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沈青鯉      更新:2020-05-14 12:29      字數:7642
  第25章

  上藥?

  不是蓁蓁的聲音,更不是侯府中聽熟了的語氣。

  溶溶回過頭,望見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進了屋,正背對著她在關門。

  “你是什麽人?怎麽到侯府……誰是你主子?

  那女子關好門,轉過身朝溶溶福了一福。來人像是比原主大幾歲的模樣,麵容姣好,圓臉蛋,柳葉眉,櫻桃口,看起來十分和善。她的衣飾極為簡潔,沒有任何繡花和裝飾,發髻亦然。

  “薛姑娘不必害怕,我叫琉璃,奉皇孫殿下之命前來為姑娘上藥。

  東宮差了人給自己上藥?

  溶溶忙道:“皇孫殿下賜藥已是天恩,實在不敢勞動姑娘。

  “薛姑娘不知,這天罡斷骨膏不是尋常外傷藥,上藥的方法有所講究,若是手法不對,會適得其反。所以主子特遣我過來為姑娘上藥。這琉璃說著就走到溶溶榻前,拉開溶溶身上的被子,溶溶慌忙坐起身,護住自己不讓琉璃碰觸。

  “薛姑娘放心,我來這裏,世子也是知道的,這才帶著人離開,好叫我進來為姑娘上藥。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謝元初才阻止蓁蓁給自己上藥,還帶著蓁蓁去書房。

  溶溶瞧著琉璃的衣飾雖然簡單,質地都是不差的,比侯府裏的丫鬟強上許多,哪怕不是東宮也得是王府的下人才能用的。

  琉璃見她終於放下戒備,俯下了身仔細查看她的膝蓋。

  溶溶通身白皙細嫩,然而雙膝紅腫得厲害,看著觸目驚心。

  “的確是受寒了,若是再不及時醫治,隻怕這腿就廢了。

  溶溶的心隨之一緊:“那我現在?

  “姑娘別急,這天罡斷骨膏是外傷奇藥,隻要以正確的手法敷在腿上,再加以內服調養,肯定能恢複如初。琉璃說著,便從瓷瓶裏倒出少許藥膏,在手心裏搓了一會兒才往溶溶的膝蓋上按著壓著,手法的確非常奇特。

  溶溶的習慣先前一碰就疼,這會兒落在那琉璃手中,隻覺得一股清涼從她掌心裏傳過來,頓時疼痛全消,舒爽許多。

  “多謝。溶溶此時明白,琉璃的確是東宮派來給她上藥的,隻是她心裏犯著嘀咕,當初她在東宮時,太子身邊的福全、王安都是見過的,卻沒見過琉璃這號人物。

  琉璃,翡翠,聽起來像是一個路子的名字,也不知道琉璃認不認識翡翠,翡翠對景溶挺上心的,也不知她如今怎麽樣了。

  隻是她哪裏敢問。

  琉璃不似翡翠那般愛說話,溶溶問她一句,她才答一句,溶溶不問,她就安安靜靜的上藥。

  藥膏隻用了指甲蓋大小,琉璃連搓帶揉,足足按了半個多時辰。

  等到她收手時,溶溶才看到她額頭上冒出一層細細的汗。溶溶起初想著學會琉璃上藥的手法,往後就可以自己上藥,此時她明白,這藥不但她自己上不了,蓁蓁也上不了。

  琉璃的手掌有薄薄的繭子,位置同太子世子手掌上的繭子差不多,琉璃跟他一樣是練過武的。這瓶天罡斷骨膏不愧是大相國寺的秘藥,單是力道尋常人就拿捏不了,更別說特有的手法了。外頭的人就算是偷拿了這秘藥,沒有大相國寺親授的上藥之法也沒有用。

  琉璃極為細心妥帖,給溶溶上完藥並未著急離開,扶著溶溶躺下,替她蓋好被子。

  “姑娘的湯婆子不熱了,我燒水換一個。琉璃第一次進耳房,卻對耳房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她轉身出了屋,從廊下提了一包東西進來,打開一看,竟是一個臉盆大小的青銅鎏金炭爐,琉璃點燃了爐子,等到熱氣穩定了,才把爐子推到溶溶榻前。

  溶溶萬萬沒想到,琉璃來侯府居然還帶著炭爐。竟是特意給她帶的嗎?

