王娶溶溶姑姑的事呀!太爺爺說了,這件事包在他身上。

  上回外公就說過這事,但今日太子探了父皇的口風,似乎母後對此事甚是抵觸,甚至要求父皇不得鬆口。

  太子微微斂眉,可別是這個糟老頭子事情沒辦成,反倒搞砸了。

  “一會兒你回了鳳陽宮,告訴老頭子,就叫他老實點,別給我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

  溶溶聞言,提醒道:“元寶今晚要住玉華宮。

  太子道,“一會兒用過膳,我先送你回梧桐巷,元寶去找太爺爺,等我回來了再去接他。

  “如此。這樣安排確實妥當。

  溶溶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正好可以在路上說了。

  三人吃了飯,太子和溶溶一起把元寶送到了鳳陽宮。然而,當溶溶隨劉禎出了東宮,卻沒有看到馬車。

  正張望著,有侍衛牽著一匹膘肥體健的黑馬過來。

  “馬車呢……溶溶疑惑。

  “我騎馬帶你回去。

  京城大街禁止縱馬,但軍馬並不在禁止之列,侍衛給太子牽過來的,正是一匹軍馬。

  太子當先上了馬,旋即朝溶溶伸出手。

  溶溶略一分神,就被他撈到了馬背上。

  她在前,他在後,身子被他緊緊護著,即使這馬背看起來那樣高,也絲毫不覺得害怕。

  上回太子和元寶遇刺的時候,謝元初騎馬帶著溶溶出城去找太子。那一次溶溶是在謝元初身後,兩隻手緊緊攥著謝元初的衣裳,除了害怕沒有別的感覺。

  這一回隻是調換了一下次序,感覺就大不相同了,明明騎在馬上,卻好像坐到了太子懷裏。

  太子騎得慢,溶溶一點不覺得顛簸,反倒覺得比坐馬車還平穩些。

  行了片刻,她索性歪了歪頭,倚在他的脖子上。

  這樣一仰頭,正好可以看見夜空。此時月亮已經升至中天,在漆黑的天幕上暈染出一大片橘黃,天幕之上,隻在遠處閃爍著兩三點星子。

  從前景溶在宮裏的時候,夏天夜裏熱得睡不著,會跟其他宮女們一起坐在台階上納涼。宮裏看到的天跟此時的天一樣,月亮很大,星星很少,便有進宮晚的人說,京城外的天能看到許多星星。

  “劉禎,梁州的天上有很多星星嗎?

  太子低頭看她一眼,見她睜大眼睛望著天空,半空中的明月在她漆黑的眸子裏印下一輪清光,不覺心中被擊中了什麽。

  “嗯,我住的那座別院背靠著大山,站在那院裏就能看到滿天星宿。

  “北鬥七星,也能看見?溶溶不識得什麽星宿,光是知道北鬥、南鬥。

  太子“嗯了一聲,“北鬥七星是天上最好認的七顆星星,等過陣子你過門了,我帶你和元寶一塊兒出去轉轉,到時候不需要我指,你自己就能發覺。

  聽他提起“過門,溶溶不覺得臉上一熱,“你幹嘛突然跟元寶說那些?

  “元寶早就盼著你能長住東宮,早告訴他,可以讓他放心。

  “我隻是覺得,如今不是告訴他的時機。

  太子看著溶溶,問,“你在擔心什麽?

  溶溶默不作聲。

  是啊,她在擔心什麽?或許,她在擔心婚事有變,或許,她在擔心又出其他的岔子,或許……總之,不到她真正嫁給劉禎的那一刻,她都不會放心。

  溶溶往劉禎的脖子鑽了鑽。

  “我隻是有點害怕。

  劉禎看著她拚命往自己身邊靠近的模樣,心中忽然悲戚。

  即便在他的懷裏,她還是害怕啊。

  有什麽東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去,下不去,生生硌得他窒息。

  溶溶察覺到他的變化,仰頭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太子低了頭,定定看向她,終是笑了起來,“當真小別勝新婚,從前可不敢想這樣的好事。怎麽辦?我又不想送你回去了。

  溶溶低聲道,“別說什麽小別勝新婚,我可還沒嫁給你。你若想要好事,就要說到做到。

  太子目光一動,“你在催我娶你?

  若是往常他這麽問,溶溶必然會反駁否認,但今日她沒有。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嗯,我希望你早點娶我。早一天娶,我就早安心一天。

  太子聞言,胸中似有千軍萬馬奔騰,終究一句話都說不出。

  錯一次就是錯了,永遠都錯了,說再多又怎麽彌補她心裏的傷痛呢?

  溶溶沒等到他的回答,抬起手,抱著他的脖子,“你知道嗎?自從世子去南詔以後,蓁蓁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的。

  “怎麽突然說起他們?

