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沈青鯉      更新:2020-05-14 12:29      字數:3133
  第10章

  溶溶默默隨太子走到屏風後,太子頓住腳步,背對著她攤開了手。溶溶垂眸,默默上前為他更衣。

  其實太子並不是從來都不讓女人近身伺候的,景溶在東宮的時候,每天早上都是她服侍太子更衣。因此,不需要福全叮囑,溶溶也能做好這件事。他所有的衣飾都是尚衣局量身剪裁,隻不知為何他總喜歡把腰帶紮得緊些,因此解腰帶時需萬分小心,尤其需要控製力道,既不可用力太大衝撞貴人,亦不可不使勁。這中間的拿捏分寸,不是做慣了的人是無法把握的。

  因此方才福全隻說叫她手腳輕些就好。

  溶溶心無旁騖,上前替他取下玉冠,一頭烏發散散垂了下來,帶著一點點微曲的彎度。溶溶拿著梳子梳理了幾下,將他的頭發用一根簪子別好。

  然後便是更衣。

  溶溶繞到他的身前,屈身去解他的金玉琥珀透犀束帶,果然,這腰帶如從前一般紮得緊,將他的腰身拉得極窄,溶溶本可以直接取下來,想了想,使了傻力氣去解,費了一下勁兒才把束帶解開。

  外袍落下,接著是褻衣褻褲,一個宛如玉雕般的人昂然站在了溶溶眼前。溶溶深斂眼眸,默然替他搭上浴衣。偏生她那般小心,還是不小心蹭到了巨龍,她對這玩意其實很熟,然而每一次相見都讓她心有戚戚。溶溶將頭埋得更低,默然退到一旁。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太子看她的目光微微發冷。

  等太子穿著浴衣出來時,謝元初已經更衣完畢候在屏風外了。

  “走,帶你瞧個新鮮的玩意兒。謝元初的目光飛快地從溶溶身上移開,一臉神秘地朝太子揮了揮手,太子臉上的冰塊稍溶,露出一個散漫的神情,跟隨謝元初往邊上的一個溫泉池走去。

  那溫泉池與這邊的池群隔開一陣,單獨在一小塊山石之後,還沒走近便能聞著陣陣葡萄的果香和淡淡的酒味。

  走近了一看,隻見池子呈深紫色,好似一個巨大的葡萄酒杯。

  “前兒府裏得了兩桶大食過來的葡萄酒,喏,全在這裏了。

  太子斜睨了謝元初一眼,淡淡點評了四個字:“暴殄天物。

  謝元初不以為忤,反是笑,溶溶也聽出來聽到太子說得厲害,卻毫無責怪之意。

  隻聽謝元初猶自辯解,“何為暴殄天物?好東西隻要是落到了值得欣賞的人手中,便不是暴殄天物。世人隻知葡萄酒珍貴,卻不知其甘而不捐,冷而不寒之精妙,這兩桶葡萄酒進了我的池子,不比進那些酒囊飯袋的肚子強?

  “將來若是有人參我酒池肉林,你可得站出來把你這番話再說一遍。

  “肉林?說的是我嗎?謝元初揶揄道。

  “滾!太子被謝元初說得笑了,解開浴衣。溶溶上前接過他褪下的袍子,低頭伸手扶他緩步進了池子。這一低頭,又瞥見了某處。此時那裏並無甚反應,隻是尋常模樣,光是如此便足夠偉岸。溶溶想起被他折騰那些夜晚,雙頰立時便紅透了。謝元初瞧出她的羞澀,將浴衣放在溶溶手上,含笑轉過身避開她的目光,與太子在溫泉中相對而坐。

  溶溶將他們倆的浴衣都掛在了旁邊的屏風上,又將福全送過來的茶點捧到池邊,為太子和世子倒上香茶,然後跪坐在旁邊。

  太子和謝元初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沒有談什麽公事,隻談些風花雪月,謝元初雖是武將,卻最善此道,兩人說得頗為投機。溶溶隻在旁邊默默伺候著茶水和點心,倒也無礙。

  謝元初眼見氣氛越來越放鬆,悠悠轉了話鋒,“此番回京我聽母親說起一事。

  “何事?

  “皇後娘娘近來頻頻召見各府貴女,想是……謝元初斟酌了一下,仍然找不到一個好的詞語,隻能生硬的說,“想是殿下好事將近了。

  “好事?太子的臉氤氳的葡萄酒池的水汽中,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是他的口氣聽起來並不像是聽見了好事,“諸位皇弟都已經大婚,自然也輪到我了。

  謝元初自知碰到了太子的逆鱗,隻是心中記掛妹妹元蕤的事,隻得故作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人選?