  會是誰想得這樣細?

  元寶?不可能,他太小了。太子?更不可能,他豈會留意炭爐這樣的小事。或許是福全,他瞧著元寶對自己另眼相看,所以拍了馬屁。

  溶溶瞧著那炭燒起來幾乎沒什麽煙,除了熱氣還繚繞著縷縷香氣,知是宮中貴人們才能用的紅蘿炭。偏生她不能推拒,她一個侯府丫鬟,怎麽可能識得紅蘿炭?

  琉璃伸手平舉到炭爐上,等到覺得熱起來了,方才搬了溶溶和蓁蓁原先放在牆角的紅泥炭爐提到廊下去燒水。

  那炭爐裏的木炭比較劣質,燒出的煙濃灰也多,可擺在那裏溶溶和蓁蓁已經算是不用挨凍了。

  要知道,侯府中也隻有她們這樣的大丫鬟才能在屋裏用炭爐取暖,那些下等丫鬟、雜使婆子連這劣等木炭都用不上。

  溶溶見琉璃做得極其順手,知道阻攔也攔不住她,隻得由著琉璃這樣做。

  琉璃燒好水,給溶溶換了湯婆子,又取出一個瓷瓶。

  “薛姑娘,這裏還有一瓶藥丸,是配合天罡斷骨膏內服的藥,你每日早晚各用水送一粒就好。

  “多謝。溶溶隻好接過琉璃拿過來的藥丸和茶杯,將藥吃下去。

  “今日時辰不早了,我先告退,明晚再來為姑娘上藥。

  琉璃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非常快,溶溶毫不懷疑,她根本不是走侯府的門進來的。隻是也輪不到溶溶來操侯府的心,謝元初跟太子都在一個池子泡澡了,太子手下的人來侯府串個門也不是什麽大事。

  隻是……東宮為什麽會派琉璃來給自己上藥?琉璃沒有說她的主子是誰,可元寶殿下不過一個四歲孩子,又怎麽可能有琉璃這樣的手下?給她上藥的事,定然還是太子的命令。

  太子為什麽會如此關注她?難道他認出自己是景溶嗎?

  不。溶溶苦笑了。

  就算她是景溶,太子也不會對她這麽好。

  還是因為元寶殿下為她說了話吧。他愛元寶殿下,溶溶看得出來,在元寶殿下麵前的太子,並不是從前景溶麵前那個漠然疏離的太子,所以元寶殿下喜歡她,他就可以為了元寶殿下對她稍微有一點關心。

  溶溶用被角抹了抹眼淚。無論如何,琉璃為溶溶上過天罡斷骨膏後,膝蓋上那種刺骨酸澀的疼痛終於消失,今晚能閉上眼睛歇口氣了。

  ……

  “人走了?書房裏,謝元初問道。

  “走了,新竹躬身站在書桌前,“酉時就進了府,等到世子和蓁蓁都離開了,才進的耳房,後來還在廊下燒水。

  謝元初冷笑了一下,神色間頗有些得意,“天罡斷骨膏不是一般傷藥,我看到這藥的時候就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

  事涉太子,新竹不敢隨意開口附和謝元初,隻能垂手聽著。

  “宮裏那麽多好藥他不送,偏偏送天罡斷骨膏,這不就是想天天上門找溶溶嗎?這侯府中懂得上藥手法的人隻有我,我不信他能舍得讓我給溶溶上藥?這家夥,對我的婢女動了心思,卻死不承認,非要打著元寶的旗號行事。今兒是派琉璃,明兒個說不定就自個兒來了。

  “那……新竹仍然無言。

  “咱們不必做什麽,你讓侯府護衛留神便是,若以後仍是琉璃或者其他人來,隻做不知,若是他來了,馬上來報我。謝元初眼珠一動,忽然又有了一個主意,“你下去說一聲,就說溶溶病了,需要靜養,讓旁邊幾間耳房的下人都搬去別地兒住,耳房那邊隻留溶溶一個人住。要是人太多,他肯定放不下身段來啊!

