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
沈青鯉 更新:2020-05-14 12:29 字數:4621
第51章
太子的目光深深盯著她,語氣加重了幾分,“你覺得僅此而已?
溶溶被他的目光灼燒得有點疼,別過臉,低頭往他手臂上撒藥。
覺得又如何,不覺得又何如?
有時候不是溶溶想不想,而是現實如此,她和他,注定僅此而已。
既然他非娶梁慕塵不可,她夾在他和梁慕塵中間,宛若一個跳梁小醜。更何況,以她的身份,就算沒有梁慕塵,也會有謝元蕤或者其他貴女來配。安茹那日在禦花園的提醒說得很對,東宮會有她的位置,從前是司寢、司帳,如今可能比以前強點,能撈個寶林、采女。
要是沒在宮外度過那幾個月的舒心日子,沒準兒她會動心。現在想想,真沒意思。
她寧肯窩在自己的一方小院裏,寫寫話本子,做做火腿,睡到太陽曬屁股。
溶溶替他上好藥,繼續為他打纏繃帶,一邊打一邊道:“殿下指的是什麽?奴婢不太明白。
太子的眉心重重擰了一下,目光在刹那間變得冰冷,與先前輕聲說話的模樣判若兩人。
“下去。
短短兩個字,每一個字卻都像冰塊一般朝溶溶砸過來。
手臂上的繃帶隻纏好了一半,溶溶就著纏好的部分飛快打了個結,便退了下去。
……
元寶回到玉華宮的時候,玉華宮靜謐得嚇人。
“姑姑呢?元寶問。之前幾日,每天他從皇宮回來的時候,姑姑都會從玉華宮裏跑出來,或抱著或牽著把他迎進去。元寶很喜歡姑姑這樣接他,今日他下了步攆,左看右看都沒有見到溶溶的身影。
王安忙上前道:“殿下,千歲爺回來了。
“我知道的,早上在禦書房,父王過來跟我說話了。元寶許久沒見父王,今兒在禦書房,差點當著劉鈺、劉琳的麵哭鼻子了。正說著,元寶忽然狡黠一笑,“父王這會兒跟姑姑在一塊兒嗎?
王安的笑容有點尷尬,“千歲爺在玉華宮,溶溶姑娘……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嗯?元寶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怎麽回事?
王安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事情發生的時候他跟師父正抄著手在廊下聊天呢,溶溶突然走過來說千歲爺要師父進去伺候。王安正想打聽,溶溶就一溜兒往外跑了。看著……挺像是受了欺負。
這些話王安不能亂說,隻能委婉回道:“頭先隻有溶溶姑娘在伺候千歲爺,奴才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就是溶溶姑娘出來的時候,似乎心情不太好,千歲爺……好像火氣也挺大。
元寶泛起了難,溶溶姑姑是姑娘,他應該先去看看,可是他不知道溶溶姑姑跑到哪裏去了,算了,還是先進殿去瞧瞧父王吧。
“王安,你出去看看溶溶姑姑在哪裏,若是她還在氣頭上,就別擾了她,若是她沒生氣了,就跟她說我晚上想吃水晶包子。溶溶姑姑喜歡做菜,也許坐一會兒菜氣就跟著消了。
“是。
元寶吩咐完王安,這才往玉華宮裏跑去。
太子沒在正殿,沒在茶室,也沒在寢殿,元寶轉了一圈,終於在自己的玩樂房外麵看見了福全。
“福公公。元寶走了過去。
福全一見到元寶,頓時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將元寶抱住,幾乎老淚縱橫:“殿下可算回來了。
“父王在裏麵?
“嗯。福全將門拉開一點,元寶探頭一望,便看見太子坐在裏麵玩孔明鎖。
父王和他一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玩孔明鎖。不過,平時玩孔明鎖都是兩隻手一起玩,今日不知道為什麽,父王是單手在玩,還是用那隻受了傷的手掌,是父王又想出了什麽新奇的玩法嗎?
元寶脫掉鞋襪,光著腳跑進去,像一個小炮彈一般撞到太子的背上。
“父王。元寶軟綿綿地喊道。
太子僵直的脊背動了動,整個人稍稍軟和了一些,柔聲道:“回來了?
元寶趴在太子的背上,看著太子不停擺弄孔明鎖的左手:“父王,你的手還疼嗎?