  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溶溶歎了口氣,“世子離京前,跟蓁蓁有了夫妻之實,今日我請了大夫來看,確定蓁蓁已經有孕了。

  “這是好事,若是元初知道,定然很高興。

  “那你能讓世子快些知道嗎?溶溶懇求道,“如今蓁蓁有身孕,眼看著肚子大了還沒有名分,她心裏慌得很。

  太子的眼睛驟然縮了一下。

  隻聽得溶溶繼續道:“世子隻顧自己快活,哪裏想得到他走知道,蓁蓁會過得如此艱難。每日害喜難受不說,心裏還要擔驚受怕的。

  “我會派人快馬加鞭給元初送信,務必讓他妥善解決此事。

  溶溶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幹脆,頓時大喜過望:“我替蓁蓁謝謝你了。

  謝?

  那有什麽可謝的?不過是在贖罪罷了。

  太子壓低了聲音:“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做到。

  溶溶聽著他的保證,不覺有些驚訝。

  隻是托他給謝元初送封信,幫蓁蓁要個名分罷了,怎麽他突然如此鄭重其事的保證?往常的他,可不像對別人的事如此上心的樣子。

  不過他既這般鄭重保證,肯定會上心去辦,蓁蓁的心願定能達成。

  前頭就是梧桐巷了,太子扯了扯韁繩,將馬停住,先跳了馬,伸手將溶溶抱下來。

  “你二哥的事,我已經同父皇稟告了,依他的性子,應當還會派人私下查證一番。過幾日就會召你們全家進宮詢問,你可同你那二哥說說,心裏有個準備。

  溶溶應聲頷首,“我明兒就同他說。我二哥對這件事好像不太上心,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太子哂笑:“到手的榮華富貴他不想要?

  溶溶搖頭,“跟錢沒關係。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的回憶不好,二哥對認祖歸宗這件事不熱絡。溶溶沒好意思說,薛小山是因為她才應下來的。

  劉禎每回都拿她喊“二哥這件事說她,還是在他跟前少提二哥對自己的好比較好。

  “也是,畢竟他那個時候還小,對祖宗沒什麽感情吧。

  “劉禎,若是二哥他順利認祖歸宗了,往後他是不是要去西北了?

  這陣子溶溶也打聽了些威遠侯府的消息,威遠侯府梁氏世代替朝廷鎮守邊關,下轄城鎮是守護中原的一道屏障。

  如今的威遠侯正在在西北知軍,連女兒出嫁都不能趕回。若是二哥回到威遠侯府,是不是也要離京呢?

  “你以為誰都能帶兵打仗?太子輕笑。

  帶兵打仗,確實聽起來不太現實,但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那……那我二哥認祖歸宗後,他做什麽呢?

  “他可以住到侯府,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什麽都不做也可以,繼續做他現在做的事也可以。

  “就這樣?溶溶反問。

  太子察覺到了溶溶的不滿,卻不知溶溶的不滿從何而來。

  “他大字都不識幾個,我總不能上書讓父皇把西北的兵力都交給他。

  溶溶當然知道二哥沒有帶兵打仗的能力,但聽到太子這麽說,溶溶忽然有點難受:“那我……不就是在利用二哥嗎?

  “這怎麽是利用?他原本就是威遠侯府的遺孤,我們幫他認祖歸宗,這是幫他的忙,他應該感激我們才對。

  “不是這樣的,劉禎,不是你想的這樣。溶溶搖頭,不應該是這樣才對。

  “那是怎樣?劉禎反問。

  溶溶怔了怔,被他這麽一逼問,方才還亂糟糟的思緒突然一下就明晰了。

  “認祖歸宗,難道就隻是認回一個姓氏嗎?皇上那麽重視威遠侯府,難道隻是他們手上有麒麟火?梁家世代為朝廷鎮守西北,曆代威遠侯都是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他們才是威遠侯府真正的傳承。你說讓我二哥去認祖歸宗,他能認他們嗎?

  太子飛快地蹙了一下眉,“可二哥已經養廢了,泯然眾人矣,隻能如此。

  “劉禎,若是你,你會如何?

  “什麽如何?

  “其實你應該能明白的。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寺裏,一呆就是十年,回來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你養廢了,可你樣樣都勝過養在宮裏的皇子。我不知道你在寺裏過的是什麽日子,可是,我知道,你的身邊肯定有人能教你讀四書、習六藝,讓你即使流落在外,也沒有落下身為皇子該學的功課。我二哥命不好,落到了林灣村那樣的小地方,統共在鄉塾識得了幾個字。他沒有機會做一個真正的威遠侯後人。

  “所以呢?