  新竹眼看著自家世子眉飛色舞的模樣,低了頭隻做不見。

  “是!

  ……

  東宮。

  宮人伺候著元寶沐浴完畢,將他抱回了寢殿。

  太子早已等在了那裏,接過元寶,親自為他換上寢衣。

  “父王,琉璃姐姐回來了嗎?

  “不放心?怕父王答應你的事做不到?太子看著兒子粉雕玉琢的臉蛋,緩聲問道。

  元寶搖了搖頭,眯著眼睛一笑,“父王答應的事肯定能辦到,我隻是擔心溶溶姐姐的傷勢。福全公公說,溶溶姐姐連站都站不穩,父王,你說我們要不要派禦醫去給溶溶姐姐看看?

  太子聞聲,狠狠橫了一眼福全,福全舔顏走上前,笑得諂媚:“殿下,琉璃已經回來了,要不要傳她上來回話?

  “傳!元寶搶著說,他聲音稚嫩,卻堅定果斷。

  福全嘿嘿笑著望向太子,太子豈會反對元寶,自是無奈點頭。

  片刻後,琉璃就恭恭敬敬地走進了寢殿,跪在太子和元寶跟前。

  “如何?太子問的簡單。

  “回稟主子,薛姑娘的腿得的是痹症。前番薛姑娘在雪中罰跪,受了風寒導致風、寒、濕之邪一起侵體,膝蓋跪在地上,受害最深,她體虛,正氣不足,我瞧著應是捱不過去的,沒想到硬抗了下來,隻是昨日又牽扯出舊疾,若是此番不除了病根,再有個一兩年,她的腿就廢了。

  “父王,元寶聽著琉璃一番敘述,頓時著急了,立馬求助似的看向太子,“救救溶溶姑姑吧。

  太子並未應聲,琉璃見狀,便道:“元寶殿下放心,溶溶姑娘既然熬過了鬼門關,如今腿傷雖重,但並不是藥石無靈,隻要細心調養是可以慢慢養好的。

  聽了琉璃的解釋,元寶方才皺起了的小臉才慢慢舒展開,想了想,又望向太子,“父王,我們把溶溶姑姑接到東宮來養傷好嗎?不然她在侯府裏,一陣一陣挨罰,腿永遠都養不好。

  福全見狀,忙道:“元寶殿下,這事可不怪太子殿下,今日殿下都親自去了侯府,一則溶溶姑娘有傷,二則侯府的人說了,溶溶姑娘要給自己贖身,往後就不在侯府了。她不是奴婢,就是普通百姓,太子殿下也不能命令她進東宮來的伺候元寶殿下的。

  元寶望著福全,一時有些糾結。

  他是真的喜歡溶溶,溶溶不能進東宮他當然很傷心,可是知道當奴婢不是好事,溶溶可以贖身他應該為她高興才是,不過……

  元寶忽然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了太子的衣袖:“父王,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父王把溶溶姑姑娶進東宮,那溶溶姑姑就可以不做奴婢,也可以留在東宮了。

  這話一出,福全的目光頓時閃爍起來,隻是他不敢貿然插嘴。

  有些話元寶殿下可以隨便說,其餘人說了卻是死罪。

  寢殿內一時安靜得有點嚇人,連掉根針到地上都能聽得見,眾宮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倒是太子並無什麽大的反應,依舊麵色無波,柔聲對元寶道:“是個好法子,隻是這並不是薛溶溶想要的。她一心想著贖身,可見不願意居於人之下,父王把她納進東宮,她還要受太子妃壓製,想來不會開心。懂了嗎?

