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安看著眼前這個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燕老八，呆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穿著打扮隻是表麵變化，燕老八不是真乞丐，之所以邋遢，隻是無所謂、不在乎罷了。

  可關鍵在於，究竟是什麽事或什麽人，才會導致燕老八突然在意起外表來了？

  他可是連雲劍門堂主都不放在眼裏的人，陸平安甚至懷疑，哪怕是一國之君，都沒辦法讓他這般重視。

  “師父，你這是怎麽了？”

  “先幫我去叫一桌好菜過來，要有紅燒豬蹄，再拿多幾個杯子，酒就不用了，這破客棧的酒太差，丟人。”

  燕老八說話的語氣，以及臉上的神色，也都變得正經認真了起來。

  若是往常，陸平安肯定會吐槽道，還不是你自己花錢太快，我們才會住進這種陰冷破舊的廉價客棧？

  可如今見燕老八這個樣子，陸平安也沒心思再開玩笑，轉身就找店小二點菜去了。

  一會兒後，陸平安回到房間裏，道：“師父，點好了，但以他們的速度，我估計沒那麽快送過來。”

  燕老八忽然說道：“今天，是我摯友的忌日。”

  陸平安一愣，完全沒有料到燕老八會突然告訴他反常的原因。

  燕老八又說道：“當年，他和我一樣，都是劍道天才，起初我們都看對方不順眼，時常切磋較量，勢要爭個高低。後來經曆了一些事，我們變成了生死之交，但依舊約定好每年比劍，共同探討修行之道。除此之外，我們還聊美人、美酒、美食……幾乎無話不談。”

  陸平安問道：“那你們誰贏得多？”

  燕老八輕笑道：“當然是我。”

  “可是能和師父你一爭高下的人，肯定也是一代強者，為什麽會……”

  陸平安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燕老八卻毫不忌諱地接著說道：“對啊，為什麽會死呢？”

  燕老八露出苦澀的笑意，自問自答道：“其實……都是拜我所賜啊。”

  陸平安雙目微瞪，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死在了我意中人的手裏......要不是我總在他耳邊提起她的名字，誇她溫柔善良，他也許就不會那麽相信她，也就不會死……”

  說著，燕老八下意識地拿起萬象壺，喝了口酒，道：“最可笑的是，後來我查出真相，卻沒能為他報仇！當時我都已經把劍架在她脖子上了，可最終還是下不去手。”

  隻是簡單的幾句話，卻能讓陸平安想象到，那時候的燕老八，有多麽的痛苦和掙紮。

  事後，恐怕還會被愧疚和悔恨等種種沉重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來。

  陸平安不會去評價對錯，他知道師父這些年來，內心背負著這件事，必然也是備受煎熬的。

  “再後來呢？”

  燕老八道：“我隱退於江湖，她也消聲匿跡，自那以後，再沒見過，是死是活，不聞不問。”

  事實上，上次遇見江月白的時候，燕老八就猜到了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去問。

  他愧對摯友，也愧對於心，隻能自欺欺人地選擇，讓她在自己的世界裏徹底消失掉。

  恩怨情仇深似海，從此天涯陌路人。

  ……

  “客官，菜來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陸平安起身打開門，等著一桌子菜都上完後，才又把門關上。

  燕老八道：“徒兒，把那幾個酒杯擺在我對麵。”

  陸平安點了點頭，依言照做，在燕老八對麵的桌子上，將酒杯擺成一排，然後安靜地站在旁邊。

  燕老八站起身，拿起萬象壺，一邊朝各個杯子裏倒進不同的酒，一邊念叨：“老吳啊，來喝點酒吧！這是西赤國的浮屠酒、這是倚錦樓的杏花香、這是醉月樓的桂花釀，還有青山城的猴兒釀……”

  將所有杯子都倒滿後，燕老八重新坐下，仿佛摯友就在麵前，說道：“這些可都是我走南闖北，經過精挑細選後留下來的酒，你向來相信我的品味，應該也會很喜歡的，對了，還有你最愛的紅燒豬蹄……”

  陸平安很是意外，師父居然把在所有地方弄到的美酒，都給他摯友留了一份。

  這對於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而言，簡直是難以想象。

  隻聽燕老八又說道：“對了，這小子是我徒弟，叫陸平安。你常說我這個人的性格，不適合當人師父，可事實證明，我還是挺厲害的，他才不到兩天就學會我一招了。”

  閑聊般地說了幾句話以後，燕老八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或許是因為想說的話太多，不知該從何說起，也或許是覺得那些都不太重要。