  “劉禎,你幫幫他好不好?幫他把在林灣村荒廢的那些日子追回來?

  看著溶溶眼巴巴望著自己懇求的樣子,太子無動於衷,冷冰冰扔出兩個字:“不好。

  “為什麽?溶溶覺得自己說了那麽多,情、理都在,這人居然跟石頭一樣,油鹽不進。

  溶溶一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繼續說下去,還是轉身就走。

  “你對他這麽好,不好。

  這種話聽起來就讓人發火,溶溶心知事關薛小山前程,也不跟他賭氣,隻柔聲道,“二哥認祖歸宗,那是幫我們的忙。你也幫他一個忙,我們就不欠他人情了。

  “那我還了這個人情,你跟他兩清了?

  溶溶覺得這個“兩清聽起來自己像跟二哥有什麽糾纏不清似的,但見太子有鬆口的意思,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幫了他這一回,往後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這可是你說的。太子一字一頓道。

  溶溶努力點了點頭。

  太子眯了眯眼眸,思索片刻:“他已經二十多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能把落下的東西都補回來。

  “沒有說要補回來,我隻是覺得,二哥他既然要回侯府,侯府的事情他總不能不懂吧,就算做得不如別人好,但總不能一竅不通,讓別人把他當傻子。

  麵對溶溶的不依不饒,太子終是應了。

  “明日一早,我會先派個人過來,教他一些禮法,再把威遠侯府和控鶴衛的情況說道說道,時間倉促,旁的事後麵再做打算。

  劉禎不愧是劉禎,隨便這麽一想,立刻就把最要緊的事點出來了。

  溶溶見他肯幫忙,扒著他的肩膀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

  爽當然是爽,然而對上溶溶心滿意足的笑臉,太子心情漸漸複雜:這算是沾薛小山的光受的好處嗎?

  “你就那麽高興?他忍不住問。

  “高興啊,溶溶想當然的回答,旋即留意到男人的臉色不對,忙補救道,“等我出嫁了,他就是娘家哥哥,他若是得了好,別人也不敢指摘我什麽。

  這倒是。

  若薛小山隻是個花架子,即便溶溶站在自己身邊,暗地裏不知會有多少人冒犯她。

  太子不想談太多薛小山的事,至少不想跟溶溶談別的男人,便道:“時辰不早了,再晚,怕元寶都睡了。

  提起元寶,溶溶立即點頭催促他上馬:“你趕緊回去,下午他就一直說,今晚要跟你一塊兒睡!可別又叫等久了。

  太子上了馬,並未立即離開,而是示意溶溶先回小院。

  溶溶見他如此,轉身去敲院門,卻發現院門開著。

  她回過頭朝太子揮了揮手,太子這才調轉馬頭離開。

  溶溶推門進院,正欲將門閂拉上,身後有人走上前,搶先把關了門。

  “二哥,你還沒歇嗎?溶溶驚訝。

  “睡不著。薛小山看著溶溶的目光微微異樣。

  “要不要我給你做一碗安神湯?

  “不用麻煩,我就是坐在院裏想些事。

  他並不是在院裏想事。下午溶溶出門的時候說會回來,這麽晚了一直未歸,他放不下心,坐在院裏發呆,直到聽到馬蹄聲,才過去開了院門,誰知溶溶沒有馬上回家,而是站在巷子裏跟太子說話。他們吵得太大聲,薛小山一字不漏全聽了進去。聽到了太子對他的不屑一顧,也聽到了溶溶為他的據理力爭。

  溶溶……她怎麽那麽好?!

  “一點也不麻煩,我正好要跟你說事呢!溶溶徑直去了廚房。祖母睡眠不好,煮安神湯的材料家裏都有。

  薛小山見她堅持,去灶膛前幫她生火燒水。

  隻聽得溶溶絮絮叨叨:“今日太子說,陛下已經知道了二哥的存在,想來過幾日就會宣二哥進宮,還請二哥有個準備。

  “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沒什麽可準備的。

  溶溶一邊把參片、麥冬、甘草扔進鍋裏,一邊道,“明日太子會差人到家裏來,會跟二哥說說威遠侯府的事,進宮的事,二哥不必擔憂。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薛小山問。

  溶溶點頭,“不止我,祖母她是撿到你的人,我們一家人都得去。太子也在,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每次提到太子的時候,溶溶的聲音總是特別溫柔。

  薛小山努力挪開停留在溶溶身上不動的目光,隻逼著自己盯著灶膛裏逐漸明亮的火光,溶溶的叮囑,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滿眼都是溶溶的笑顏。

  “啪,灶膛裏炸出了幾個火星。

  薛小山的目光隨之一飄。

  如果,他不是林灣村裏的薛小山,而是威遠侯府的梁慕白,一切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