  元寶嘟了嘟嘴,一臉的委屈,“我懂,上回去宮裏,皇祖母還問我是喜歡元蕤姑姑還是夢蘿姑姑。皇爺爺和皇祖母隻想給父王選貴女做太子妃。

  “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皇祖母喜歡誰我就喜歡誰。

  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福全在旁邊腹誹,狐狸生的兒子,年紀再小也是狐狸啊。

  “父王,那等我長大選妃的時候,是不是也要父王和太子妃做主?

  “等元寶長大,想娶誰為妃就娶誰為妃,父王都聽你的。

  元寶咯咯一笑:“父王不許反悔!等我長大了,我要娶溶溶姑姑為妃,到時候她就不用做妾了!

  太子沒料到兒子在這裏等著他呢,隻能扶額一笑,揮手讓底下人熄燈就寢。

  ……

  天罡斷骨膏名副其實,連著上了十日的藥之後,溶溶下地行走無虞了。不過琉璃說,這才好了個麵子,裏子並沒好全,需要用足一個月的藥,否則一旦再受寒腿傷就會立即複發。

  這十天著實過得風輕雲淡,清閑安逸。

  已經定了好要贖身,因此溶溶沒有再去逞強做什麽表麵功夫,隻偶爾提點一下落梅怎麽做事,其餘時間,都依照琉璃的吩咐在耳房裏靜養。

  白天落梅和蓁蓁會輪流過來照顧她,給她送飯,晚上則是琉璃過來給她上藥。除了那夜給的藥丸,琉璃不時會帶一些補品過來看溶溶,她打的全是小皇孫的招牌,畢竟說著是救命之恩,溶溶全都照單全收。

  如今她雖還住著侯府的耳房,可周遭的人一挪屋,便如獨門獨院一般清淨,屋子裏燒的是紅蘿炭,吃的廚房開的小灶,日子過得比從前在宮裏還舒坦。

  溶溶心無旁騖,想著盡快把傷養好,然而在侯府之中卻因為溶溶養傷的事暗流湧動。

  “溶溶,你可知道,方才我進來的時候在拐角處遇到誰了?蓁蓁一進耳房便將房門關上,走到溶溶榻前低聲說道。

  “誰?溶溶倒比較自在,她如今雖還住在侯府,但純粹是為了琉璃過來給自己上藥方便。琉璃是東宮的人,總不能因為自己的事還讓人家跑到槐花巷去。

  蓁蓁壓低了聲音,“欣榮。

  溶溶不在意的噢了一聲,蓁蓁見她這般模樣,旋即搖了搖頭,“我瞧著她賊眉鼠眼的,肯定在打什麽壞主意。

  “管她什麽主意,左右我的賣身契不在王宜蘭手裏,她又能拿我怎麽辦?

  蓁蓁點了點頭,一時有些訥訥。

  溶溶見狀,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遲疑了一會兒後,蓁蓁才裝作不經意的說:“就是府裏都在傳,說你馬上就要做世子的姨娘了。

  “這又是哪兒來的閑話?溶溶知道這是蓁蓁的心病,坐直了身子拉蓁蓁的手讓她坐下,“還說什麽了?

  “也就這些了。溶溶,我不是吃醋,我知道世子他格外關照你是因為皇孫殿下的緣故,不過我覺得既然府裏這麽傳起來了,必然是有人故意在傳這話,你可不能不當心。

  溶溶有些意外,對蓁蓁的想法深以為然。

  侯府規矩很嚴,非常忌諱下人私底下議論主子,這種話能傳到蓁蓁耳朵裏,說明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如今還沒有人出麵來懲戒傳話的人,的確可能是有人故意在傳這話。

  “我知道了,不過如今侯夫人和世子都允許我養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們想抓我的錯處也沒那麽容易。

  “嗯,先吃東西吧。蓁蓁站起身,扶著溶溶坐到桌子邊上,將食盒裏的菜一道一道端上來。

  食盒裏都是家常菜,菜色並不多,隻一道手撕蓮白,一道蒸小鯽魚,不過與平時相比還多了一盅濃香四溢的大骨湯。這是韓大娘每天早上就起來給溶溶熬,骨頭是韓大叔天不亮從京城早市買回來的,沒有花侯府買菜的銀子。