“不疼了,太醫說再有一個月,疤就長好了。太子放下孔明鎖,反手將元寶拉到前麵來,“你試試,能不能拆開。
孔明鎖相傳是三國時期諸葛孔明發明的一種玩具,不需要釘子和繩子,僅僅依靠自身的形狀和結構,拚插在一起組合成一個穩固的整體。元寶平時玩的是六根柱子的六方鎖,這種是最簡單最常見的。因著太子的喜愛,東宮裏幾乎收藏了所有種類的孔明鎖,有四季鎖、正方鎖、連環鎖、十二方鎖、十八插鉤鎖。而太子手頭玩的,是最複雜的二十四鎖。元寶一看到那拚插完整的二十四根木柱,頓時驚呆了,上次他一個人試過十二方鎖,根本拚不到一塊兒。
不過孔明鎖易拆難裝,他雖然拚不了二十四鎖,但拆開應該沒問題。他拿起那個已經拚插完成的孔明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想好怎麽拆了,這才動手。
“父王,你今天不開心嗎?元寶一邊拆鎖,一邊問。
太子的眼睛微微一眯,“誰跟你說的?
“你要是開心,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裏玩孔明鎖了。元寶說著,拿鼻子哼了一聲。拆鎖的難度的確比拚起來簡單多了,元寶把最關鍵的兩塊抽掉之後,剛才還嚴絲合縫的孔明鎖嘩啦一聲全散落到地上。
“父王,我拆完了。
太子沒想到元寶隻抽掉了兩根柱子就把鎖拆了,看著胖嘟嘟的兒子,方才還沒有溫度的眼睛立即浮現出對兒子的讚賞。
“懂得釜底抽薪,很好。
元寶得了父王的誇讚,心裏自是美的,趁機道:“父王,你是在生溶溶姑姑的氣嗎?
生氣,他當然生氣,但說不好是因為什麽生氣。
生她的氣,自然也有,但更多的似乎是生自己的氣。
“父王,你會趕溶溶姑姑走嗎?
太子聞言,摸了摸元寶的腦袋:“父王不會趕她,可父王覺得,她可能自己想離開。
“不會的,元寶聞言,臉上全是笑,“昨天溶溶姑姑跟我說了,想陪著一齊長大,要看著我慢慢長高。
“她這麽同你說的?太子有些疑惑。
元寶點了點頭,望著一臉冷峻的太子,犯起了愁:“父王,難道溶溶姑姑跟你說她要走嗎?
“沒有。
元寶放了心,“我就說嘛,這幾日溶溶姑姑在東宮可開心了,每天的早膳和晚膳都親手做給我吃,我玩蹴鞠她也在旁邊看,每天晚上用過晚膳,我們還要繞著東宮的花園走一圈。我走不動的時候,溶溶姑姑就會抱我。
太子的表情不太好:“看樣子,我不在東宮這陣子,你們過得很開心。
“是呀,元寶這個是呀剛出口,立刻就察覺到了父王的臉色,嘻嘻笑道,“不過父王回來,我比前幾天還高興。
太子唇角微揚,忍不住捏了捏兒子的臉蛋。
“父王,今晚你陪我睡,好嗎?
這麽久沒見兒子了,他當然想跟元寶一起睡了,不過……
“那她呢?
“也一起呀,我睡中間,姑姑睡裏麵,父王睡外麵。
“她不會答應的。方才他那般低聲下氣同她說話,她都裝傻充愣當沒聽到,要三個人一起睡,她怎麽可能答應。
元寶卻信心滿滿,雖然上一回姑姑沒有答應,但他相信這一回姑姑一定會答應。這幾日溶溶姑姑對他特別特別好,元寶甚至覺得,姑姑待他比肅王妃待劉琳還要好。
“等溶溶姑姑回來,我跟她說。父王,我們來下六博。
“好。
這屋子裏的棋盤都是宮人們提前擺好的,父子倆一起意,立即便坐到棋盤邊認真的對弈起來。
……
“姑娘,原來你在這兒。王安遠遠瞧見養鶴亭坐著個人,走近了一瞧,果然是溶溶。
“王公公。溶溶正趴在桌子上,聽到王安的聲音,忙坐直了起來。
“姑娘,元寶殿下回來了,說晚上想吃您做的水晶包子。
“好,我這就去廚房做。溶溶剛站起身,忽然想到一事,“元寶殿下這會兒……
“跟千歲爺一塊兒玩呢!
千歲爺……溶溶心裏堵得慌。
方才她圖一時痛快叫太子不痛快了,他不會一怒之下把自己趕出東宮吧?她一向是個謹慎的人,從來都懂得如何應對主子,近來自己似乎越來越容易生氣了……溶溶忐忑地跟著王安去了廚房,一刻鍾後,水晶包子就出籠了。
溶溶看著這碟包子,發了一會兒呆,端起來往玉華宮去了。
當著元寶的麵,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發出來罷?