  “元初心中可有人選?太子反問,語氣頗為玩味。

  溶溶在旁,立時聽出了太子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謝家有女待字閨中,顯然他不喜歡謝元初的試探。

  “臣不敢妄議。謝元初知道太子動了氣,垂首稱臣。

  “若你是臣,自然不得妄議,若你是元初,你我之間無事不可議。

  謝元初一時語塞,又有些動容。

  太子當年離宮入寺,皇上在貴族子弟中選了六個年紀相仿的子弟作為伴讀與太子一同赴大相國寺。大相國寺是本朝的國寺,地位尊崇,在江湖中更是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太子入寺,除了念書,另一部分時間就是隨寺中武僧習武。大相國寺練的是外家功夫,最是剛猛無敵,也最是無聊無趣,光是基本功就要練三五年,這三五年內隻能紮馬蹲兒、挑水、舉石頭,等到什麽時候能徒手劈柴了,什麽時候就可以正式練功了。

  宮裏來的人一聽說是這麽個粗糙的練法,頓時就擺了擺手。

  什麽挑水劈柴的,那不就是農活兒嗎?雖說皇子自請入寺是來吃苦的,可哪有真做農活兒的道理。要練武宮裏不缺師父,想學什麽就派什麽人來,什麽路子都有。時下的貴裔公子熱衷習武,但大家都是練劍居多再則就是耍槍,習武為的是強身健體多個樂。皇子習武更是如此,難不成練一身外家硬功去跟人群毆?

  彼時太子尚且年幼,並未立即做出決定,隻請教習的武僧跟自己從宮裏帶出來的侍衛比了一場,看著侍衛的拳頭打在武僧身上宛若打在棉花上一般,太子決定,挑水劈柴。太子要練,陪讀自然也要練。可這農活哪是一般人能做下來的,太子不是一般人,打定主意就不會更改,其餘人紛紛敗退,懇求家裏想招把人接回去。皇帝皇後都是寬厚之人,別人要接,自然也由著去了,落到最後,隻有一個謝元初還在大相國寺裏陪著。謝元初是靜寧侯府的嫡長子,侯府聽回京的公子們說天天在寺裏挑水劈柴做農夫,心裏也著急啊想趕緊把謝元初弄出來,皇上兒子多,不差這一個,侯府隻有謝元初一個獨苗苗。奈何謝元初決定留在大相國寺練下去。他這一堅持,換來了皇帝皇後的對靜寧侯府的另眼相看,也換來了與太子的這一份兄弟之情。

  侯爺和侯夫人知道兒子跟太子不同尋常的交情,既高興又警惕,他們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告誡兒子要把握分寸,謝元初何等聰慧,自然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一直小心翼翼把握著君臣和兄弟之間的分寸,既保持親厚,又不能僭越。謝元初一直都做的很好,但今天謝元初不得不為了妹妹逾越雷池了……

  “大婚之事母後同我說過,一切都由父皇母後做主,我未曾操心。

  謝元初聽著太子這話,猛然間明白了太子的心意,忽然有一點難過,他抬起頭看向太子,“殿下心中還是放不下嗎?

  放不下?太子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溶溶怔怔,想仔細聽明白他放不下的是誰時,太子卻遲遲沒有作聲。

  謝元初也未再問,一時之間,隻聽得見池中的潺潺水聲,滴滴答答攪亂人心。

  “莊子上今日獵了鹿?過了一會兒,太子開口問,隻聽得語氣緩緩,既無怒也無喜。

  謝元初知道他不想談婚事,頷首道:“運氣不錯,早上獵戶一進山就看到夾子上掛了隻梅花鹿。晚膳拿老母雞湯燒了鹿筋,瞧著元寶用了不少。鹿肉正烤著呢,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這些事交給下人們做吧,今日你我舟車勞頓,早些歇息,明日再敘。太子下了逐客令。

  “也好,那我直接遣人把鹿肉送去你那裏。謝元初從池子裏走出來,周身還帶著葡萄酒味,溶溶不知自己是去是留,忙望向謝元初,謝元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太子,自拿了帕子去一旁淨身更衣了。

  溶溶沒想到,溫泉池邊居然隻剩下她和太子了。

  沒了謝元初說話,溫泉池靜極了。太子背對著溶溶坐在池中,溶溶隻看得見他的後腦勺和肩膀,呼吸突然慢了幾拍。

  隔了一會兒,才聽他沉沉道:“會捏肩嗎?

  溶溶當然想說不會,可世子屋裏的近身婢女哪有不會捏肩的,溶溶隻好說:“奴婢笨拙,捏得不好。素日府中,是蓁蓁為世子捏肩的。

  “試試。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沒給人任何拒絕的機會。

  溶溶看不見太子的目光,但從這簡短的兩個字,顯然她的笨拙之言,太子一個字也不相信。她隻好朝前跪坐一些,伸手替太子揉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