  琉璃讓溶溶清淡飲食,因此溶溶的菜都是韓大娘親自做的,即使是蒸魚也隻加了一點醬油和蔥花調味,溶溶的嘴巴早就淡得沒味了,隻是為了養傷,她得忍著吃。

  飛快用過飯之後,溶溶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酉時三刻。蓁蓁道。

  這麽晚了,琉璃應該到了。

  溶溶知道琉璃其實每日都來得早,隻不過她房裏有人的時候,不管多晚,琉璃都是在外麵一直等著,溶溶想到這些,總覺得有些歉疚,見蓁蓁似乎還想跟自己說話,推說有些累了,要去榻上躺著。

  蓁蓁並不知道琉璃每天來給溶溶上藥的事,溶溶說乏了,自是不疑有他,收了碗筷就出了耳房。

  溶溶躺在榻上,等了一會兒,琉璃卻依舊沒有進來。往日溶溶屋裏的人前腳一走,琉璃後腳是悄無聲息的買進來。

  也不知今日怎麽了。

  溶溶歎了口氣,或許東宮另有要事安排她吧。偏生那天罡斷骨膏,溶溶自己又沒法上,那日琉璃說得明明白白,天罡斷骨膏不能斷,必須連上一個月的藥,一旦中斷就前功盡棄。難道這兩條腿真的要廢了嗎?心煩意亂的,溶溶一時也睡不著。

  不知在榻上翻來覆去了多久,耳房的門終於動了一下。

  溶溶驚喜地從被窩裏做直起來,一抬眼,整個人宛如冰雕似的凍住了。

  耳房中隻點了一支白燭,因此房中光線晦暗不明。那人站在門口,半邊臉隱在陰影中,隻露出一個方正剛硬的下巴。

  “太、太子殿下。溶溶結結巴巴的喊了一聲,隻覺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她使勁揉了揉眼睛,然而不管怎麽揉,眼前這個英挺高大的男人還是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殿下、殿下怎麽來了?溶溶稍微緩過一點神,慌忙掙紮著下地行禮。

  “免禮,躺著罷。

  相對於溶溶的失魂落魄,太子的目光沒有半點波瀾。他今日穿的玄色常服,咋看之下十分尋常,隻有離得近了才看得清衣服上麵用玄色絲線繡的團龍雲紋。

  溶溶當然沒有躺下去,隻是眼看著太子走到榻前,她也無法再下地行跪拜之禮,隻能在榻上躺著,心裏緊張得不得了。

  “殿下,到底為何來……

  “琉璃說你的腿腳傷勢不明。天罡斷骨膏是大相國寺的弘安師父做的藥,他老人家已經仙逝,如今這世上懂得斷骨醫道的人,隻有我。

  太子說得平淡,溶溶卻聽得心驚膽戰。太子他,這是來給自己上藥的?

  因為預備著琉璃要過來上藥,她早就褪了衣裙,鋪蓋裏頭隻剩了一條褻褲,她身份低微,不能像侯府主子們一樣穿綢緞褻衣,若是普通布料,穿在身上又有些紮。於是隻能買最薄的布料子來做,紮是不紮了,卻有些透。

  正在她愁腸百結的時候,太子已經掀開了她身上搭著的棉被。

  溶溶隻覺得周身發燙,像是被人揭開了老底公開處刑。她從來沒有那麽嫌棄過自己的褻褲,隻在心裏暗地下決心,往後決不再買白色的料子來做。本該被褻褲遮得嚴嚴實實的地方露出一片隱隱約約的陰影,溶溶隻覺得,前世敬事房裏給嬪妃們準備的諸多衫子衣裙,全加在一起都沒有她這一條褻褲更加羞恥。

  好在太子漠然的目光徑直落在溶溶的膝蓋上,壓根沒往褻褲那邊瞧。

  他表情冷淡地將被窩裏的兩個湯婆子撥開,“往後不能再用了。

  不用?