進了玉華宮,前殿後殿都瞧見沒人,便知這父子倆定是在遊戲,果然,剛走近那屋子,就聽到元寶沮喪的聲音。
“父王,你又贏了。
雖不知他們在玩什麽,溶溶沒來由地就升起來一股惱意。這人,陪孩子玩玩,也不知道讓一讓!
福全守在門口,見溶溶端著東西過來了,忙替她把門打開。
一進門,就瞧著父子倆坐在一塊兒下六博。這六博比雙陸還複雜,上次元寶教了溶溶很近,她隻大概知道是要吃掉對方的棋子,旁的規則也記不得了。
“元寶,若是進攻這邊,看看會不會有什麽轉機。一局結束,太子將走過的棋子往後退幾步,幫著元寶複盤。
元寶用手肘撐著腦袋,望著棋牌冥思苦想,先後把棋子落在三個不同的位置。
“啊,父王,我知道了,若是我走這兒,你這邊就空了,沒法再去吃我的子兒。
“不錯。
聽著他們父子倆其樂融融的談話,溶溶心有戚戚。元寶太聰明了,他才四歲,她就教不了他什麽東西了。倒是太子,什麽都能手把手的教導元寶。這麽一想,她之前想把元寶帶走的念頭顯得十分可笑,元寶跟著她離開東宮,能撈著什麽好呢?留在東宮,即使將來梁慕塵生下嫡子,元寶也可以成長成一個優秀的皇子。單指一個皇子的身份,是多少金銀財寶都換不來的。
她默默把水晶包子放在旁邊的幾案上,不去打擾他們父子的談話。
“姑姑,你來啦?元寶吸了吸鼻子,聞到了水晶包子的香味,一回頭就看見了溶溶。
太子的目光自然也隨之飄了過來。
看起來風輕雲淡的,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姑姑,父王今晚剛回來,晚上我要他陪著我睡。元寶稚氣的聲音裏滿是歡喜,眼睛更是期期艾艾地看著溶溶。
溶溶自然知道元寶想父王了,前幾日太子不在,元寶每日都要念叨上好幾遍。吃到什麽喜歡的了,就說父王肯定也喜歡,晚上睡覺前溶溶給他講故事,他也會講一個父王給他講過的故事。
“是,奴婢這就去整理床榻。
太子的錦被枕頭之前收起來了,今晚他要住,自然要拿出來重新擺好,至於溶溶的鋪蓋卷,當然要一並拿走了。
“姑姑,今晚我想……
“今晚還是你陪著元寶睡吧,對上元寶驚訝的目光,太子淡淡解釋道,“父王積壓了許多政事,要早些處理完才行。等過幾日把舊賬都清了,再好好陪你。
“嗯。元寶沒想到父王突然變卦,想到父王手掌上猙獰的傷痕,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人下完了手上這局棋,便命人傳膳,等太子陪著元寶用過晚膳,便立刻玉華宮去書房處理政事。
溶溶見元寶表情有些落寞,心裏有些不忍,安慰道:“父王太忙了,今兒就讓溶溶姑姑陪你,好嗎?
元寶點頭。
好當然是好,隻是元寶不明白,父王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
……
書房裏,奏折堆積得宛若一座小山。
因著太子對外聲稱隻受了皮肉輕傷,因此內閣那邊一切照舊,依舊每日都將首輔票擬過的折子遞到東宮來。累了十日,累成了這麽一大摞。
福全取一份奏折,展平放在桌上,太子看完,拿左手寫上朱批。如此一來十分費事,批閱了一個時辰,也不過處理完了四五十份。
福全瞧得心疼,多嘴道:“要不要讓溶溶姑娘過來給爺捏捏肩?
太子放下手中的朱筆,橫著看了福全一眼。
感受到主子目光中的森然之意,福全忙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奴才多嘴。
“她不是奴婢。
“是,奴才記下了,往後會好好服侍溶溶姑娘。福全咽了咽喉嚨,慶幸自己這條小命保住了,“爺,前幾日翡翠遞了消息回來,奴才瞧這消息不打緊,一直沒來得及回。
“什麽事?
“翡翠說,薛姑娘的二哥,手腕裏頭有個疤,看著有些怪異,她夜裏偷偷摸去查看過,說像麒麟火。你說她這不是胡扯麽?梁侯一家十幾年前就死絕了……
“當真?太子猛拍了一下桌子,擱在奏折旁邊的朱筆滾落到地上。
福全一見這陣仗,臉色驟變。
得,又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