  過了許久，燕老八抬起頭，目光微微發亮，說道：“老吳，我查到指使她去殺你的那個人了。”

  陸平安一怔，心想原來那件事還有幕後指使？

  燕老八道：“當然，我說這話，不是想要幫她辯解什麽，我當年沒有殺她，也是難辭其咎。但她隻是一把刺向你的刀子，我不能讓真正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必須要把他找出來，碎屍萬段！”

  當燕老八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陸平安甚至隱隱感覺有一股恐怖的威壓，即將要爆發出來。

  但很快，燕老八就恢複了平靜，道：“今天就到這裏吧，等我殺了那個人，再來請你喝酒。”

  說完，燕老八一揮手，那些杯子裏的酒水，齊齊噴濺而起，然後化作無數細小顆粒，形成一片薄霧，逐漸消散在空氣之中。

  這時，陸平安才開口問道：“師父，你之前說要殺的人，就是害死你摯友的幕後黑手？”

  燕老八道：“沒錯，他很有可能會出現在通寧城，所以我才要來這裏。”

  “那現在……”

  燕老八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沒有找到。”

  陸平安問道：“我能做點什麽？”

  燕老八看了陸平安一眼，笑道：“你還是去多賺點錢，給為師買酒喝吧，聽說那煙霞山莊裏麵的酒，也挺不錯的……”

  言罷，燕老八又拿起酒壺喝了起來，鄭重其事地祭奠完摯友之後，又變成了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

  其實陸平安也很清楚，連師父這種強者都找不到的人，自己又哪裏能幫得上忙？

  目前對於陸平安來說，去殺點妖獸賺錢，同時磨練劍法，提升修為境界，才是最應該要做的。

  至於那煙霞山莊，陸平安倒也有所耳聞。

  雖說通寧城局麵混亂，幫派眾多，但卻有三股勢力最為強大，煙霞山莊便是其中之一。

  還有一個，就是陸平安馬上要去的“斬妖會”。

  ……

  離開客棧後，陸平安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大院，這裏正是斬妖會的一個分部。

  走進去，隻見裏麵有各種形形色色的修行者。

  男女老少，正派邪道，良莠不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處便是通寧城裏最為龍蛇混雜的場所之一。

  而也正是因為這種雜亂，所以斬妖會並不是傳統概念中的門宗幫派，更像是一個平台，一個來去自由的獵人公會。

  所有想去通天山脈邊緣狩獵的修行者，都可以來這裏獲取各方麵的幫助。

  比如武器裝備，最新的地圖和情報，領取被人發布的任務，或者找人組隊合作……

  總而言之就是，關於狩獵的一切，這裏都有。

  當然，絕大部分東西都是要錢的，價格也不便宜，斬妖會可不是個慈善組織。

  前幾天，陸平安為了能去狩獵，做了很多調查和準備，結果發現，真正有用的信息，還是要到斬妖會來買。

  此外，就算是通天山脈的邊緣，那裏也比陸平安曾經去過的任何地方，都要凶險。

  燕老八對獵妖沒有半點興趣，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就等於是陸平安獨自一人，初來乍到，要是能找些有經驗的人一起去，自然是最好的。

  但陸平安也知道，與人合作，就有可能會出現利益紛爭，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第一次狩獵，隻當是去熟悉環境、了解情況，並不指望有太多收獲，畢竟一口也吃不成胖子。

  等稍微熟悉之後，再去考慮該如何選擇。

  倘若遇到合適的人選，陸平安也很樂意去結識朋友，隻是在這種地方，需要慎之又慎。

  陸平安走到櫃台前，向一個老掌櫃般的老人問道：“你好，我是剛來通寧城不久的修行者，請問……”

  話還沒說完，老人就拿出一本小冊子，然後伸出手，道：“付錢，銀兩和靈石都可以。”

  陸平安愣了下，一番詢問後，才知道這是專門給新人準備的入門手冊之類的東西。

  無奈，陸平安隻能拿出自己所剩無幾的財產，乖乖付賬。

  但不得不說，這小冊子貴是貴了點，裏麵的內容看上去還是有點用的。

  而後，陸平安就按照規定，登記基本信息，又交了點錢，這才成為斬妖會的一名自由獵人。

  那老人一麵看著陸平安的信息，一麵說道：“十六歲，應該是初出茅廬，沒什麽狩獵經驗。真武境一重，以這個年齡來說，算是小有天賦，但實力終究不夠……小子，你這樣去通天山脈，會死的啊！”