  溶溶頓時一愣,太子似乎吸了口氣,耐著性子解釋道:“否則腿傷永遠也好不了。說完,他的眉梢微微一跳。他是太子,向來都是發號施令,從來無需向人解釋什麽,偏生這女人一雙如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非逼著自己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意識到太子的不快,溶溶迅速低了頭,不敢再多言。

  “若是冷,房間裏再添幾個爐子。太子說著,便拿起了枕頭邊放著的瓷瓶,從裏麵倒出藥膏來,指尖一蘸就往溶溶的膝蓋上點去。

  “啊……他的手勁兒很大,一指點下去,溶溶頓時痛呼出聲,然而太子手上並沒有半刻的停止,反而飛快地點起來。

  他上藥的法子跟琉璃完全不同,琉璃是用掌心溫柔的揉著捏著,他卻是用指尖輕點。雖然看著如同蜻蜓點水一般,但他手勁兒極大,隻是那麽一點,便有雷霆萬鈞之勢。

  溶溶咬牙忍著疼,硬逼著自己不喊出聲,然而有時忍得住,有時忍不住,她的痛呼聲斷斷續續從耳房裏傳出來。

  她隻顧忍著疼,萬萬沒料到這聲音叫有心人聽了去。

  ……

  “你沒聽錯?

  榮康院裏,王宜蘭秀眉深蹙,緊緊盯著跪在自己跟前的譚婆子。這譚婆子今年四十多歲,早些年死了男人,沒兒沒女的,一輩子都在侯府的廚房打雜,如今正在韓大娘手底下負責洗菜切菜的活計。

  今晚侯夫人今日拿了根百年老山參過來燉雞湯,熬了一天,最終隻得了一小碗,她用了一盅,侯爺用了一盅,三姑娘用了半盅,韓大娘白天打理時偷摸留了點參須,等到晚上廚房裏人少了這才拿這根參須和雞腿一塊兒燉,百年山參藥勁兒大,隻是一根參須就能聞到濃濃的人參味,韓大娘隻好讓跟自己關係親近的譚婆子偷偷給溶溶送過去。

  韓大娘倒是個實心人,溶溶和蓁蓁舉薦了落梅去謝元初書房做事,還用心教導,她也投桃報李,天天想著讓溶溶吃得好些。

  譚婆子端著食盒本想如同往常一般去找蓁蓁或是落梅送過去,誰曾想今日落梅休假早早出了府,蓁蓁正在謝元初書房裏伺候著,她隻好自己往溶溶的耳房這邊走。誰曾想,譚婆子還沒走到耳房那院子裏麵,就聽到溶溶從耳房裏傳來的痛呼聲。她想離得近些聽得分明些,誰知道一塊小石子打到她的膝蓋上,再想往前就又是一塊小石子。她嚇得提了食盒就往廚房跑。

  跑著跑著就遇上了廚房的另一個婆子,詢問發生了什麽事,譚婆子當時驚嚇過度,一個嘴上沒把門就把溶溶屋裏傳出來的聲音講出來了,正要講到小石子的事時,那婆子二話不說就把她拎到王宜蘭跟前來了。

  被王宜蘭這麽一問,譚婆子一張臉扭得跟苦瓜似的。

  方才她是受驚嚇過度,所以逮著個人就什麽都說了,哪知道這天天一處吃酒賭錢的老姐妹居然是世子夫人的人,兩下就把她交代到這兒了。她一個洗菜的婆子,便是什麽話都對世子夫人說了,也重用不到哪裏去。她早就聽說溶溶是要被世子抬姨娘的人,那屋子裏的聲音指不定就是世子跟溶溶搞出來的,再說那扔小石子的把戲,可不就是世子身邊的新竹最愛玩的嗎?韓大娘才憋著勁兒討好溶溶,今兒唱的這一出非得把世子和得寵姨娘一起得罪了不可。左右她是栽了,王宜蘭問了,她不敢撒謊,隻能悶著頭說:“反正聽著是怪怪,像是很痛,又像是很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